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ajevo》

　　她排錯了時間，明明在出發前再三確認卻還是記錯了集合日期。卡塔潔娜本就足夠惹人視線的身高在登山包的加持下成了機場焦點（加上她又折返走來走去的），最後還是嘆了氣把直飛開羅的機票給退了。反正那是用補助買來的，不是自己的錢就不心疼。卡塔潔娜重回機場大廳前的時刻表，波蘭航空直飛賽拉耶佛那一欄直映在玫紅色的眼上。

　　「往賽拉耶佛，一個人。」

　　那年是兩個人去。和現在一樣揹著引人矚目的登山包，一樣在刷過護照時聽見地勤人員輕道了一句「謝謝你們為國家付出」。卡塔潔娜不知道是在哪裡被做了手腳，即便職業欄上早已不是軍人，退役多年的現在也還是聽見了這句令人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的空洞話語。她重新將護照塞進外套內側胸前的暗袋。區區一個洗碗工不值得被感謝吧？她皺著眉，輕鬆地抹去了曾經的九死一生與輝煌。

　　＊

　　妳想去哪？

　　「不知道。」

　　阿利法科瓦茨公墓。

　　「聽起來不錯。」

　　她的體力大不如前，在陡峭的山波上踩了幾步就開始氣喘吁吁，但至少還開得了口回話。心臟咚咚咚地加緊力道跳奏，彷彿扯著她的耳朵叫喊「妳還活著」。足以蒸乾她身上所有水分的太陽把她的黑髮曬得發燙。就說要戴帽子吧，小心曬到禿頭。那聲音再度迴響在她一起跟著蒸發的腦海。卡塔潔娜沒有回話，只是繼續往公墓的方向走去。在登頂時撥過長髮，被回憶給燙傷。

　　妳在找誰？

　　「不知道。」

　　我不在這裡。

　　「你是誰？」

　　卡塔潔娜屈膝坐在白色墓碑之林，聽著狂奏的心音逐漸趨緩。若能這麼停下再也不動也好。她祈禱著這一回跳動能成為絕響，但心臟卻頑強地又再跳了一次。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子都這麼想著，心音卻從未停下。

　　她就這麼聽著自己的心音直至夜幕低垂。公墓旁的路燈彷彿在炫耀剛更換燈泡的刺眼，這樣真的能得到安寧嗎？她睡覺時習慣關全燈，這樣沒人能睡好吧？卡塔潔娜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下山時摸著自己的口袋才發現又忘了吃藥。

　　手機在壓迫她膝蓋的下坡路段時響起。卡塔潔娜忍著連續震動帶來的發麻盯著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文森特。」

　　「妳在哪裡？」

　　另一端的考克尼腔讓她輕輕笑了幾聲，「我好幾年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卡塔潔娜沒有直面老友的回答，只是放重了右腳的步伐，在換過左腳重心時警慎了幾分。

　　「妳上次說過一樣的話了。妳在哪？」

　　「……賽拉耶佛。」

　　「妳怎麼跑去那……還記得明天要集合吧，替補依萊恩的成員也會來。」

　　「嗯。」

　　卡塔潔娜垂下眼簾，細微地聽見了老友的嘆息。他說自己比他九歲的女兒還令人擔心。女人只是笑了笑，感嘆著露比已經九歲了。

　　「那妳說說看明天幾點集合。」

　　「下午四點。」

　　「……下午兩點。」

　　「噢。」

　　她又聽了一聲長嘆。卡塔潔娜只是笑得瞇起了眼，說了聲她會遲到。

　　「振作點哪，羅溫會笑妳的。」

　　「嗯。」

　　螢幕在切斷通話後再度暗下。卡塔潔娜踩著略些虛脫的腳步往旅館附近的小吃店走去。這次不能忘了，得在吃飽後記得吃藥才行，待會兒坐上空桌就把藥擺出來吧。

　　這樣就不會忘了。

　　但羅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