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ving

Shaving


他拿著剃鬍刀。


不是那種裝了電池就能用的電動刮鬍刀,而是彷彿一把小型的水果刀一般、還能看見刀鋒光芒的傳統刀片。


他拿著剃鬍刀,面前是一雙黑色的眼珠盯著自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你第一次幫別人剃鬍子嗎?」

戈塔什問到,帶著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

邪念很認真的想了想,通常他拿著刀子接近別人的時候,等待對方的結果通常只有死亡和重傷。


他放下刀片,觀察刀鋒的視線轉而看向了戈塔什。


因為屆臨學期的尾聲,再加上和班恩那邊約定繳交新設計的時間將近,戈塔什每天都忙的焦頭爛額,自然也就沒什麼時間打理自己的外表。


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是會多在自己的形象上下太多功夫的人。


不是說他不會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有說服力、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居高臨下,而是他似乎從不拘泥在一些髮型、氣色、整體搭配等等細節上。

做大事的人需要的是更廣闊的眼界,他自己常常這麼說著。

他需要的只是氣魄、是說服力,而不是光鮮亮麗的皮囊和面孔。


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那頭黑色的頭髮本來就略顯毛燥,幾乎天天都毫無章法的亂翹,此刻則更是因為過久沒有修剪,所以長到了肩膀上,像是一個靜電的黑色雞毛撣子。

而下巴上的鬍子更是顯得雜沓,粗硬的毛髮比平常長上不少,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許都還能稱上一句性格或是特色,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戈塔什身上,除了年紀看起來更大了十幾歲、然後失禮的說一聲邋遢和隨意以外,一時間竟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真的要說,其實邪念平常也沒有多麼勤勞的在打理自己的外貌,除了規律的在洗澡前剃剃鬍子、偶爾在校外的理髮廳剪個頭髮,他倒也從來沒有在造型上下過什麼心力。


更何況,他也並不喜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但他此刻看著戈塔什,看著他熟悉的這張臉,戈塔什並不是會被世俗稱作「好看」的那種類型,甚至邪念也常常聽到學校的人說他土氣、說他不懂得打扮,說他就是個邋遢的書呆子。


在邪念眼中,好像人無所謂好看與否,所有人類不就都是一團活著的、行走著的肉塊,上面覆蓋了各式各樣的偽裝和自我安慰,最終無非都是歸於死亡,歸於毫無生機的血肉,然後化為塵土。


而對他來說,與其這樣懦弱的死去,生命更該成為一朵沾染滿血液的花,流盡身上每一滴血,在完整的肌膚上劃下切口,,然後靈魂從裡面掙扎著逃離,最終化成死前的恐懼,凝滯在臉上。


所以,每個人都是一朵將會綻放在血肉之上的性命,又談何美醜?


聽說他從前就認識這個人,邪念不記得、就算想起了什麼,那些記憶也像是一個夢境的片段一樣零碎;

聽說他們從前就很親密,但何謂那份親密呢?


他拿起刮鬍泡,擠在手上,戈塔什一直用一種微妙的笑容盯著他看,邪念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只是一種奇怪的陌生湧了上來,好像他曾經做過這件事、又像是那一切都是他的想像,而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白色的泡沫覆蓋在鬍渣上,沾到了一旁的肌膚上,像是生日蛋糕上的奶油,被惡作劇似的抹到了臉上。


為什麼會有這個想像?


邪念看著那張剛剛被打濕的臉,被塗上刮鬍泡之後他沒有再說話,甚至還閉上了眼睛,就像一個正在沙龍裡等待服務的貴客。


人類的生命很脆弱、很短暫,人人都是命懸ㄧ線的小丑,被眾生觀看著,直到墜落的那一刻,為哄堂大笑所掩蓋。


刮鬍刀剛剛才被他磨利了,此刻只比一柄真正的小刀差一點。

脖子的肌膚很薄、很脆弱,無論是橫著切開一個完美的斷面、還是從中間戳刺進去,讓鮮血堵塞住喉頭,邪念都相信自己絕對有辦法做到,而戈塔什也絕對反抗不過他。

鮮血會染紅泡沫、會流到此刻光滑的磁磚地面上。


那雙猩紅色的眼珠停頓了一下,拿著刮鬍刀的手停留在毛髮生長的最外緣,開始往裡面推進。


他還是想先幫他剃鬍子,不知道為什麼。


幫忙別人做這種事是一種奇怪的體驗,像是在幫一個完全無知覺的個體打理容貌,無法知道對方的疼痛、認知不到刀鋒劃過肌膚的戰慄,感受不出那種被服務的優越。


被切斷的毛髮混著泡沫,有一些還黏附在下巴上、有一些則滴落到了兩人中間的地板上,邪念沒有什麼特別的處理技巧,鬍子長長短短,邪念看著那些自己手下如同雜草一般的傑作,想著等一下反正還能再刮一次。


