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Agents Don't Die in Corsica (Protagone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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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輪楊


Day 1


他們最後選了一台奧迪上路,在華氏六十九度的高溫下,從米蘭一路開往熱那亞的港口。


他們出發的時間太晚,夏季末的陽光還是太刺眼,尼爾靠第三杯濃縮咖啡喚醒腦袋,回憶他只會的那點義大利文,嘗試在十幾種顏色的指示牌裡找到正確的路。副駕駛座上的人不只一次暗示他們有錢坐歐洲之星,甚至包下至少一節的商務車廂,總之放空腦袋,讓大眾運輸載著他們抵達目的地;尼爾也不只一次拒絕了他,他一直有種莫名的信念:如果接下來的七天他們都要待在一座海島上,三餐佐著羊乳酪和葡萄酒,只去走路能及的地方,無所事事地糜爛度假,他就感覺得付出勞力來換取這一切才行,就算只是自駕上路這種簡單的工作。


「沒有什麼簡單的工作,尼爾。我們在度假。」男人語氣無奈地說。「你真的是一刻都嫌不下來。」


「我喜歡開車,這沒什麼。」尼爾瞥了一眼導航螢幕。「再四十分鐘就能到了。」


「和坐歐洲之星的時間差不多。這就是為什麼我建議——」


「喔,閉嘴啦。」尼爾打斷他,沒握方向盤的手放到男人的大腿上。「你現在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挑幾首讓我不會睡著的歌。」


副駕駛座的人猛然轉過頭來。「你正在疲勞駕駛嗎?」


「如果你繼續碎唸下去,我可能就會。」他敲著方向盤說。


「你真是不可理喻。」男人說,但沒再繼續多作爭論,真的低頭滑手機去找歌單了。尼爾感激地親了他的臉頰,把視線重新放到前方道路上。車速很理想,廣播提到的路況順暢,渡輪還要三個小時才會出發,他打算先將行李寄去船艙,車子留在舊港區的購物中心,在上船前逛一圈熱那亞的水族館。他預期某人會對霸佔商場停車位這件事有很多意見,他會努力轉移男人的注意力,勸他想想葡萄酒、羊乳酪、海洋吹拂過來帶有鹹味的風,勸他別在假期也用上太多的理性。


幾分鐘後音響傳來了激昂的銅管樂聲,徹底清醒他的腦袋,看來他真的不需要第四杯的咖啡了。「認真的?」他高聲問。「你是個科幻迷?」


「我每一集都有看。」他的手指隨著主旋律擺動,看起來很愉快。「專心看路,年輕人。」


自以為是的傢伙。尼爾不那麼認真的抱怨。又一塊標誌出現了,他再次瞇起眼睛,方向盤往左轉去,開進另一條蜿蜒的公路。


但他們最後沒逛到水族館,或購物中心,或任何一處旅遊網站推薦的景點,九月的熱那亞海港被擠得水洩不通,交通號誌徹底被忽視,交通工具和遊客都寸步難行,尼爾開遍整個舊港區,按下第一千次的喇叭,行車時速降到令人不安的十七公里,最後終於受不了這種腳懸在油門上的感覺,把車逕直往觀光熱點以外開,停在一座廢棄燈塔的山丘底下。這裏和海岸有段安全的距離,浪花打不上來,但可能逃不過海鷗的排泄攻擊,以及一週後迎接他們的車內濕氣與霉味,接著尼爾又想到,他們等等還得按原路途步回去,在可怕的太陽底下,走在覆蓋滿細沙的路面上。


他看著男人不發一語地去掀開後車廂,揹起後背包,把他們的兩只行李袋搬下車,尼爾還沒準備好迎接他失望的臉,於是倚在車門上研究地圖,命令導航給他一個最佳的步行路線,試著別去想他在旅程還沒開始前就搞砸了什麼。


但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一個印在臉頰上的吻。「艾佛斯會殺了我們。」男人輕鬆地說,湊過去看他的手機。「我們要走哪條路回去?」


他們成功在開船前十分鐘趕上渡輪,滿身大汗,頭腦昏沉,被曬得一點欣賞地中海美景的心情都沒有,直接倒在船艙的雙人床上,吹著冷氣閉目養神。在昏睡過去以前,他們聊休息站販售的難喝咖啡,聊海鷗的糞便,聊他們人生中無關緊要的瑣事,而從米蘭到熱納亞路上發生的事情,男人一個字都沒再抱怨過。


尼爾為此又再更愛他了一點。



當渡輪駛入科西嘉島的巴斯蒂雅港口時,已經過了傍晚的時間,船上乘客全擠到上層甲板看晚霞,他們也加入人群,趴在欄杆上欣賞眼前景色,晚上七點的天空還沒全暗,和海面一樣呈現霧濛濛的藏青色,夕陽在山脊間逗留,從海平面照出一條筆直的橘黃色暖光,散在零星的漁船與小島上。男人說這像他們在聖地牙哥看過的油畫,在十八世紀,在兩百公里外的蔚藍海岸上,尼爾記不得畫的名字,但看著日落的過程仍有微弱的記憶。他們眺望山和海洋好一陣子,直到船長廣播,渡輪鳴笛,他們才隨著其他人拿起行李,排隊準備走下船。


