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ile》

《Smile》

SA with Z



  悶熱的風流拂掠過街,吹散霧霾,擾動沿街栽種的彎枝枯木;枝頭上的朽葉隨之凋零,飄向住宅區的紅瓦排房,落於窗外的狹小平台。


  看進窗簾之間的縫隙,使用多年的電視機閃爍,頻繁地切換畫面,直播馬頭惡魔破壞城市的混亂場景。液晶螢幕特有的藍光與畫面中的火光相映,沿著電視機前方的半透明茶几向前延伸,切割蜘蛛惡魔的倒影。


  坐在沙發上的SA打著哈欠,伸直腰間的第三對副手,憑著觸覺在座墊上尋找冷落多時的遙控器。


  他在沙發與扶手之間的接合面找到它。將其高舉,毫無意義地配了一段獲得道具的遊戲音效後,SA敏捷地躍上茶几,踮腳轉了一圈,以巫師施法的姿勢關掉毫無看點的電視節目。


  凌亂的畫面向內收縮、暗淡,恢復一片平靜;漆黑的螢幕如鏡,倒映著SA的身影以及在他身後的古董壁鐘。


  只見他確認一下時間,便把遙控器扔到沙發上,跳下茶几,腳步輕盈地朝客廳外移動。


  穿過門框,進入光線昏暗的崎嶇長廊,SA瞠大在黑暗中微微發亮的絳色眼眸,舉步無聲地走向轉角處的門。木製的紅褐色門板虛掩著通往地下室的路,迎風相對,徐緩而細微地前後搖曳。


  如果是驚悚片,樓下一定躲著瘋狂的殺人魔。SA暗忖,踢開門板,一蹦一跳地走下樓梯,在倒數第三階一躍而下。


  踏上褪色的陳舊地毯,他旋身,轉入樓梯旁的用餐空間。陽光自斜對角的花窗玻璃門溜了進來,推擠另一位惡魔的身影,使那拉長變形的剪影不斷傾斜,延伸至SA的腳邊。


  他看向站在玻璃門前的西裝惡魔,笑容滿面地奔向背對自己的友人。


  「嘿!兄弟!」SA搭住Z的肩,順手捏了捏對方的纖細手臂,「你要去庭院幹嘛?」


  總是帶著社交用笑容的Z偏頭,漫不經心地瞥SA一眼。「當然是為了替我親愛的朋友挖墳。」慢條斯理的回應,他回首,推開身前的花窗玻璃門。


  直通戶外的下沉式庭院印入眼簾。老舊的橫紋木板在草坪上鋪成一條貫穿庭院的道路,方才萌芽的盆栽與此相依,在庭院中央圍出一塊供人休憩的圓形區域。


  午後的日光柔和,在兩人眼中添上幾分光彩。Z瞇起眼,頭也不回地走向庭院中央的白色茶桌。尾隨其後的SA繞著默然入座的Z打轉,不安分地拉了拉對方的翹髮。


  「你又要喝茶了嗎?這是今天第三次了吧?」SA傾身,將下巴枕到Z頭上。


  「噢,我的朋友。我對您無法理解品茶的樂趣感到遺憾。」


  感受到頭頂重量,Z面不改色地豎起食指,在虛空中稍作比劃,拉出一道圓弧形的幽暗空間。他從空間裡取出來自英國的茶罐及精緻茶具,將它們與存放在空間中的盒裝可麗露一齊置於桌面。


  SA盯著Z隨後拿出的陶瓷方糖罐,繞到對方身前,翻開盒裝可麗露的上蓋。淡雅的焦糖與牛奶香冉冉上升,使不耐甜味的SA不由自主地蹙眉,略顯調侃的開口:「兄弟,說真的,你的血液是用茶和糖做的嗎?吃這甚麼鬼……」


  話語未盡,SA便為了閃避友人的攻擊猛地下腰。他扶著地面,膽顫心驚地看著落至草坪的手術刀,在起身的同時踹Z一腳。


  「幹!你做甚麼啦!」他氣憤地瞪著神色自若的Z,「你這傢伙是只有一個表情是吧?是不是顏面神經失調?」


  Z漠不關心地輕笑一聲,低下頭,自顧自地泡起茶來。見此,受到冷落的SA趕緊繞回對方身側,抱住正往茶壺注入熱水的Z。


  「欸!兄弟,理我一下啦!」SA刻意拉長了尾音,「我們只是沒有耳廓又不是沒有耳朵!」


  難以動彈的Z抬頭,看向開始假哭的友人。「我的朋友,如果您懷念臉貼在地板上的感覺,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不必這麼拐彎抹角。」


  「拜託,臉才不是放在地上的!」


  SA不滿地鼓起雙頰,半响,又似洩了氣的皮球,緩緩擠出嘴中的空氣。他看向桌面的茶具,動了動指頭,加重抱住Z的力道,「說起來,你這傢伙就是口德差了一點,教養和習慣這一塊卻還滿有品味的。」


