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by Side
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重量不太一樣。
埃德金低頭,有點恍惚的發現自己竟然還穿著那套早在幾年前就已不屬於自己的誓言。
盔甲、披風、腰側用精緻的動物皮革和金屬扣環固定的小冊,以及那閃耀著光芒的徽章。
銀色的月亮與豎琴交錯在藍綠色的布料上,埃德金看著那有著銀色手柄的袖珍劍,皺了皺眉頭。
他有點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許久沒有穿上這沉重的金屬肩甲,詩人不太習慣。
然後他感覺自己好像撞到了什麼。
埃德金終於抬頭,他看向自己身旁,然後是一雙熟悉的黑色瞳孔。
是贊柯。
聖騎士看著他,似乎還有的疑惑的傾著頭,贊柯關切的看著有點茫然的詩人,開口問到。
「你還好嗎,埃德金?」
好吧。埃德金想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他不覺得自己會、也不覺得自己有機會再穿上這套載滿責任跟過往的一切,但他現在在這裡,衣裝整齊、甚至盔甲還在發亮,詩人隱約間感覺自己的鬍子少了一些,似乎連年歲都往前推了幾年。
他看著聖騎士盔甲上倒映出的自己,又看了看贊柯。
「我怎麼會穿成這樣?」
這真的挺蠢的--因為他早該知道贊柯沒辦法給他什麼答案,這是夢境,而此刻的情節必然只是巧合。
夢境沒有任何理由。
「這樣的穿著有什麼不好嗎?」或許是看出了埃德金的遲疑,贊柯問到,帶著一種讚許的肯定。
「豎琴手們大多有類似的裝扮,輕量的盔甲能夠抵擋攻擊、方便行動,而你身上的徽章依然因為誓言而閃耀。」
聖騎士微笑,彷彿自己就算並非其中一員,也為之自豪。
埃德金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喉音--很明顯的,這是個不太有意義的答案,但至少詩人此刻確信了自己在夢中,所以他做什麼、理由、動機,大概也都不是很重要了。
「那我為什麼在這裡,聖騎士?」
「因為前陣子有村民說在森林深處撞見了不少會主動攻擊人類的魔物,就求助於我。」
贊柯似乎沒覺得這個問題哪裡突兀,很耐心的解釋到。
「你說也想來幫忙,所以我們就一起過來此處了。」
埃德金喔了一聲,卻突然轉頭,盯著贊柯,好像想起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
「等等,跟你一起?」
「是的。」聖騎士也看著詩人,他深邃的眼神對著埃德金湛藍而莫名的雙眼。
「有何不妥嗎?」
「不不不,你總告訴我什麼太危險、我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你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埃德金也不知道自己在驚訝什麼,但事實上是的--
贊柯是個好人,實打實善良、體貼,或許腦袋不夠靈活,但絕對真誠的朋友。
從他越來越常跟贊柯見的上面,到跟他喝酒、偶爾讓他幫忙點小事,到現在他真的、真的願意直視那雙眼睛,聽進去每一句死板到不行、卻又讓人莞爾的話語。
他卻沒有跟贊柯一起面對過那些聖騎士的任務。
他知道在贊柯、或是在聖騎士的教條裡,或許有什麼自己的任務只有能由自己完成的規定,就像他當初只讓自己和霍爾嘉他們繼續前去絕冬城完成任務一樣,所以埃德金一直也以為,就只是這樣而已。
但此刻--他跟贊柯一起走在這條路上,他們並肩前行,贊柯不再是獨身一人,而他也不再是流連在酒館演出、以及照顧女兒的焦頭爛額之中。
為什麼?
「因為你最近非常忙碌,埃德金。」
他的思緒被那低沉而堅定的聲線打斷,詩人看著對方,望見了一個笑容。
「我想此行的目的並非凶險之處,且村莊附近環境清幽,如果能讓你心情開闊一些就好了。」
埃德金眨眨眼,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做夢還能夢出幻覺來了,他有點語塞的支吾了兩聲,才想起來要開口。
「……我以為是身為豎琴手,才有資格跟聖騎士大人同行呢。」
埃德金半開玩笑的說著,贊柯卻突然很認真的盯著他,一臉想要糾正什麼的樣子。
「身為豎琴手,你的誓言與能力自然不凡,而我相當欽佩你的作為。」
「但無論什麼身份,皆不是任何人與之同行的理由。」
贊柯微笑,他看著詩人,手不知什麼時候放在埃德金的肩上,那塊閃閃發光的盔甲被力道推近了身上的衣物。
「我只是願意與你前行,埃德金。」
「而如果讓你感到不適,我很抱歉。」贊柯也眨了眨眼,很真誠的補充到。
「並非只有除害助民才是重要的事情,平時我沒有答應讓你一起前往,不過是認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情?」埃德金脫口而出,像是要為難贊柯,又像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聳肩,腦中卻已經冒出了很多正解。
他的女兒、他的夥伴,生活、娛樂、理想、夢想。
還有他。
「跟重視之人有關的一切。」
贊柯微笑,直視著詩人。
彷彿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已經寫滿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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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金從酒館的桌上醒來。
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坐起身來,似乎還在確認適才的夢境是否真的存在。
但他身上還是一般的麻質襯衫、舊皮外套,以及癢癢的鬍渣。
詩人笑著喟嘆了一聲,現實好像沒有夢中那麼景色美好、那麼一如往昔。
但似乎夢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他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一股視線,埃德金轉頭,正好看見某位聖騎士正坐的直挺挺的看著自己,他這才想到,自己應該是跟贊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最後聊到睡著了。
「睡的好嗎?」
贊柯微笑,沒有帶著任何調侃,就只是詢問。
埃德金想到了那個夢,那張了張嘴,最後化為一個無奈的微笑。
「還行吧,趴在這裡能睡多好。」
聖騎士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埃德金並沒有想那麼多,他本想趁著對方停頓的這麼幾秒,再幫自己叫一杯酒,卻突然聽到贊柯開口叫他。
「埃德金。」
「嗯?」
詩人轉頭,恰好看見贊柯的手抬起,然後放在自己的肩上。
他突然想起來,那個盔甲貼近肌膚的重量。
只不過此刻他感受到的,是體溫、是來自掌心的停留罷了。
「有幾位村民尋求我的幫助,幫他們驅散森林深處的魔物。」
「--你要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