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Agents Don't Die in Corsica Day4

Secret Agents Don't Die in Corsica Day4

嗨輪楊


五點剛過,尼爾帶著一個乾淨的竹籃走下樓,屋內空氣乾燥,赤腳走在地上時有些涼意,但推開大門,迎面而來的風溫暖而舒適。他記得今天要出遠門,也記得睡前晾好的衣服,醒來那瞬間他便想到這件事了,決定早起去把一切收拾乾淨,搞定早餐和咖啡,也搞清楚冰箱裡有什麼該丟的東西,一天不長,但也足以讓食物發臭的味道蔓延整個冰箱。


那隻曬衣架總算發揮正確的用途,架在前院的草坪上,衣物在清晨的風裡搖曳,聞起來有著清新的香氛。他拆開曬衣夾,抓著晾乾的衣物在空中奮力甩動,對摺整齊再放回竹籃裡。他們從不用烘衣機,自從某間酒店的烘衣機毀了男人昂貴的polo衫後,他們就還是選擇花錢送洗,或回到最原始的晾衣方法了。男人穿著緊身運動衫固然性感,但若衣服整整小了一個尺寸,那種性感就顯得有點可笑了。


回到屋子後,他將裝著乾淨衣物的籃子放到沙發上,走進廚房張羅早餐。十分鐘後,酸麵包從烤箱傳來香氣,番茄和洋菇在煎鍋裡滋滋作響,盤子裡裝著形狀完美的歐姆蛋,咖啡機發出水滴乾的聲音,傳來焦糖的香味。尼爾打算把所有東西端上桌,再上樓去叫醒男人,尼爾離開床鋪時他仍在熟睡,移開他的手臂時也沒被吵醒,這是他近期品質最好的一次睡眠,可能因為渡假的氛圍,也可能因為昨天的性愛。他想讓他盡可能睡越多越好,如果情況好轉,他說不定能開始減少藥量了──至少是在他的那場任務開始之前。


但接著,樓上傳來東西撞倒在地的沈悶聲響,接著是木門被重重甩在牆上,以及踏在地板上的沈重腳步聲。尼爾在餐桌前愣了幾秒,才想起這熟悉的場景,想起他忘記做的事。他們很久沒有做這個了,他以為他們不用再做這個了。,尼爾低聲咒罵,碗盤丟著就往樓梯衝過去。


他和男人在樓梯轉角相遇,並在瞬間被他整個人撞到牆壁上,尼爾發出一聲吃痛的哀嚎。他眼前的男人只穿著一條短褲,胸膛因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他瞪大著眼睛,似乎花了點時間才認出尼爾的樣子。尼爾看著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伸手把他深深掐進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扳開來,低頭將他們的額頭抵在一起。男人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呼吸緩和許多,指尖在尼爾的臉頰輕輕撫摸。


「抱歉。」尼爾低語。「我忘記留字條了,我以為——」


「這不是你的問題。」男人神情疲憊地往後倒在牆上。「這一直都是我的問題。」


那不是,尼爾絕望地想,想去安慰他,告訴他自己不會離開,至少在約定好的那一刻來臨前,他不會無緣無故從他的面前消失,但他最後什麼也說不出口,尼爾所能做的就只是將他擁進懷裡,用近乎疼痛的力道去親吻他。他曾是尼爾眼中最堅不可摧的人,他曾以為沒有任何事能擊垮他,然後他發現他同時也有著不可思議的去愛人的能力,那使他變得更加堅強,也使他有更多顯露脆弱的時刻。這行裡的人們把牽絆稱為詛咒,尼爾剛開始不怎麼明白,但他現在明白了,他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明白了。


「我們會在外面住一晚。」男人停下這個吻,抹了抹臉頰。等他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恢復到尼爾熟悉的模樣。「你去準備一下行李,八點會有人來接我們。」


