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Agents Don't Die in Corsica (Protagone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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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輪楊


Day2-1


尼爾醒來時,天色還只有一點點朦朧的光,他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拿床頭櫃的鬧鐘。


離六點還有四十分鐘,男人似乎起得更早,床的另一側已經沒有他的餘溫,樓下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挺忙碌的。他繼續躺在那裡,盯著秒針走完整整一圈才完全清醒過來,離開床鋪去沖澡盥洗,在鏡子前跟自己的頭髮纏鬥一陣子,然後宣告放棄,把浴巾繫在腰間就走出房門。


他在樓梯轉角聞到烤麵包和咖啡的味道。尼爾往廚房走去,看見在中島後方忙碌的男人,穿著完美到像是要去打高爾夫球,他正把煎鍋裡的蛋滑進盤子裡,手邊托盤上還有切塊的火腿和乳酪。


關掉爐火時男人才注意到他。「早安。」他說,端起托盤和煎蛋往餐桌走去,水壺裡換了新鮮的檸檬切片,咖啡在保溫壺正冒著熱氣。「我正打算去叫你。」


「你很早就醒了嗎?」尼爾手肘撐在餐椅上問。


「只比你早一小時。」男人說,而烤箱此時發出短促的電子樂,他回到廚房,掀開烤箱門時香氣一湧而出。尼爾跟在他身後,想趁機偷走一塊夾著融化起司的三明治,然後被主廚無情地拍開手。「雖然我很喜歡你的裸體,」男人的視線往他下半身飄移,再回到他的臉上。「但我建議你還是去穿上衣服。」


「所以你才不會分心?」尼爾有趣地說。


「所以我們才能準時出發。」男人往他屁股拍了響亮的一掌。「快一點,你不會想在最熱的時候出門的。」


早餐在鳥鳴聲裡平淡無奇地結束。他們喝光咖啡,但吃得不多,把一半的食物裝進保鮮盒裡,等到健行告一個段落用來補充體力。但除了基本的食物和水,以及尼爾自己帶的迷你伏特加外,男人還往背包塞了幾片巧克力和軟餅乾。尼爾在想他是為了爬山而準備,還是為了避免摔進山谷飢餓而死。回想他們每次任務面臨的緊急狀況,以及男人總是行有餘力的表現,他說不定兩種情境都考慮過了。


尼爾驚呼一聲,丟下正在檢查門窗鎖的男人,快速衝上二樓又衝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綠色的小罐子。「防蚊液。出發前惠勒給我的。」尼爾在他疑惑的視線裡解釋道,拿它噴遍兩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這裡有種從摩納哥來的可怕蚊子。」


對方看著彼此身上的衣褲。「或許我們該換件衣服?」


「我們可沒人帶長袖的東西。不過我帶了止痛藥和抗生素,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尼爾說,發現他的旅伴直愣愣盯著自己看。「幹嘛?」


男人眨了眨眼。「沒什麼。」他拍拍尼爾的肩膀。「我們出發吧。」


天氣很好,空氣清新而涼爽,風帶著一點點的鹹味,吹在身上卻不感覺粘膩,太陽從群山之間探出頭來,照亮遠處一半的天空,在海面交界處呈顯美麗的粉橘色。或許是海拔夠高,或許是沿路灌木叢和樹林的關係,這棟古老的別墅並未因為風裡的鹽份造成太多損害,維持著白細砂般的外牆,沒一點褪色痕跡的藍色木窗,以及屋頂垂掛著的五顏六色的牽牛花。幾串藤蔓從中傾瀉而下,隨著關門的動作微微震動,驚動一隻停在上面的紅鳶,振翅飛走時拍掉幾片心型的葉子。尼爾想到要拍幾張照片,然後又想起他們把手機留在行李袋的最底層,便只再看了這棟屋子一眼,跟著男人走出前院。


他們選了一條和來時不同的路,樹蔭比較少,多是低矮的灌木叢和禾草堆,道路也不那麼平整,佈滿乾燥的紅土和碎石塊,偶爾還會看見牲畜踩踏過的痕跡。六點半的科西嘉島已經完全天亮了,雲層很厚,朝海平面與高聳的山間緩緩壓去,幾顆孤獨的礁石座落在顏色較淺的海域,幾艘帆船靠在岸邊,風帆收起,等待還在沈睡的遊客,快艇倒是已經出發,把海面畫出長長一條白色波紋,距離海面一百多米都能清楚地看見。