夜間的路燈已經亮了,港邊吹起充滿寒意的海風,他們拉起外套拉鍊才從停靠站走出去。男人似乎從一排計程車裡認出了誰,朝對方舉手示意,一輛黑色的休旅車就從車陣裡鑽出來,停在他們面前。尼爾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男人,想確定接下來他們不會被帶去棄屍,但穿花襯衫的男人走下車,面帶微笑把他們的行李放進後車廂,很快就與他們揮手道別,消失在剪票口裡了。


「你雇的司機?」尼爾問。


「房子主人的朋友。」他這樣回答。「上車吧。」


他們按照導航的指示一路往南開,經過商店大街,在一般住宅區裡穿梭,隨著坡度的爬升,能看見的建築物就越來越少,山路週遭的樹木越來越茂密,天空也已經完全轉暗了,除了車燈和夜空裡的星星以外,四周盡是一片漆黑,尼爾為此把行車速度放慢很多,注意和山路邊緣的距離,聽著身旁男人的提醒往山的更深處開去。


「我希望房子裡有足夠的食物和酒。」尼爾說。「我們至少開了有一個小時,每天都要這樣進城的話,我會哭的。」


「我以為你喜歡開車。」


「接下來的六天我都不會喜歡了。」


男人大笑出來。「在這裡右轉。」他指向前方出現的路標。「我們快到了。」


幾分鐘後,一座兩層樓的別墅就出現在他們眼前,它就像任何一本南法旅遊書上的那種建築,有粗石砌成的老牆、小巧的木窗板和種植毫無規律的花圃,屋頂磚瓦上爬滿藤蔓和牽牛花,其他的美景都暫時隱身在黑夜裡,得等到太陽升起才有辦法欣賞了。打開車門時,一股剛除草的清新氣息迎面而來,尼爾放鬆地深吸一口氣,和男人去拿後車廂的行李袋,踏上草坪的鋪石步道,來到了別墅的大門前。


然後尼爾的職業生涯裡見過最荒謬的事情發生了。他身旁的男人蹲下身去,移開前廊木棧板鬆脫的其中一塊,拿出一支鑰匙,理所當然地拿它開了門,他們接下來六天要待的屋子的大門。這是他此生見過最謹慎的情報員,安全措施做得滴水不漏,每天回家都得拿槍在屋子裡晃一圈才甘心,小心到有點偏執的地步。而他信任一把藏在木棧板下的鑰匙,尼爾為此啞口無言。


男人大概是注意到他震驚的表情。「除了這棟房子的主人,一個月內都沒人靠近過這裡。」他認真解釋道,側過身打算讓尼爾先進門。「裡面很安全,相信我。」


沒有地方是絕對安全的,三年前他們躲在一間廢棄車廠裡時,男人是這麼跟他說的,那句提醒讓他們躲過冰庫裡的定時炸彈,也免於剛踏出門就被射成蜂窩的命運。尼爾盯著那道脆弱的門鎖想了很久,最後手伸進行李袋,在七天份的衣物堆裡掏出一把手槍,在男人質疑的目光裡檢查子彈,槍枝上膛,把行李袋塞進男人的懷裡,才大步踏進了這棟別墅。


「這是為了什麼?」男人在他身後大聲問,為他們開了燈。


「為了明天能見到科西嘉的太陽。」尼爾理所當然地說。男人搖了搖頭,獨自揹著所有行李上樓,讓尼爾認真檢查屋子裡每一個角落。


在將近一小時內翻遍所有坐墊、櫥櫃、掛畫、時鐘,任何他直覺能藏有威脅的地方,尼爾才舒坦地走回客廳,拆掉槍枝的子彈匣,有心情重新欣賞他們接下來一週要待的地方。別墅很美,傢俱和裝潢帶著可愛的鄉村氣息,廚房中島上堆滿了檸檬和桃子,一整排香檳酒擺在流理台,上頭綁著金色的緞帶;房子後院還有座全新的游泳池,以及綁在兩棵梧桐樹之間的吊床,隨著夜晚的風微微搖晃,上頭掉著一些落葉和果實。氣象預報說這週都是好天氣,他們可以在這裏耗上很多時間,尼爾想著,他們還能烤肉、放露天電影、泡在泳池裡喝葡萄酒,填補行程上刻意的留白,享受寧靜的兩人時光。


走回客廳時,他發現中島台上多了一壺熱茶,還有裝著半顆檸檬的水壺。男人正從烤箱拿出一盤司康餅,右手戴著碎花紋的隔熱手套。「拿一塊去吃。」他把盤子遞到尼爾前面。「你從離開米蘭後就沒吃東西了。」