尼爾點點頭。「我們要去哪裡?」


「那是驚喜的一部分。」男人說著往樓下走去。「我去把衣服搬上樓。」


他們在早餐桌上顯得若無其事。男人轉開電視,回到他喜愛的旅遊頻道,提到三年前的夏天在中南半島,和他們在市集裡逆行騎著機車的回憶,尼爾說他記得,和他談論炎熱的天氣和淹至膝蓋的水患,嘲笑男人的騎車技術,對於剛才的插曲隻字未提。如果要尼爾列出自己所有的才能,除了量子物理與黑洞理論,他還擅長無視房間裡的大象,在談話裡完美閃避所有敏感的主題。既然他們說好不去討論一個月以後的事,作為主動提議的那個人,尼爾自然也能完美扮演他的角色,假裝沒察覺男人語氣裡一絲絲的緊繃,和他喝咖啡時偷看自己的眼神。


當尼爾還在嚼著最後一口麵包時,門外傳來了螺旋槳逼近的聲音。尼爾看向大門,又看向桌子對面。「那是一台直升機嗎?」


「我說過會有人來接我們。」男人喝光剩下的咖啡,開始收起空盤。「該動身了。」


「根本還沒八點。」尼爾指出,拿著咖啡壺和杯子放進另一個水槽,詫異地看著男人捲起袖子。「你還打算把它們洗完?」


「只需要五分鐘。」男人答道,把手裡的海綿擠出一團泡沫。「動作快一點。」


他們最後花了十分鐘,因為奶油在鍋底燒出的痕跡,和烘碗機上沒人看得懂的日文。紅色的直升機在空中盤旋,放下的繩梯垂落在前院草坪上,翻倒的曬衣架壓進花圃裡,幾株鐵線蘭看起來是沒有救了。「為什麼我們的蜜月旅行還得搞得像在出任務一樣?」尼爾大聲問,跟在男人身後抓著繩梯往上爬。


「因為這裡沒有停直升機的地方。」男人同樣大聲地說,幾乎壓不過螺旋槳的聲音。「快一點,觀光客就要睡醒了。」


他們氣喘吁吁地爬上直升機,尼爾把行李往旁邊ㄧ丟,癱倒在座位上,男人坐到前面去和駕駛搭著話,他有著一把厚重的鬍子,戴著全罩式的耳機,拉高手把讓直升機緩緩上升,繞過另一座突起的山峰,往地中海上空飛過去。


「我見過你。」尼爾忽然意識到。「在港口的時候,你開著車來的。」


他朝尼爾舉手示意。「我是個很全能的司機。」


「就是他幫我把遊艇開過來的。」男人用拳頭捶那人的肩膀。「他平時住在義大利,家裡經營一間二手唱片行。」


「然後他會開直升機和遊艇?」


「還有波音747。」那人補充道,視線重新回到前方。「如果你有需要,儘管來找我。」


他們往南沿著筆直的海岸飛行,維持平穩的速度,往下方看去,能看見島上的濱海公路幾輛零星行駛的車,蔚藍的海水打在岩岸礁石上,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高低起伏的山頭光禿出橘紅色的色調,遮住遠處緩慢移動的雲層。當他們往左側窗戶望出去時,幾乎能看見義大利西側的海港,以及一座汪洋裡孤獨而知名的小島。他們的駕駛說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棟荒廢的修道院,尼爾懷疑他是不是曾為了傳言中的寶藏而去一探究竟過,但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如果未來他需要有人幫忙開波音747,最好還是跟駕駛維持友好的關係。


直升機繼續飛了一陣子,他們看膩了窗外的景色,坐回後方的座位,靠著彼此的肩膀休息。「我們應該會待在法國境內吧?」尼爾開口問。「我沒帶護照出門。」


「我們不需要,我們要去最南端的城市,叫博尼法喬。」他說,看尼爾沒什麼反應,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它出現在一堆旅遊書的封面,我以為你早就看過了。」


「我也可能看過,但不知道它的名字。」他聳聳肩。「像是我們家旁邊的咖啡店,我最近才發現它叫看見沒媽我騎車不用雙手耶(Look Mum No Hands)。」


男人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的目光隨即被窗外景色吸引,尼爾跟著看過去,海岸線變得曲折起來,濱海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蜿蜒短淺的沙灘,以及朝島嶼凹進去的灣澳式港口。「我們已經飛了一半。」他在飛過一座圓頂堡壘時說。「應該快要到了。」


