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 Fog.

Sea Fog.


  希爾弗斯特靠坐在破舊的窗前,她正透過那扇窗觀察著於城鎮來往的人們。原該在頸上的項鍊被她置於一旁,只因為在轉動石頭觀看時,見到了那如深海般的藍色。


  後方的門被她用煉金術封上並加以施上保險,當門被打開的同時會一同觸動機關,幾根與麻痺粉一同被煉成的尖銳骨針,會飛往入侵者的方向。


  與她細膩畫下的術式不同,她坐於窗前並非觀察並等待某個特定對象。一旁的小矮桌上有著飄著舒神香氣的茶杯,以蘋果片排列而成的花朵從中綻放。是有著水晶般頭髮的人兒曾向她推薦的茶。


  銀髮的煉金術師,坐在這裡只是為了獲得不受打擾、完全自由的個人時間。身處異地,迦南實在沒有其他地方像那間小巧溫暖的診所一樣對她有重大意義。身旁的手帳打開在寫有酒窖術式的頁面,一旁畫了許多拆解與推論的圖像文字。她原先想要透過解析精進因為旅程被自身怠慢學習的其他陣式,卻不像以往能夠立刻投入其中。


  於設下機關前努力一番,便再無精力行動。好似她勉強後才准許自己在此無所事事。身上的疲倦揮之不去,少女不確定是因為前些日子不曾停歇的奔跑造成的疲勞連帶影響到了精神,還是另有其他緣由。她透過窗外的景色確認自己並非在旅店或野外,理智與安全感得以維持後,才靜靜潛入思緒之中。


  拿起杯子啜飲一口其中的液體後,靜靜望著上頭的倒影。那時候無法反抗……是因為求生意欲不夠嗎?還是與死亡不夠靠近呢?她在購買鯨骨時,曾聽當地的漁民提過幾個情侶殉情的軼聞。即便伴侶之間的愛情再怎麼濃烈,當死亡來臨時,緊緊相握的手緊抓著對方的頭皮揪扯,只為存活下去。她想著要用繩索與煉金術進行抱石落海的實驗,以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擁有抵抗的能力。然而獨自的實驗終究考量到風險與後續,在確立計畫的瞬間隨即作罷。興許是想到需要請求他人的幫助而清醒,她重新憶起面對極端狀況時,人類因恐懼無法動彈只得任人宰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與堅強的意志並沒有任何關係。


  再者,追溯並檢討過去的行為對現況並無幫助。


  銀髮的少女將時間往前推了一點,一人一龍初次相遇,髮梢還尚未染上早晨的顏色之前。那時自己正受到冷霧的吸引,上前一探究竟。將最後已知的結果切除,她仔細回想,剛開始交流明明還有來有往,不像逃跑當時除了恐懼之外多了幾分個人空間遭到進犯的感受。難道是因為出生沒多久不懂得抓住距離嗎?人類的文化與規矩他的確不必遵從,可自己也沒必要體諒。她無法控制他龍的想法,只得冷靜地將情節分解,避免主觀的因素影響客觀評斷,進而花費不必要的心思警戒在沒有正確答案的事情上。過去的經驗與教訓能夠讓自己成長,能夠作為一種判斷的準則。若是自己在此後放棄「判斷」,依憑一次不好的經驗便一概斷然拒絕──那會失去思考的彈性,限縮道路的選擇,那不應當。


  縱然自己的內心還需要一些時間……可邊休息邊準備並無不妥,她這麼想著,將茶杯靠近唇邊。外紅內黃的蘋果花香隨著沏入的熱水冉冉升起,甜而不膩的香味讓微微皺起的眉間舒緩。在海面下暗暗翻湧的情感卻趁著此時卷起少女的思緒,一把將其領往浪尖。