他發現另一隻手扶著對方的下巴,似乎能更好的穩定住剃鬚的動作,他的左手抬起,捏住了戈塔什的下巴,繼續右手上的動作。


戈塔什似乎突然笑了一聲,邪念停下了動作。


「怎麼了?」


「沒……」

戈塔什本來張嘴想回答,泡沫卻掉到了下唇上,差點溜進嘴巴裡,他只好重新把嘴巴閉緊,然後搖了搖頭。


那雙眼睛短暫的睜開,跟邪念對視了兩秒,又重新閉上。


邪念沒有從這短暫的過程中讀出什麼別的意涵,但卻有點微妙的也想笑一下。


他最後只是無意義的哼了一聲,然後就繼續手上未完的工作。


指尖擦過濕潤的、被泡沫覆蓋的肌膚上,還有些許粗糙的觸感,來自於肌膚、來自於未剃乾淨的鬍渣。


戈塔什不是什麼細皮嫩肉的人。

邪念不記得了,但至少從後來的聽聞、以及對方口中的故事,能夠拼湊的出一個大致上的背景。

戈塔什曾經是個什麼都做、什麼工作都學、什麼骯髒事都幹的人。


他或許看起來不是特別強壯、更不是特別的被嚴格訓練過,但是那黝黑的、粗糙的肌膚,卻為這些故事給足的一個足夠明確的答案。


邪念對此一向沒有什麼想法。


他和戈塔什做愛、和他接吻、和他在任何適合與不適合的場合交纏,他從不介意掌下的肌膚如何的乾燥而凹凸不平,那些乾涸終究都會被汗水與血液給濡濕。


他喜歡的是擰住對方的肌肉時,那種強烈的震顫;

他喜歡的是掐住那脆弱的頸脖時,乖順卻又激烈的脈動,彷彿肉體在渴求一絲可能活下去的契機、但主人卻沉醉於這瀕死的美夢之中;


他喜歡的是對方的血液,黏膩的、腥香的、濃稠的,帶著生命的溫度流逝。


雖然實在是沒什麼有效率的技術可言,但邪念還是順利的剃完了戈塔什的鬍子,他拿起蓮蓬頭,打開了水,溫度適中的水流很快的沖洗掉了下巴和臉頰上的泡沫。

戈塔什上半身沒有穿衣服,任由水珠沿著下顎的線條滾落,反倒是邪念還穿著一件襯衫,袖口的布料被水浸濕了,大片大片的黏在手臂上。


戈塔什睜開了眼睛,他看著邪念,甚至沒有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


「好了?」


「大概吧。」邪念回答到,簡略的、但是非常誠實的。

「我也不知道你平常弄成什麼樣子,我就只是把它剃乾淨而已。」


「沒有「什麼樣子」,我親愛的朋友。就只是剃掉罷了。」

戈塔什拿起放在一旁的乾毛巾,擦掉了下巴上的水滴。

「你一定處理的比我好,畢竟你對刀子一向很有一套。」


他站起身,朝向鏡子裡照了照,沾附著少許水氣的玻璃遮住了部分的視線,他隨意的用手掌抹掉了中間的那塊。


他的下巴比以往自己剃的還要乾淨,麥色的肌膚上也沒有平時的那些鬍渣,他不自覺的摸了摸那塊肌膚,似乎想到什麼,又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

邪念也站了起來,一邊開口問到。

不是質問,僅僅是對於連續出現兩次的笑聲感到好奇,戈塔什轉過來,看著那雙濃紅色的瞳孔。


「你以前也幫我剃過鬍子。」


以前,自然不是不久前的時間點,畢竟如果做過這樣的事,邪念不可能記憶力差到這種程度。


是更久以前的那個過去。


「你一樣剃的很乾淨,我的朋友。只不過那個時候我的下巴跟脖子上添了不少新傷,最大的甚至還掉了一小塊皮肉。」


不像責怪或是犯舊帳,那個輕鬆的語氣只像是在講一件陳年趣事,邪念只是聽著,在他人的眼中,卻難免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出神的感覺。


邪念看向對方此刻乾乾淨淨的肌膚,上面的確有很多細小的疤痕,但戈塔什身上從來都不乏這樣的傷痕,他現在並不知道那都是誰造成的、又是誰給予的。


或許其中有一大部分也是自己的手筆?


