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Mission|為使我們的明日也依舊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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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urk @Crepe_majesty







  杜魯克斯的前市長死在一個清冷的早晨。


  家人圍繞身邊,安靜地在他位於雷尚區的宅邸,蒙受慈愛全能的天主寵召。



  警局下令讓前去支援和守備的警力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因據傳言有人將要大肆破壞前市長的葬禮。葛蘭.海德威認為警界高層大概下足了心思才能想出這個理由,既不昭顯自己的意圖,也順手給敵手扣了頂帽子;即便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這兒動手腳無異於對外宣言我輩是一群不懂敬愛亡者的冷血之徒。

  只是為了展現杜魯克斯的壯盛和輝煌,孔雀開屏式的威懾,葛蘭.海德威想。他本不在增列防備的人手名單之中,但警備方面凡能增加幾個人手都是好的,他既然無可避免地必須出席,那他只願意以警方的身分現身。


  「嗯……海德威副警監,我知道這麼說有點詭異。但我很遺憾。」

  「上級已經安排好所有增備警力了,您當天不需要做為警方到場。」


  在葛蘭.海德威瞥見對方急忙收好某封信件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走錯了這一步。


  他的打算很精明,但是太年輕,人脈狹窄,手段和時機都不夠精準。他還不具備經過時間徹底洗鍊的老謀深算,也因此受困於自詡聰明的傲氣所造成的窘境裡。



  這也是為什麼他只好列座於前市長的追思葬禮之內。貼緊頭皮的油頭造型,一襲純黑的直條紋背心、平板直挺的黑色領帶、訂製的合身西裝褲,以及掛在手上的西裝外套,鞋油擦得錚亮的黑牛津皮鞋,以海德威的身分出席。


  他的父親馬修.海德威則是與他相同的打扮,不過多了一條純白色的口袋巾,垂在左胸口袋邊。他保持著非常積極且愉快的心情,展現他卓越的交際資質,所有的情緒流露程度都收放得恰如其分,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是這個老政客在議會經營多年所學得的一身好本領。只有葛蘭.海德威知情他父親的舉止已有些過分到不合時宜的地步,而他對於只有他熟知父親的一切的事實感到惱火,卻又拿不了一點辦法。


  而葛蘭.海德威在坐下來前,已經花費太多力氣與人招呼和寒暄,無心分辨來者的心意,幾乎沒有氣力做出最佳的應對,只能選擇做一個安靜而謙遜的青年。於是等他坐下來以後,他毫不掩飾地表現他的煩躁與不愉快。


  「父親,您的作為倒是讓我在警局越來越為難了。」

  「我的孩子,事必躬親未必是個好原則。」


  「更何況,我覺得你坐在這裡,對你往後的職場生活更加有利。」


  他清楚父親話中有話,但說實話,他情願不要曉得,也情願不要坐在這兒。他要是做為副警監的身分在場,沒人會把他當作一回事,也沒人有閒工夫想起他是海德威的兒子。



  他們的出席並不是原先的安排,今晚本應該由小約翰.海德威和他的兒子馬修.海德威出席葬禮。但小約翰.海德威藉著近日身體不適的理由,推卻了這次的出席,並由他的孫輩葛蘭.海德威代為前往。

  這在一般葬禮上並不算什麼值得稀罕的事情,不過列座於此的人皆意不在弔唁,他們急著在時代更替的罅隙裡,確保碗裡的熱羹不會被分去半點。因此葛蘭.海德威的出席便成了一件叫人注意的事,暗探他們是不是起了拿回市議員席位的盤算。



  但話說到這裡,還請您先聽我繞回前頭,解釋一下海德威在工黨深耕多年的事。

  早在飛機尚未問世的時代,也就是葛蘭.海德威的曾曾祖父那時候,唯一可靠的運輸工具只有鐵路火車和船舶。海德威家族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船舶大亨,但懂得乘上時代的風尖浪頭,靠著製造大量的軍用艦艇及商用輪船,累積起豐富的家底。儘管那時他們還未踏足政壇,但已是工黨忠實的支持者與夥伴。


  直到老約翰.海德威,也就是葛蘭的曾祖父,正式成為工黨黨員,決心大力守護杜魯克斯的資產階級,儘管他到死前都聲稱自己從政是為了讓杜魯克斯市免於共產主義的荼毒。他以大力維護中產階級與扶持軍公教的政見,以及推行市內基礎設施的設立,連任了數屆的杜魯克斯市議員,直到去世前十年仍然活躍於政壇和地方報紙上。

  他的兒子小約翰.海德威繼承了他父親一向的政治立場與方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略受一些當時民權運動人士的抨擊與反對,也被嘲諷做3K黨的史古基,但這個外號在他老去以後就很少人記起來了。


  等傳承到馬修.海德威這代時,他的政見依然能見幾分布爾喬亞的色彩;只不過隨著時代遞進,部分主張逐漸不受市民待見,他們便很少公開贊同那些舊式的政見。

  與此同時,馬修.海德威也開始轉向環保議題的提倡,並選擇不承襲那些精明、強悍而銳利的形象,而是決心經營自己成為親切又誠實的政治家,一個聰明又安全的做法,也是為了讓海德威在工黨繼續榮耀下去的計謀。


  因此從葛蘭.海德威在十八歲那年進入警校就讀,到他如今出席前市長的追思會,所有人都認為海德威依然會在政壇裡持續輝煌,甚至也有認為他的警校學歷已是惺惺作態的見解。與他們處在相同派系的黨員與其支持者樂見他的到來,對立派系則希望他永遠做一個安靜而愚蠢的警察。