  見Z回以一道困惑的眼神,SA賊兮兮地笑了幾聲,拋出一句看似無關的疑問:「兄弟啊,你有跟爸媽撒嬌的經驗嗎?」


  「雖然我很想回答您,只可惜,這麼久遠的事我早忘了。」輕描淡寫的回應,Z轉頭,將視線轉回茶桌。他艱難地挪動手腕,放下手沖壺,將茶壺的圓蓋旋緊。「怎麼突然問這個?」


  SA抬起腰間的最後一對副手,習以為常地替Z溫杯。


  「好奇啊!一般來說都是家裡有在教才能保持這類禮節吧?這樣想想,你跟家人的關係或許不錯。」SA睜開另外三雙眼,「難道你是長大後才變成做作紳士的?」


  Z瞅SA一眼,將笑容添上幾分警告的氛圍。「其他姑且不談,家裡教導的很好倒是事實。但您好奇這個做甚麼?想體現您有多沒教養?」


  「嘿!我也是文質彬彬的氣質青年好嘛?」


  「您那是哪一國的氣質?」Z挑眉。


  「重點不是這個啦!」


  SA放開抱上許久的友人,拍拍臉,在閉上眼的同時深吸、吐息,沉澱幾秒,方才睜眼。


  他堅定地看著Z,牽動嘴角,綻放大無畏的誇張笑容。「我只是好奇,像兄弟你這樣的人……是用甚麼樣的表情跟家人討取愛意和擁抱?」


  濃郁的茶香盈盈,在兩人之間不斷蔓延。Z提起茶蓋,確認壺中的茶葉盡數舒展,方將絲綢般透亮的琥珀色液體傾注杯中。


  熱氣迎面,使Z不由自主地瞇起眼。「普通的笑就好了,還需要甚麼表情?難不成您都板著臉去要求?」


  「我沒有撒嬌的經驗。」SA回得飛快,不願多談似的立刻拉回主題:「但我很想知道你那時候的表情……我想知道你最純粹的模樣,也很想看。」


  話畢,SA抖了一下,自我嫌棄地呸一聲。「講出來好噁心。」


  「確實很讓人不舒服。」Z提起盛滿紅茶的瓷杯,垂下眼簾,沉溺於冉冉上升的芳香。正當他準備品味杯中的香氣,一臉不滿的SA張開六條胳膊,粗魯地拉住Z的手。


  香醇的茶隨之灑出,浸染Z的袖口,觸動西裝惡魔的某條神經;而SA渾然不覺地甩動他的手,在Z看向自己時,抑揚頓挫的高喊:「讓我看嘛!讓我看看那個喜歡撒嬌的、最初的你嘛——兄弟喔!」


  想當然,回應他的只有一頓狠揍。


※※※


  翌日,討厭日曬的SA趕在破曉前溜出庭院,例行性地照顧院中的植株。


  他的殺人犯朋友總把受害者搞得支離破碎,而他秉持絕不浪費的理念,總把那些難以處理的肉塊當作肥料,細心地掩埋入土;Z不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Z的妻子也不適合沾上泥巴,不知不覺,他便成了眾人默認的家庭園丁。


  打理結束時,日輪已升。SA看向身前的番茄樹苗,無奈地嘆了口氣。


  撇除與Z打鬧與喝酒的日常,大多時候,他跟Z的僕人別無二致。熱衷人類的Z沒有那麼在乎他,相對地,他卻相當重視這名首次獲得的友人——這般差異總使他產生彼此並非友人的錯覺。


  正當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熟悉的腳步聲倏然響起,跨過連接庭院與室內的玻璃門,踏上木板,步步輕緩地向他移動。


  「早安,我的朋友。」


  待Z的聲音傳至耳畔,SA旋身,欲以憨厚的笑容迎接友人,驀然間,卻為Z臉上那毫無偽裝的真誠笑靨奪得心神。


  面對友人,SA的呼吸停擺,緩慢而僵硬地撐大雙眼。殷紅的眼眸倒映著Z的笑容,縱使那份純真一瞬即逝,仍在SA心底掀起一陣難以忽視的漣漪。


  艱難地恢復呼吸,SA看向恢復虛偽笑容的友人,以手背遮住微微發燙的臉。「……早安。」語氣壓抑的回應,他無意識地揪緊衣襬,「你來的正好。我正打算告訴你……我今天要出門,不用準備我的晚餐。」


  Z偏頭,柔軟的翹髮隨之低垂。「早餐呢?」


  「不用。我現在就走。」


  SA深深地注視著Z。片刻,帶著兩方確為友人的事實,逃跑似的離開現場。




  這一晚,回到家的SA一反常態,沒有走上二樓與他的友人招呼,更沒有走進飯廳,一邊嫌棄一邊享用同居人留下來的宵夜;這一晚,他僅是安靜地回到客房,倚靠門板,拆開束緊髮絲的繩結。


  窗外,烏雲漸逝,朦朧的月光灑入房內,在木質地板上勾勒窗櫺的輪廓。持續攀爬的冷光升上牆頭,橫跨蜘蛛惡魔的胸膛,將清幽的空間一分為二。


  披頭散髮的惡魔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眺望著迎接月輪的窗。待雲再度聚攏,他轉身,踏入月光照射不到的一角,疲憊地臥躺於床。


  殷紅色的眼閃爍,在黑暗中點燃陰冷的幽光。難以言喻的笑聲鑽出喉頭,他揪著凌亂的旗袍及白大褂,闔上眼簾,眷戀地呼喚著友人的名諱。


  他回憶Z那一閃而過的純真笑容與深植於心的美好弧度,躁動難耐地環抱雙臂,將尖銳的指甲刺入肉中,以疼痛抑制蔓延內心的渴望。


  SA明白,Z的笑容絕無他想,僅是理所當然地回應友人的要求。儘管如此,SA仍難以克制地想像起彼此在生前相遇,成為友人,共享那份純潔的笑靨。


  吐出一聲短促的笑聲,他苦惱地睜開眼。


  念及自己的想像僅是無稽之談,SA既惋惜又感到無比慶幸。畢竟,在廣闊無邊的地獄中,沒有第二個人見過那道純粹的笑。


  那一刻是專屬於他——獨一無二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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