他想起來剛剛拿著刮鬍刀時的那種衝動,想要切開戈塔什的血肉、想要看著鮮血汩汩流出、想要看著那張面容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其實可以殺掉很多其他的人、可以殺掉任何他看得見的生靈,但是當面對戈塔什的時候,那種起於殺戮的衝動卻像是變了調的曲子。


更快、更激昂、更熾熱,卻五味雜陳。


他想要殺了他,總有一天會的。

不是留下傷痕、不是攫取呼吸,而是用刀子探入對方的頸脖,然後看著他咳出鮮血、看著他眼白上翻,或許邪念會想跟他在血泊裡接吻,直到死亡拿走祂想要的,但戈塔什的性命卻永遠只會是邪念的。


但是還不是現在。


他還會傷害他、會在他身上留下各種痕跡;

會跟他做愛、會掐他、會揍他,甚至還會像野獸一樣撕咬他的血肉。


他或許還會想跟他親吻,活著的、帶著生的氣息的。


這很奇怪,邪念想。

但是畢竟他忘記了前半生幾乎所有的記憶,所以或許這都只是他想再體驗一次,想知道自己從前擁有的記憶。


他想知道那份「親密」之中,除了劊子手與獵物的甜美結局,是否還有別的什麼


戈塔什的頭髮還是很長,但這似乎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有辦法處理的了,他打算在明天開會前去宿舍隔壁的理髮廳剪一下,不用二十分鐘的功夫就能解決。


邪念看著那頭半長不短的頭髮,他幾乎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繞往戈塔什的腦後,然後扯住那些毛躁的髮絲。


戈塔什被拉的強迫往後仰過去,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發出了一聲悶哼,一雙黑色的眼睛只是盯著邪念,甚至帶著一點挑釁的笑意。


邪念順著那些髮絲往下,連帶著掐住了戈塔什的後頸,濕漉漉的、溫暖的,跳動著生命的。


他吻了下去。


刮鬍泡的薄荷氣味在兩人之間流竄,邪念叼住戈塔什的嘴唇,血味從細小的傷口溢出,然後浸入兩人的舌尖。

浴室有點熱、空氣中瀰漫著氤氳的水氣,而這個吻自然同樣的讓人感到窒息,邪念一如既往的喜歡血的味道、喜歡啃咬戈塔什的舌尖,而戈塔什一如既往的放任這樣的失控在自己身上發生。

邪念的掌心托在戈塔什後頸上,像是支柱、卻更像是一種控制,幾乎毫無保留的法力讓本就被吻的暈頭轉向的腦袋缺氧的更厲害,戈塔什一度都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發黑,只剩下味蕾上嚐到了自己的血、嚐到了對方的津液,然後感受到了疼痛。


邪念最後還是放開他了,幾乎是突然的,戈塔什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往後倒過去,最後卻還是被邪念往下移動的手接住了腰。


他大口的呼吸,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卻伴隨著一個笑容。


「是了,我的朋友,我當然該給你一點甜美的獎勵,畢竟你提供了貼心的服務。」


他開玩笑似的說到,而邪念當然知道,他們之間的這些話語,從來卻都不是玩笑話。


他盯著戈塔什的眼睛,就只是盯著,一言不發的看著那被嗆到有點濕潤的眼眶,還有對方看過來的眼神。


「我下次還能幫你。」


邪念說到,不帶任何意圖的,就是他想這麼說。


戈塔什看著他,或許覺得邪念是為了那隨之而來的獎勵、或許是覺得他是一時興起,也或許僥倖的覺得,是他覺得這樣的「親密」好像似成相似。


那都沒關係,都很好,而他向來不會拒絕邪念。


「好。」


戈塔什說,然後又吻了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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