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ttered Visions
玻璃杯碎裂的瞬間,費爾維爾的腦袋裡有什麼也跟著產生了裂痕。蛛網般細密的痕跡轉瞬間將他吞沒,外殼剝落後露出的是他的夢。
夢裡有他、有父母、有他弟弟。每個片段都有他們一家人,可他見到的家人也是片段的,斷了手腳的父母、不知何時被放在門口的殘肢、在他眼前被純黑的影子吞得只剩下聲音的弟弟。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映著費爾維爾的臉,每一塊碎片都映著一場他做過的夢。每一個場景都像噩夢,可他感受不到恐懼,他只是旁觀,看著家人零碎、看著夢裡的時間推進。本要撿拾碎玻璃的手停在半空,直到手腕被誰握住。
「怎麼了,費爾?」
手腕上的溫度和耳邊的聲音將費爾維爾拉出夢境組織成的世界,他聽見弟弟的問話,眨了眨眼睛,灰藍的眼重新聚焦。
潮水般的夢境湧入腦中,他一下子想起這幾年反覆做過的夢。大量的碎裂夢境需要時間組織,於是他沉默,只是這樣的行為在旁人看上去就像愣在原地。不怪德維瑞有反應,換做其他人大概也會擔心他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費爾維爾推了下眼鏡,抬起頭,朝蹲在自己椅子旁的弟弟露出微笑。
「沒事,只是忽然想到了點靈感。」
「看著碎玻璃杯?」
「其實是看著你做的晚餐?」
馬洛家只剩下兩個活人,晚餐時間卻也稱不上靜謐無聲。除去碗盤餐叉的碰撞,還有些生活碎片的交換,讓餐桌不至於淪為靜默廣場。隸屬探索隊的父母殉職已有好多年,他們沒見過父母的最後一面,連死訊都是隊內的同事告知他們兄弟倆的。他們連屍體都沒看見,只有幾個月後門口戴著父母婚戒的斷肢昭示著真實。
是了,那不是夢,或者說不只是夢。費爾維爾至今仍然記得斷肢的觸感,生硬而乾燥,皮肉貼著骨頭。理所當然的他沒讓德維瑞看見,那東西被他埋在土裡,戒指則被他扔進河流,和鵝卵石一起被水流磨成別的形狀。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費爾維爾翻轉手腕,抓住弟弟的手並將他拉起──幸好德維瑞沒有執意蹲著,否則他肯定拉不起來──繼續兩人未完的晚餐。
埋土是十幾歲的事,做夢卻是更早以前。一直都是這樣,他先做夢、然後事情發生。他從起初的震驚到後來的平穩、習以為常。扔掉戒指時他想自己或許是麻木,事情提前預見就不可怕,預告片看多了就對內容無所期待,而他一直在看,一直、一直在看。
他知道這不對,他不該看見那些東西,但看見了又會怎麼樣呢?他沒有改變過任何事,他只是提前知道、等著那些事發生。他送父母出門上班、他在正確的時刻打開家門、他在德維瑞出門的時刻埋去夢境的痕跡。
他沒有改變任何事,他也知道自己不能。
「對小說家來說,每時每刻都是靈感來源呀,德維。」
他只是一直、一直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