尼爾仔細回想他們的行程。「我在船上有喝咖啡。」


「那不叫作食物。」他脫掉手套,把整盤司康餅交到尼爾手裡。「這就是為什麼你上次會在實驗室——」


血糖過低暈倒。尼爾無聲地幫他接話,那只發生過一次,而他覺得男人永遠不會放過這個話題。「你還是沒說誰免費借你一棟地中海島上的別墅。」尼爾咬下一口餅,直到這時他才感覺到了飢餓。「我該感到嫉妒嗎?」


「一個老朋友的禮物。」男人為他們倒了熱茶,往尼爾的那杯加入不少的糖。「她有爵位,名下的別墅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法國的爵位?」他吞進另一半的司康,嘴巴鼓鼓的,說話時有點含糊不清。「那種東西十九世紀後不是就消失了嗎?」


「英國的爵位,老天。」男人說,從盤子裡也偷了一塊餅。「我先去洗澡,」他做了個誇張的鬼臉。「我們身上的味道有點可怕。」


「你不等我一起洗嗎?」尼爾去拿他那杯茶。


「樓上的水熱得比較慢,你可以用一樓的浴室。」他指著鄰近客房的那扇門。「衣服和毛巾我都收在衣櫥裡了。」


他在想男人是真心聽不懂,還是刻意忽略他的一起洗澡代表的意思,但他說話時眼皮半闔,上樓前打了一個大哈欠,看起來確實需要舒服的沖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的樣子。這是件好事,尼爾回想他近期的睡眠紀錄,半夜醒來的心跳數都很正常,進入深層睡眠的時間也變多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為他帶上了一週份的藥,避免哪天他又徹夜未眠,或半夜盜汗著醒來。


尼爾將茶一飲而盡,把剩下的司康餅放進冰箱,把那壺檸檬水帶上樓,循著男人沖澡的聲音找到了他們的臥室。當他打開衣櫥時,發現裡頭除了男人放進去的衣物外,還有備用的枕頭套,以及對於一週假期而言數量都太多的浴巾和床單。尼爾盯著那些五顏六色的布料好一陣子,最後抽出一條普通的白色浴巾,掛在肩膀上朝一樓走去。


他一邊沖澡,一邊想像這位女公爵是個怎樣的人,在哪裡和男人認識的,被稱為他的老朋友,知道他絕對被列為機密的行程,慷慨地為了他們的假期而準備。尼爾並不真的在嫉妒,反倒有些感激,對於世界上存在其他人能分擔他至少一小部分的人生,她或許知道天能的任務,也或許一無所知,他真的挺想見見她,如果未來有機會,如果他們都還能活到那樣的未來的話。


尼爾回到房間時,男人正倒著那壺檸檬水在喝,只穿著一件內褲,肌膚在暖黃色的燈光裡閃閃發亮。他一看見尼爾就皺起眉。「過來這裡。」他說,一邊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吹風機,尼爾才恍然大悟了一聲,和男人一起坐到床上去,任他溫柔地擦乾自己的頭髮,努力扯開髮尾的一個死結。法國的水,尼爾打著哈欠抱怨,在想是不是乾脆拿男人的鬍鬚保養油抹在頭髮上。


「我們明天的行程是什麼?」尼爾提高音量,嘗試壓過吹風機的噪音。


「我們要去爬山。」男人同樣大聲說,手指在熱風和髮絲之間穿梭。「今天早點睡,我們六點就要出發了。」


直到他關掉吹風機,尼爾才再次開口。「如果你要我去爬GR20的路,」他以嚴肅的語氣說。「我會跟你離婚的。」


「我沒有瘋狂到在蜜月旅行裡安排徒手攀岩的行程。」男人幫他把瀏海往後梳。尼爾舒服地閉上眼,頭往後靠上他的肩膀。「坡度很緩,走一小時就能到山頂了,我們可以帶三明治上去,和任何你想喝的酒。」


「還有水。」尼爾說。男人雙臂穿過他的腋下,從背後抱住他,嘴唇在後頸緩慢地摩挲,搔癢地讓尼爾咯咯笑出來。「你剛剛不是說要六點起床?」


「我有個很吵的鬧鐘。」他低聲答道。


疲憊時的做愛通常就是如此,潦草而快速,卻仍然能讓尼爾感到心滿意足。他們躺在床上握著彼此的陰莖,加快擼動的速度,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對方吻到喘不過氣,男人叫著尼爾的名字,尼爾則用急促的喘息聲回應,高潮時射在彼此的掌心和腹部,再用更緩慢的親吻來恢復呼吸的頻率。


在尼爾嘗試找回一點力氣時,男人已經撿起地上的浴巾,為他們開始簡單的清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別太快睡著,等男人關掉室內所有照明,回到床上來,摟著他的腰和他道晚安。


不過在被窩裡沈沈睡去之前,除了晚安以外,尼爾也依稀聽見了其他東西。


「一切都會很好玩的。」他想他是這樣說的。尼爾勾起嘴角回應他,咕噥著再次道了晚安,在柔軟的床鋪與男人的懷抱裡閉上眼睛,讓意識漂流到很遠的地方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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