就算有雲層的遮掩,他仍能感受到陽光越趨熱辣的熱度,尼爾的後頸和腋下都開始流汗,他抓起T恤搧著風。「我們是哪一天要去海邊?」他問,隨著男人踏上另一條坡道,這裡有用樹幹造成的階梯,坡度更緩,踩在上面踏實多了。


「哪天都可以。」男人摘下帽子,朝他身後揮了揮手。「我有一艘放在義大利的快艇,這幾天會請人把它運過來。」


尼爾手扶著擋土牆,盯著男人的後腦勺看。「你有一艘快艇。」他重複道。


「說來話長,那其實不是我的錢。」他語帶笑意地說。「得到一個有錢爵士的贊助。態度很高傲,所以我刷卡時毫不手軟。」


「你認識非常多有爵位的人。」尼爾評論道。


「為了工作,是的。」男人說。「你知道英國的貴族是什麼樣子。」


他確實是知道。尼爾心想,不知道他何時才會查到身邊還有哪些這種樣子的人。


在這條路走到盡頭後,他們走到一片高度及腰的荒草地,草地裡茂密地開著小白花,四周有幾株花瓣鮮豔的紅荊樹,尼爾在行走時看不見自己的腳,以致於穿過草地、走上柏油鋪成的平坦路面,並發現自己的雙腿毫髮無傷時,不免地感到慶幸。


他們似乎進到了一個小型的社區,道路一側是灰白色的擋土牆,另一側則是普通的住宅,多半只有兩層樓高,有和他們別墅相似的屋頂與石牆,房子間隔很長一段距離建造,空出來的地方則被拿來堆積雜物,木箱、木柴、破了個洞的舊沙發、洩氣的輪胎。他們陸續遇見一些像住戶的人們,對外來客的造訪不免多瞧幾眼,但仍態度友善地對他們打招呼;而當男人用流暢的法語回應時,他們的眼睛就亮起來,語速變得更加驚人。尼爾聽不太懂他們說了些什麼,但從男人的表情來看,應該都是些好事。


雖然是條柏油路,但野貓出現的頻率可能都比車輛還多,只有偶爾幾台卡車行駛經過,車門貼有綿羊的圖片,後方車斗裝著一桶桶的鋁製奶桶,用粗麻繩固定在車上,開經過彎路時發出可怕的碰撞聲。尼爾猜那是當地酪農,比一般人還早起工作,趕著把乳製品送到觀光客聚集的城市,用更高的價格販售出去;但男人不完全贊同,說這條路並非主要幹道,也不直接通往山下的加工廠,他們繞路可能是有原因的,例如賣些好產品給他們熟識的鄰居,採買不便的居民,賺點小錢也能給社區做回饋。


他們持續反駁彼此的猜測,最後在一個有松木遮蔭的地方停下。「你總是能想到人好的一面。」尼爾說,解渴之餘倒了點礦泉水在手上。「我就做不到。」


「尼爾。」男人停下喝水的動作,一臉詫異。「只是幾罐羊奶。」


「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尼爾說,他還是免不了提及工作的事情。「我們可是正在受到未來的攻擊。以為你的人生哲學會再更悲觀點。」


男人神色柔和地看著他。「做我們這行的,總得對人性抱有一點希望。」他說,和另一對路過的夫妻揮手示意。「你總是會在一些人身上發現你喜歡的特質,然後想,或許世界上也存在像他們一樣的人。」他轉回頭對他說。「那就是你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對你來說又是怎樣的人呢?」尼爾滿心期待地問,一邊徒手壓扁礦泉水的空瓶。「讓你對人性抱有希望的人?」


「像是一個金頭髮的英國人。有帝國學院的學位,但頭髮從來沒自己吹乾過。」男人直直地看著他說。「明明也是個繼承爵位的人,卻總是忘記溫莎結怎麼打。」


「等等——」尼爾睜大眼睛。「所以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男人揹上肩背包,覆述他稍早的話,表情略顯得意。「像你說的,我認識非常多有爵位的人。」