「我們要怎麼下去?」尼爾問。「跳傘降落?」


「我甚至不喜歡跳傘。」男人說。「我們會把繩梯丟在一個暫時關閉的觀景台,我們爬下去,小心不要被管理員看見,沿著下坡的路一直走,就會抵達出發點了。」


尼爾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什麼的出發點?」


「這個。」他伸手敲了敲窗戶。「我們到了。」


出現在尼爾眼前的,是座興建在陡峭峽角上的古城,一棟棟米白色的房屋擁擠地座落於上頭,外圍被中世紀的城牆和碉堡環繞,蓋在濱海一百多米的懸崖上,下方岩石受到海水和風長期侵蝕,雕刻出凹陷的弧度,讓整座城市看起來就像懸空一樣;再往古城後方看去,能看見峽角內側天然形成的港口,一排排白色的船停泊在裡頭,一艘渡輪正繞出海灣,通往南方薩丁尼雅島的繁忙航線。他的確見過這個畫面,尼爾回憶了起來,不是在旅遊書,而是在熱內亞的渡輪上,海報和傳單為它取了太多稱號,搞得他都認不得哪個才是它真正的名字了。


隨著直升機的靠近,尼爾發現在懸崖下方,在灰白色岩床構成的峭壁裡,有一條被鑿出將近四十五度的陡峭階梯,一路通往上方的古城區。「亞拉岡王國的階梯,總共一百八十七階。」男人說。「在傳說裡,他們一夜間就挖出了這整條通道。」


「傳說。」尼爾皺起眉。「而你口中的起點是——」


「最下方的入口。」他指著左下角,階梯的最底層。「三十分鐘就能走完了,還有天然的遮蔭。」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會太難的。」


好吧,尼爾無奈地想,反正它看上去真的挺美的。


他們繼續往古城左側飛去,越過一座毀損的石造碉堡,慢慢降低直升機的高度,最後停在一處杳無人煙的平台上空,底下盡是雜草和破損的矮牆。他們跟駕駛道別,在強風吹拂裡爬下繩梯,拎著行李袋踏上博尼法喬的土地。他們先經過了禁止進入的警告標語,再看見各大景點的方向標示,沿著一條下坡的步道繼續走,沒多久就看見階梯的入口。


爬階梯是要付費的,而通往階梯的大門深鎖,售票亭也空無一人,但櫃台上擺著一個信封,上面署名給兩個北方來的遊客。尼爾把它拆開,裡面是兩張印有今天日期的門票,以及一把重量不輕的鑰匙。


「要知道。」尼爾不情願地用它打開門鎖。「我只需要一個迴紋針。」


「我們是耍特權的觀光客,不是竊賊。」男人說。「別嚇到當地居民。」


把鑰匙塞回售票亭的門縫後,他們總算踏上第一個台階。階梯比他們想像的還陡峭,每層都比一般的階梯高出很多,就算對自己的體力再有自信,也得抓著旁邊的扶手,或扶著兩側的岩牆,才有辦法每次將膝蓋抬至胸口再往下踩,過程有些累人,他們都得適時調整呼吸,補充水分,小心別因為樓梯間堆積的細沙而滑倒;不過每當尼爾停下來,看一眼下方蔚藍的海水,再深吸一口海洋獨有的清新鹹味時,那似乎就為他重新注入體力,使他能重新抬起腳部,帶著一罐水繼續往上爬。


在爬完一百八十七層階梯的那瞬間,尼爾像個貨真價實的觀光客,在出口高舉雙手歡呼,引來路人的側目,再被大笑著的男人推著前進。這不像上次爬山般的疲憊,但大腿的痠疼感仍是真實的,他們決定先去酒店放好行李,等到真的開始餓肚子時,再加入觀光客的行列,尋找美食與紀念品,在舊城區四處遊蕩,欣賞中世紀遺留下來的古蹟。


