Snow in Summer - 夏雪 / 音夕

* 時間點：離開教會後，成為魔王眷屬之前

01.逢魔

惜別白晝將近的陽光，最後那束溫暖被冷天的地平線吞噬，陰暗的天空終於落下冬季的第一片雪。

搖晃的馬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顛簸，馬車內依舊維持往日規律的搖晃。悅夕尚未全醒，下意識維持靠著音助肩膀的姿勢，暫時沒有起來的打算。有雙溫柔的手輕拍肩膀，身邊傳來青年如中音提琴般的聲音。

「還可以再稍微睡一下，太陽快下山了。」

「唔……嗯。」

悅夕迷迷糊糊地攥緊肩上的毯子，這聲「好」含糊在喉間，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對外表淡漠的悅夕來說，這實在太難得。要是她完全醒來，或許又會端坐身子露出社交用的笑容。

相較之下，音助反而更喜歡她毫無偽裝，甚至會被形容為冷淡的面孔。青年嘴角稍微揚起微笑，打算稍微延長這個瞬間。

音助透過馬車上窗簾的縫隙窺見窗外的景致，「啊，下雪了。」

「嗯，下雪……咦？」

「等等，夕！」

悅夕猛然起身，在音助來得及阻止之前揭開窗簾，「抱歉，可以稍微停一下嗎？」

「哦，小姐您醒啦！」

膚色黝黑的車夫拉了下韁繩，前行的馬匹還沒完全停下，悅夕連忙提裙推開馬車的門，難得顧不及形象咚咚地跑下馬車。

「哈哈，小心點，要是摔到了您的戀人可是會傷心的。」

沒有回答，悅夕正瞪大眼睛凝視著落雪，那目光帶著某種情緒，不知道是喜悅多一些，還是感傷更多？

音助本想搭她的肩膀，顧及車伕的存在，最後也只有作罷。

漸深的天空，暗藍色的天空落下碎雪片片。

在季節的氣氛下，黑髮少女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細小的雪花慢悠悠、悄然無聲地落在少女的手心，竊取少女手心的溫度。

雪花悄悄化在手心，留下微寒的水漬。

「……一樣。」

音助悄悄下馬車，在距離她半步的地方等待。她可能會解釋、也許不會，倘若她願分享，那麼音助樂於聆聽。但若非如此，那也無妨。

他是血族的一員，生來就是獵人。

——而獵人總是善於等待。

「小姐是第一次看見雪嗎？」車夫雙手抱胸，跟著她一同仰望冬季最後微光下的雪花片片。

悅夕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不是，但是我確實我比較少看見冬天的雪。」

「冬天的雪？難道其他季節有……」車伕皺眉思索了片刻，半晌輕輕「啊」了一聲，「小姐說的是一種夏天的雪吧？花朵本身是橘紅色，花落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下雪。」

悅夕回過頭，難得有點激動：「就是那種花，您知道那種花的名字嗎？」

黝黑瘦弱的男人撓撓腦袋，「不曉得，只知道打掃的時候挺不方便。」

「是嗎？」悅夕垂下肩膀，語調明顯遺憾。

不帶溫度的圍巾圈上了她的脖頸，帶著薄手套的手輕輕拍掉她頭髮上的落雪。

「夜深了，」音助輕聲說，「預定好的旅店就快到了。」

悅夕點點頭，被牽著上馬車的瞬間仍舊回首注視那片降雪。

音助在她的沉默中讀出了感傷，稍微握緊悅夕的手。

悅夕對他的關懷報以微笑。

對旁人來說，這種互動模式實在過於生疏。兩人都喜歡這種需要距離感的相處方式，喜歡有所保留的親暱。

02. 破曉

馬車在顛簸的石舖道路上停下。

一間房，兩張單人床，以及適合賞雪的陽台與窗戶。

以旅行來說這算是奢侈的享受，亦是音助的貼心。對方甚至為她保留獨處的空間，讓她能夠盡情地沉浸在回憶當中。

悅夕對此心存感激。

成為血族的一員後，她已經不再怕冷，圍巾最多是個裝飾品。可是即便如此，她在獨自一人賞雪卻感覺自己並不孤獨。

這也是音助的魔法吧。

悅夕捏緊圍巾，嘴角不自覺勾起微笑。

……

回到屋內後，音助看見的就是悅夕佇立在窗邊仰望落雪的背影。

他悄然站在少女身側，分享此刻的景致。

悅夕的聲音打破夜的寂靜。

「小時候，我有一次偷偷離開家裡，跟附近的孩子們玩。他們說要帶我去賞雪。那明明是夏天，還是大概是四、五月的時候……她帶我看到的場景，跟今天很像。那是我在那個家裡少數美好的回憶。」