真是囂張。尼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厥嘴,跟在他身後大步橫跨公路,走上一條蓋在擋土牆中間的磚砌樓梯。


他們繼續走了一段時間,而尼爾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錶。他實在不願當惱人的旅伴,卻也開始納悶為何一小時的路程被他們走到快九點。兩人的體能差異在此時無比明顯,明明背著比較重的東西,腳穿普通的帆布鞋,男人爬起坡來卻還是很輕盈的樣子,而自己的頭髮和領子早已被汗水浸濕,大腿肌肉有些痠,開始放慢往上爬的腳步。這沒道理,尼爾不滿地想,自己明明就能撐過越南一整個月的可怕雨季,但他猜這就是心態準備的問題,對於工作和旅遊的預期不同,他也沒料到蜜月旅行第二天就得走三小時的山路。


「我們到了。」在尼爾拿礦泉水往頭頂澆之前,男人大發慈悲地說。


他們的終點不是什麼驚人美景,不是突出懸崖邊的奇型巨石,或是富有文化意義的歷史古蹟,它就只是個普通的觀景平台,沒有平鋪的水泥地,也沒有架在周遭的欄杆,只有草地上兩張老舊的木製長椅,還有一棵正好能為他們遮陰的大樹。風景不錯,但科西嘉島上隨便一個地方都能看見相同的景緻,右方的山腰甚至擋住了大半邊的海洋。尼爾一邊拿毛巾擦汗,一邊四處張望,在想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特別的地方。


「你沒有。這裡不是風景最美的地方。」男人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主動向他解釋,叩的一聲打開保鮮盒,他們坐到那張老舊的椅子上,各自抓起一個三明治。「只是想用點時間走走而已。」他說著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抱歉讓你失望了。」


尼爾搖搖頭。他咬了一口三明治,起司與奶油讓他直接復活過來。「我們的人生有太多過於完美的計劃了。」他拿出那一排迷你伏特加,出乎他意料地,男人先伸手過來拿了一罐。「真是難得。」尼爾驚奇地看他轉開瓶蓋。「你知道要把你灌醉多難嗎?」


「我只是工作時不喝而已。」男人說著把伏特加一飲而盡。「我又不是禁慾的教徒。」


「幸好你不是。」他愉快地宣布。「否則我的日子會很難過。」


他在臉頰被親吻時開心地笑出來,手去抓男人的領子,差點弄掉他們手裡的食物。他的眼角餘光瞄見一個步行的老先生,手抓著一袋魚,看見這地方有人時先是呆愣幾秒,然後舉起那一袋魚朝他們揮手,富有朝氣的大聲說了些話,男人依舊用法文回應,進行幾句簡短的對話,最後老先生點點頭,對他們豎起一個大拇指,繼續慢慢地朝山的彎路走去。


「我都忘記問了。」尼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到。「剛才在下面那裡。他們都跟你說了什麼?」


「大部分是在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男人聳聳肩說。「可能是不覺得有觀光客會到這來。」


「那剛才那個老先生呢?」尼爾問。看著男人咧嘴而笑,笑到眼睛都瞇了起來,而他很少見過他如此坦率的開心過。當尼爾疑惑之餘,男人已經打開剩下的伏特加,一罐遞到尼爾手裡,一罐自己喝了起來。


「他告訴我這附近有間教堂。」他在尼爾喝酒到一半時說。「說在這裡結婚是合法的。」


尼爾十分失態地把酒噴到地上,恐怕也噴了一點到他們的褲子上,他先是不斷咳嗽,然後再和男人一起止不住地大笑。他們說了不止一次願上帝保佑他,慢慢享受他們的三明治和伏特加,直到樹蔭也無法遮擋正中午的太陽,他們的衣服乾了,而剩下的巧克力也開始慢慢融化。他們揹起輕了許多的行囊,各自拎著剩下的一罐水,戴好鴨舌帽,準備頂著艷陽沿著原路,走回他們暫時的家。


人性的希望,尼爾在心裡默默想著,那一點點來自世界的好意,讓我們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他或許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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