他們住的算是這裡最好的酒店,有著現代的外觀,在古城裡卻也不顯得突兀。大廳的空調稍微拯救了他們,迎賓香檳也是,雖然辦理入住的經理在聽見一張大床的需求時露出有些懷疑的表情,卻也沒再多問什麼,專業地繼續為他們介紹酒店的環境。這很好,尼爾滿意的想,上一個對他們睡同一張床發表意見的酒店經理,所有的帳戶在一天之內就被掏空了,為此他還和男人起過爭執,最後尼爾勉強還他七成的存款,剩下的全捐給同志的自殺防治熱線,這件事才宣告落幕。他很高興自己不用在蜜月旅行時也得當個壞人,雖然他不知道該歸功於經理的訓練有素,還是自己恐嚇般的眼神就是了。


房間十分寬敞,有張加大的雙人床,床邊擺著一張灰色的長沙發,上面擺著印滿樹葉花紋的抱枕,地上鋪著可愛的圓形圖案地毯,這裏還有兩扇大片的落地窗,推開後是個能看見海的陽台,外頭擺放一組室外用的木桌椅,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仙人掌。依照慣例,尼爾仍然仔細地把各個角落檢查一遍,才把彈匣卸下,連同槍枝塞回行李袋的最底層。


「他們還有個游泳池,在一樓。」男人說著從浴室走出來,拿浴巾擦拭著臉。「如果你想的話,我們能在那裡耗點時間」


「你剛才沒看見在大廳尖叫的那對雙胞胎嗎?」尼爾露出聞到死屍的表情。「我拒絕泡在一灘尿液和漂白水的混合物裡面。」


「我沒看見,我忙著阻止我的伴侶用眼神殺掉櫃檯人員。」男人說。「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小心眼的,尼爾。有些人只是不習慣而已。」


尼爾懶得反駁他,或告訴他有多少人能不抱惡意、卻做出糟糕透頂的事。他走到男人面前,搶過他手上的浴巾。「所以我不是什麼都沒做嗎?」他的額頭靠在男人肩上,雙手摟著他的腰。「我是個成熟的大人。」


「 成熟的大人。」他拍拍他的後腦勺,讓尼爾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好一陣子。然後男人將他輕輕往前推,抬起他的下巴,開始溫柔地吻他,尼爾閉上眼睛,迎合這個逐漸變得濕熱的吻,雙手揉緊男人的衣角,他紮在褲子的襯衫被拉了出來,一雙手靠在他胸前,開始解起他的扣子,搓揉他胸膛上的毛髮。


「我以為我們有行程要跑。」尼爾輕喘著氣,聽見衣服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們的確有。」男人舔過他下巴的鬍渣。「但我想操你,現在。」


幾分鐘後,尼爾跪在沙發上,讓男人站著從後面操他,掐著他的腰快速地挺進。尼爾雙手抓在沙發的椅背,隨著身後撞擊的動作前後搖擺,他朝旁邊看去,從等身鏡裡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嘴唇微張,雙眼失神,身體上有屬於男人的淡淡抓痕。男人在尼爾體內抖動著高潮,扶著陰莖緩緩退出來,把尼爾轉到正對他坐著的姿勢,扳開他的雙腿,跪著將他的陰莖吞了進去。尼爾顫抖著射在他的嘴裡,他喘著氣,欣賞男人嚥下去的動作,然後俯身下去吻他,撫摸他的喉結和鎖骨。他們赤身裸體地躺在地毯上,盯著天花板的燈,一起慢慢從高潮裡平復過來。


「我想吃冰淇淋。」尼爾突然說。「我們剛剛是不是有經過冰淇淋店?」


「就在馬路正對面。」男人思索著說道。「似乎要正午才會開門。」


「還有一個小時。」尼爾瞥了一眼時鐘。「足夠讓我們再做一次。」


「或是認真去沖個澡,然後出門。」男人認真提議,拍開他摸上自己大腿的手。「那感覺是會大排長龍的店。」


男人的直覺是對的。當他們穿回衣服走出酒店時,路上已經熱鬧起來,商店一間間開張,而對面的冰淇淋店已經排到隔壁街轉角去了。他們走去尋找隊伍末端,溫度高得嚇人,隊伍裡的人都在拼命扇風,嘗試把自己塞到屋簷下窄窄的陰影處,幸好隊伍前進很快,排隊不到三十分鐘,他和男人就拿到了各自的冰淇淋,他們在店門口快速把冰連同甜筒一起吃光,洗乾淨滴在手上的奶油,才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觀光行程。