  只有葛蘭.海德威心裡清楚,他不是工黨黨員。他只能繼續保持他內心的堅定與平靜,才能不在這片暗流洶湧的洋面上失足。




  「他是我們敬愛的前任市長,為杜魯克斯奉獻了一生,使得我們的城市仍然繁榮如昔。他是如此正義、勤勉、親切,如此地為所有市民著想。」



  前任市長的靈柩早先追思會前就已下葬,按照他們家族慣來的傳統,葬在市內的浸信會墓園。現在的追思會不過是個政治場合,使黨內其他還不能認清自己敗下陣來的派系,仔細思量私利與工黨利益之間的權衡。


  當葛蘭.海德威將目光從站在台上致悼詞的工黨候選人、也是前任警察局長身上移開,凝視起前市長的遺照時,他突然對這位叱吒風雲多年的老市長生出幾分憐憫。

  這個老傢伙把一生的喜憂與榮辱都繫在工黨上了。他只關心工黨的支持者們是否還過著飽暖自在的日子,其餘的杜魯克斯市民是休想讓他分神去念叨的。因此他也未能知道有多少人對他的死亡感到寬慰。


  前市長在去世前,曾與葛蘭.海德威的祖父共度過一次午餐,那時他們拍了最後一張照片,老市長的面容已十分衰老而蒼白,似乎吊著一口氣,確保在杜魯克斯數年的動盪過後,工黨依舊榮耀如斯。

  共同進步黨在近年壯大的速度太快,或許瓦倫汀家族開始決心搶走這塊沃土,又或者是他們始終蟄伏於暗處,試探著工黨是否仍然沉溺於錯覺的榮光。而市民對工黨的信任早就大不如前,因此工黨也很需要新的政治家,譬如一個正義又親切的青年。



  「正直、誠實、討人喜歡。沒有一個成功的政治家會缺失任何一項。」

  馬修.海德威低聲說到。他的目光罕見地沒有笑意,肅然地凝視著前方。葛蘭.海德威瞥見來自父親那側皮鞋尖頭的反光,越過另一隻腳平穩地翹著,便放下自己翹起的腳。


  「您應該聽說了,傑瑞米在韓國很受歡迎,局裡也有不少女同事樂於討論他。」

  他說的是他的親生弟弟,在杜魯克斯念了一年的普通高中就飛往韓國去當偶像。葛蘭.海德威想不明白他弟弟對偶像行業的嚮往,而傑瑞米.海德威也認為警校是個無趣又保守的老舊選擇。



  「做為父親,這個消息實在是令人再欣喜不過了。」


  「但做為一個平凡公民,我也許相信魔鬼終結者能夠妥善地治理一個州。至於在台上載歌載舞的韓國偶像……我就不能保證了。」


  葛蘭.海德威佯裝自己不對這些話有任何感想,但他的父親總是能看出他的贊同,這是一件能使父親引以為傲,而使兒子感到無助的事。但事實就是,他們都同意傑瑞米.海德威是個討喜的孩子,但他的天真與輕浮也使他無法在偶像界以外的領域發光發熱。



—————適才適所,必能有為。


  這是馬修.海德威自祖父和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座右銘,即使他已經年過六十,他只感覺到這句話的道理處處映證於生活中的各個方面。馬修.海德威其實很高興他的大兒子與他這樣相像,無論在長相還是智性方面。

  他愛葛蘭.海德威勝過其他的孩子。不論是強悍果決的阿比蓋爾,還是令人無法討厭的傑瑞米;儘管他的手段還不夠殺伐,還有某種無可救藥的自尊與傲骨,但那都無妨,他還不到應該這樣老謀深算的年紀。而馬修.海德威還有很多時間能教導他的兒子,像他父親當年帶他領略這座城市許多還無人知曉的秘密。


  「像史瓦辛格先生那樣的人可不多見。」

  「我想我們都同意,陶德先生那樣的案例就合理多了吧?」


  馬修.海德威依舊嚴肅地凝視著台上的工黨候選人,嘴角既沒有上揚,神色也沒有合於追思會的哀戚,但葛蘭.海德威能感覺到他父親心裡的那股確信,使他突然想念起前幾年死去的母親。他不清楚是在這場追思會中不斷啜泣的前市長夫人使他同情,或是那讓他想起了母親死去的日子。他心底某處有股濃厚而陰鬱的孤獨,沿著他的喉頭攀爬而上,籠罩了整個的他自己。



  「我的孩子,不要讓任何事阻擋了你。」

  「這是你母親說過的。而我的想望和她相同。」


  馬修.海德威將斑駁而爬滿皺紋的手放在兒子手上,葛蘭.海德威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他感覺他的喉頭不斷滾動著,彷彿酸澀的憤怒都能從那裏被擠擰出來,心跳越發強勁地跳著,他幾乎壓制不住那股馳出門外的衝動。




『你們這群只有豬腦的條子,亨利愛的人是我,他媽的那種愛!快讓我進去!我要殺了那個自稱是前市長夫人的婊子!』


  門外的女聲盡可能扯開她尖細的嗓子大吼,禮拜主堂內的警員們有些不知所措地相互對望,他抬頭發現現任工黨候選人逐漸不善的臉色,葛蘭.海德威未加思索就立刻站起身來。他想,他本來就不應該坐在這裡。


  「請各位不要慌張,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陶德先生,我很抱歉打斷您的致詞。而我謹代表警方保證,這場不合時宜的鬧劇很快就會結束。」


  他對著前局長和其他列座的政商名流鞠躬,並轉身朝向大門走去,在禮拜主堂的眾目注視之下。


  葛蘭.海德威想,他這一步又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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