  是因為沒有麼?沒有受你深愛的對象,也沒有深愛你的對象。


  自己原先想要回答什麼呢?依稀記得自己給予了否定,接下來的答案還未脫口而出,卻彷彿被海浪拍得粉碎,又被靄靄白雪覆蓋。她嘗試徒手挖開雪堆,卻只獲得滿手的凍傷。


  她不太記得雪下原先埋著什麼。可她記得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則為何會在此時感受到內心明顯的空缺?又是為何如此冰冷又痛苦的狀態下仍要拚命挖掘?雙手被霜雪凍僵,讓她的手又紅又痛,撈起的雪塊也像冷霧般消散。哪怕她未曾想過以雪填補,那積累起的純白也未曾讓她昏昏欲睡,蒙受虛幻的醉夢感召。


  她的想法仍身處廣袤雪原般茫然,卻在重複的過程中想起似曾相識的場景。就像那日散不去的迷霧,她形影單隻前往唯一有光的地方,霧氣匯聚成湖泊……聽聞後來的朝聖者閒聊,那時的湖泊有如海上水手懼怕的賽壬;有如沙漠上的海市蜃樓,用最熟悉的嗓音與面貌將每個存在吸引至湖的中心。


  少女無非堅毅抵禦迷人幻象,並對聲音充耳不聞,且對身影視而不見──而是沒有任何熟悉的存在映入她的視野,也沒有想念的嗓音掠過耳際。


  是這樣嗎?


  如今她已無摯愛一事早已遭到驗證,而自己渾然未覺?


  而自身與家人至今相處的時光,不足以讓她產生深愛的念想,讓幻覺出現。


  是這樣嗎?


  無足輕重,是嗎?


  她的視野逐漸模糊,眼淚緩緩滑過臉頰。真是如此,那又為何落淚呢?難道這些情感都是矯揉造作,不但虛偽,也不曾在偽裝時成為真實?而她自己一心想要相信這些假象,於是希爾弗斯特不只是個身分區別用的名稱,而是活生生地與席兒可的一切再無關聯?這不可能──無論是誰,都無法完全與自身的過去切割。她抹去淚水,深呼吸,有些悵然地望向天花板。


  上頭既沒有精緻的壁畫,也沒有流轉的雲彩,甚至結起了蛛網。作為放空的景色卻恰恰足夠。或許是作為感性的受器、情感與經歷的證明,她的呼吸不像以往遇上關於家庭愛的思考那般紊亂,理智捏造的假設沒有讓她的軀體動搖太多。


  如同上次仰望天空,少女望著全然陌生的天花板,內心不禁感嘆上一次望著天花板又是什麼時候?盡管她只是把受詞更換,卻感受到一絲輕巧的既視感。


  過去似乎也望著天花板思考過,腦子裡出現了模模糊糊的旋律。她嘗試哼起,卻沒因此憶起更多,哼出的旋律七零八落,能從細碎的片段推測曲調悠長。或許多哼幾次就能記起的吧,回憶不就是這樣嗎?由陌生的熟悉到鮮明。


  少女望著桌上礦石映出近墨黑的藍,放下手上的茶杯。伸手抓起項鍊套至頸上,不似以往馬上塞進衣內,反倒把玩那垂墜的礦石,觀看它展現的色彩。熟悉的顏色掠過腦海,她能一一辨明那些那些色彩令她想起的事物。口中哼出的模糊音符與纖細手指的動作相輔相成,感覺心中相當平靜。就算那片雪白之下的謎題尚未解明,她也知道自己足夠接近。


  或許,現在這樣就好。


  當她收拾完畢,踏往旅店的路上,有新的朝聖者倒地。看著其如嬰孩蜷曲的身體,結晶穿破為了在惡劣環境中旅行而用心揀選的布料。銀色的少女彎下身,確認其狀況與其它朝聖者相同後,把手覆上對方的眼瞼。畢竟若是這位旅行者成功找到歸路,視力卻因此受損的話就太可惜了。


  「為什麼是飛翔在雲層上呢?人類明明沒有翅膀。」


  「哎呀,席兒可很聰明呢。雖然媽媽認為這是一種比喻……但說不定是從人龍共存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搖籃曲,可能當時連幼龍也一起聽著入睡呢。」


  「那為什麼結束了?人類不再需要唱給龍聽了嗎?」


  「我們親愛的還真是一位好奇寶寶,這個就連媽媽也不知道呢。或許……」


  襲來的睡意使幼小的手鬆開方才抓住的疑問,沉沉地陷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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