在看見商店街裡的人潮後,他們決定繞回酒店後方的路,朝東側的博尼法喬堡壘前進。通往城牆的鵝卵石步道上沒有任何的遮蔽,時值正午,海風又強勁得驚人,每前進一步幾乎都能聞到皮膚燃燒的氣味,只有在大面積的雲飄來島上,遮住部分的陽光時,才能為他們帶來一點涼爽的救贖。路途上,他們和一個牽著狗走過的家庭打招呼,向路邊攤販買了杯加滿冰塊的檸檬水,並在太陽再次完全探出頭前,終於走進了堡壘的要塞裡。他們跟著零散的遊客在交錯的通道裡漫步,張望,閱讀一處處釘在牆上的說明文字,這座一千三百年前用於防禦工事的建築,如今是觀光客的博物館景點,歐洲王室戰爭的實地教材;時至今日,它的周遭仍有住戶居住著,守在他們充滿歷史感的房子裡生活,在能遠眺堡壘的陽台晾曬衣物,在屋頂架設天線和衛星接收器,顯得有些突兀,卻又與這座城市的氛圍無比契合。


他們原先打算走上瞭望塔,得知階梯正在維修後,就決定改前往南邊的街區。「在我的國家,碉堡就像是地鐵站的出口,數量很多,你卻分不清它們之間的差別。」尼爾說,和男人走上一座古老的石橋。「不過有一點是很相似的,很多這種瞭望台或高塔,樓梯永遠都是掛著維修的牌子。」


「想省麻煩?」


「或是避免有人跳下來。」尼爾停頓了一秒鐘。「像我們一樣。」


男人皺起眉。「我們?」


「我的同學。」尼爾帶著笑意說。「我們學校裡有座很高的塔,和一個從沒開放過的螺旋梯,有天不知道是誰搞來了高空彈跳設備,於是凌晨三點,一群菜鳥研究生把校園古蹟當跑酷在玩,最後不小心敲壞了其中一口鐘。」


「讓我猜猜。」男人瞇起眼睛。「某個大老闆的兒子賠了錢,一切平安無事?」


「市長的兒子,一個蠢蛋。」尼爾不留情地批評道。「誰會穿皮鞋來玩高空彈跳?」


男人搖搖頭。「討人厭的菁英們。」


尼爾不可置否地笑出來,手指輕輕擦過男人的掌間。「大學對你有任何意義嗎?」尼爾看著他的側臉。「還是你也是走高中畢業加入軍隊的路線?」


「公立的社區高中,甚至沒能畢業。」男人告訴他,視線落在遠處的海面上,他說得比尼爾預期的還要多。「十七歲我就入伍了,陸軍和海軍都待過,接著才是情報局。」


「然後你來到了這裡,」尼爾說。「開始跟時間賽跑。」


男人垂下眼,將他們的手牽在一起,十指交纏。「是的。」他低語道。「跟時間賽跑。」


午後的舊城區反而空曠了起來,人潮聚集到鄰近的海灘上,和酒店的露天游泳池裡,又有幾艘渡輪從港灣駛離,在海面畫出長長波紋,發出響亮的轟鳴聲。他們在路邊挑了幾張明信片,打算回家貼在牆上,他們的家貼著一張印有世界地圖的海報,每到過一個地方,他們就把當地的張明信片貼上去。等他們回家後,尼爾打算重新印一張更大的地圖,他們去過太多地方,那張海報被貼得密密麻麻的,幾乎要看不見陸地的形狀了。


他們隨便挑間咖啡店坐下來,男人喝著今天第二杯咖啡,尼爾則把冰櫃裡的甜點全都點了一輪,看著服務生克難地把盤子塞進小圓桌。每種甜點裡面都加了酒,但男人似乎挺喜歡的,默默把起司蛋糕和蘋果派吞下肚,尼爾喝著他的啤酒,說自己吃飽了,讓男人毫無顧慮地把剩下的甜點掃進胃裡,舔乾淨手指上的糖霜,用剩下的咖啡來解膩。