真想再看一次那天的場景。 悅夕無聲地這麼說。

「雖然我沒辦法讓季節快轉到夏天，但是，我好像找到妳說的那種花了。」

悅夕稍稍瞪大眼睛：「真的嗎？」

「是的，」音助將一頂羊毛帽戴在悅夕頭上，「我正好知道能在冬天看見夏季花朵的方法，等到明天或者後天休息夠了，或許可以去森林裡面碰碰運氣。夕覺得怎麼樣？」

悅夕問：「今天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碰運氣？」

音助微微笑。「因為對方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

這座位於邊陲的小鎮已然睡下，搖曳的街燈投射在稀疏落下的雪，帶來明滅不定的光。

兩位夜行者不畏寒冬，將與夜同色的斗篷與帽子披在身上，撐傘採踏著在剛積起的雪，步入夜間的森林。

隨著深入林間，夜間的森林除了紛飛的雪之外甚至漫起了迷霧，感覺隨時會在這片雪景裡迷失。不知道是誰先握住了對方的手，總之，兩人牽手在落雪的迷霧森林前行，不知何時，落雪漸微而溫度稍微回升。

「到了。」

音助很自然地伸手為她拂去睫毛上的雪。

迷霧盡頭是一片淡藍色清澈的湧泉，湧泉中心似乎有蝴蝶停歇。

——不，那並不是蝴蝶，而是一名深色肌膚的夜精靈。

在冷月與稀落的雪散發迷人流光的下，精靈背後那雙如蟬翼般透明的羽翼收在背後，宛如停歇的蝴蝶。

此時，夜精靈單手支頭，正一臉不快地瞪著兩名不速之客。

「我剛剛還在想，這種時候還有誰膽敢來打擾……」夜精靈瞇起暗紅色的眼珠，「果然是你這傢伙。」

「……真漂亮。」悅夕不自覺呢喃。

她是想壓低聲音，只可惜這音量對精靈而言算不上隱瞞。發自內心的讚美依舊傳入精靈的耳裡。夜精靈耳朵為微動，嘴角不受控地上揚。

「這孩子挺有禮貌的，新的同伴？」

音助撢了撢帽子上的雪，對精靈垂首行了個脫帽禮。「許久不見。工作需要，我想一種植物的名字，想來應該只有您能幫忙……不曉得您是否願意將智慧借給我們？」

夜精靈嘆了口氣，一副嫌麻煩的表情擺擺手。「麻煩。去去去，我可沒時間陪你們玩！」

「還請您務必撥冗，這也只有您能幫忙了。」

音助看起來很誠懇，彷彿真的走投無路。

——撒謊。悅夕在內心嘟噥。

她不像音助那樣擅長遮掩，只有咬著下唇別開頭，避免表情透露出情緒。

夜精靈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既然你都這麼求我了，我不也只能答應了？好了，你想找的是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我想找一種在夏季開的花……」音助簡要地將花朵的事情說了一遍，只不過想要找花的人變成了自己。

「春夏開花，盛開的時候像是下雪……這我知道，是木棉花。也就是說，你是想要看木棉開花嗎？」

「是的。」

夜精靈杵著下顎，視線在音助與悅夕身上來回逡巡。精靈伸出纖細的手，一朵與他手掌相同大小的橘紅色的花朵在他指尖盛開。

悅夕發出小小的驚呼。「就是這個！」

「倒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讓這片森林的木棉開花……但我有個條件。」

精靈咧嘴露出嘴角的尖牙，笑得不懷好意。

「幫我把『破曉』帶來。那是一種橙色為主、花尖是深藍色的花，生長在這距離這裡半公里處的的冰泉裡，在下雪的清晨開得特別漂亮。幫我帶來一束，我就幫你們。」

——這顯然是刁難，音助答應得很乾脆。

「好的，可否請您替我們領路？」

夜精靈領著音夕二人來到不遠處的冷泉。

此時落雪已經暫停，泉水表層因為低溫結下了淡淡的薄霜，夜精靈說的那種花已在泉水中心盛開。

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道，「好了，誰去把花摘來呢？」

轉化為血族後，悅夕已經不像人類那樣畏懼寒冷，卻對流動的泉水產生一種本能上的厭惡。說實話，悅夕不怎麼想下水，但也不能把這種事情扔給別人，那怕那個對像是音助也一樣。

做足心理準備，悅夕與音助同時踏入泉水。

「咦？」悅夕錯愕抬頭，音助帶著苦笑看著她。

「這種麻煩的事情，讓我來就好。」

悅夕搖搖頭，直望著眼前的花朵。「我已經離開教會，隨你而來，本來就應該生死相隨、禍福與共。」

知道不可能說服對方，音助握住了少女的手，兩人並肩走向泉眼。

在兩人摘下花朵的瞬間，明亮的月光下，沉睡的森林有橙紅色的花苞盛開，片片花瓣隨著白色木棉落下。

——一瞬間，夏雪於冬季紛飛。

高掛的銀月在兩人身上灑下冷光。兩人同時回過頭，在對方的眼瞳中找到自己的微笑，握住彼此的手。

* 寫文的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