他們在日落前抵達另一處觀景平台,視野遼闊,能清楚看見遠處綿長的灰白色斷崖,一望無際的海洋,幾顆曾和島嶼相連的幾塊灰岩石,如今佇立在淺海的周遭,孤獨地承受海浪的侵襲,夕陽映在海面上,照亮整座古老的城市,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拍照快門聲此起彼落,而出於某種神秘的原因,男人常常負責接下他們的手機或相機,幫忙拍下合照,再獲得熱情的致謝。尼爾就倚在一旁欣賞這畫面,吃著從咖啡店外帶的餅乾,好笑地看著男人每一次按下快門的模樣。


「他們喜歡你。」當晚,在一間義式餐廳的露天座位,尼爾折起餐巾放在腿上,調侃似地開口。「他們看著你像看一塊淋上糖漿的肉桂捲。」


肉桂捲本人正擺在男人的左手邊,應尼爾的要求和前菜一起上桌,已經被吃掉一半。「你高估了我的吸引力。」男人說。


「才怪,都沒人來找我搭話。」


「要我說的話,是因為你一直在吃東西。」


尼爾不理他,拿湯匙玩弄燉湯上的鮮奶油,服務生走來為他們倒酒,端上燉菜和義大利麵,並在他們桌子中間擺上一個小小的蠟燭。戶外的風讓火難以點著,最後是男人拿過打火機,伸手遮住燭台,才成功把它給點燃。


「我父親說過,」尼爾看著她不斷道謝離去的身影。「判斷一人品格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看他們對待服務生的態度。」


「作人的基本禮貌。」男人說。「那是你曾在餐廳打工的原因嗎?」


酒吧的服務生。我靠那買了第一台二手車。」尼爾幫他更正。「看來你的調查還不夠仔細。」


「我會跟上的。」男人說,用叉子把盤裡的鷹嘴豆壓成泥。「你不會反感嗎?」他突然問。


尼爾歪著頭。「關於什麼?」


他艱難地斟酌著用詞。「我知道你幾乎所有的事情。」他說。「你卻對我一無所知。」


尼爾聽了便笑出來。「一無所知?」他搖搖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還知道你對哪些食物過敏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低聲說,伸手去覆在尼爾的手背上。尼爾看著他們兩人相疊的手,靜靜等待他重新開口。「我有太多不能透露的事。」他的語氣帶著一些惆悵。「很多我想告訴你的事。」


尼爾把手翻過來,和他掌心相貼。「我知道的夠多了。」他用上輕鬆的語氣。「我的腦細胞全都用在工作上,只剩一點空間拿來裝你的事了。」


男人露出苦澀的笑容,他低著頭,燭火的亮光在他眼底閃爍。「那一定是很小的空間。」他說。


尼爾想起早晨的插曲,想起他慌亂的舉止,他看見自己時眼裏失而復得的情緒,他忽然有股衝動,想找到一扇離這裡最近的逆轉門,趕走所有看守的人,無限次地和男人回味抵達這座島後的旅程,把時間延長,推遲,再把它丟到他們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裡,對世界毀滅的可能性視而不見。他想要他們在一起時不再有時間不夠用的念頭,時間永遠不夠用,尼爾在心裡念著,像念著一句詛咒,時間是他們的武器,也是他們的敵人,他們最需要又最痛恨的東西。


「這裡有種很好吃的柑橘,」尼爾說著緩緩鬆開手。「回酒店之前,我們可以去買一些。」


男人點點頭,拿起燉湯的湯匙。「聽起來不錯。」


那袋柑橘在他們進到房間後就被丟到桌上,再也沒被理會過。尼爾把男人壓到門上,用力地吻住他,用他想得到最下流的方式啃咬他的嘴唇。他通常會讓男人取得主導權,但不是現在,從裡到外佔有這個男人的念頭盤據他整個腦海。尼爾把他帶到落地窗前,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他的皮帶,而男人順從地接受一切,雙手按在落地窗上配合他的動作,在尼爾的手指探進後穴時他低喘一聲,腳站得更開,任由尼爾在他身上拿走他想要的。


尼爾操他時只脫了褲子,用上三根手指和一點潤滑擴張,撸動幾次陰莖就插進男人的身體裡。他們就著夜晚的海景在窗邊做愛,步調急躁而粗暴,他抓著男人的臀部用力撞擊,填滿他溫暖的甬道,劇烈的喘息吐在男人耳際,在男人的肩膀留下深深的牙印。他幾乎是無情地在操著他,但男人把手舉到後方,撫摸著尼爾的臉頰,姿態溫柔地像在安慰一隻淋著雨的小狗,尼爾閉上眼,舌頭舔過男人指間的凹痕,把他撞到呻吟聲響遍整個房間。高潮時尼爾扳過他的下巴吻他,在彼此嘴裡嚐到鐵鏽味,手指掐在男人的臀瓣上,把精液全射進他的身體裡。


「不。」他抓住男人打算撫慰自己的手,拉著他走到床邊。「躺上去。」尼爾對他說,男人倒進床裡,全身佈滿汗水,還在嘗試找回呼吸的節奏,尼爾跨坐到他身上,把潤滑擠在手中,用打開男人一樣粗糙的方式打開他自己,便扶著男人挺立的勃起緩緩坐下去。男人呻吟出聲,伸手想握住尼爾的腰,但被尼爾搖頭拒絕了。


「你會受傷的。」他氣息不穩地說。


「不會的。」尼爾回答他,但他想的是他不在乎,他想感受男人的陰莖撐滿自己的後穴,想要那股沈悶而熟悉的滿足感。在幾次淺淺的擺動後,尼爾開始急切地騎他,身體一次次落在男人的大腿上,臀部被撞得紅腫,發出響亮的碰撞聲。他發現自己早就重新硬了,顫抖著張嘴呻吟,穴口發疼,膝蓋在被單上摩擦到紅腫,男人的手指爬上他的肋骨,撫摸他手臂上的毛髮,盯著尼爾看時眼裡閃著迷濛的水光。他們牽著彼此的手在床上做愛,十指交纏,像在看見夕陽前男人和他做的那樣,跟時間賽跑,尼爾暈眩地想,咬緊嘴唇再次把身體往下沉。


在男人射進自己身體裡沒多久後,他也跟著射了出來。男人摟著他,雙手撫摸他汗濕的的背部和上臂,尼爾倒在他身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在他剛才留下咬痕的地方。他知道那道痕跡很快就會退去,如同他曾在男人身上留下的許多痕跡,如同他們無名指上留不住的凹痕,但他仍將嘴唇貼在上頭,輕輕地吸吮,在他的肩頭留下一個個溫柔的親吻。他知道的夠多了,尼爾對自己說,那甚至不是用來安慰自已的話,他閉上眼,聽著他們躁動的心跳,沈浸在酣暢淋漓的性愛後的溫暖懷抱裡。


「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過了一陣子後男人開口。「經理拿房卡給我時說的。」


「嗯?」尼爾抬起頭。


「他說這是棟老屋改造的酒店。」男人古怪地說。「隔音不太好,請我們十點後降低音量。」


尼爾盯著他看。「現在幾點?」


「十一點四十。」男人說。「我希望別聽見警車的聲音。」


他們無言地瞪著對方,然後才忍不住大笑起來,開始故作認真指責起對方做愛時的聲音,倒在一塊交換粘膩的親吻。尼爾一邊吻他,一邊盤算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他現在只想躺在他的身邊,牽著他的手,百般無聊地數他手掌的紋路,感受他跳動的脈搏。但幾分鐘後,尼爾會打通電話給櫃檯,叫一份客房服務,或問他們冰箱裡的氣泡水能不能喝,讓酒店的人知道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好讓這個夜晚能夠繼續下去,讓他們能相擁著沉沉睡去,在這座島嶼的星空下,在海浪拍打礁岩的聲音裡。


在他還能偷走的那些時間裡,尼爾想著,繼續回應男人落下的每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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