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MBREAKER

STORMBREAKER

嗨輪楊


首先聞到的是青草香氣。


Thor下意識伸手一揮,把臉頰邊搔癢的花撥開,連帶干擾盤旋在他頭頂的蝴蝶,成群慢慢拍擊翅膀離去。Thor睜開眼睛,天空像一場風雨欲來的前兆,灰與藍色交雜的天空雲朵厚重,毫無規律的往四周延伸散去。


他意識到香氣來自身後草地,還有Loki,躺在Thor身側平穩呼吸,把Thor的手臂和肩膀當成枕頭舒服睡著的,他的弟弟。


Thor站起身,試著回憶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並在一片空白的記憶裡感到挫折。他對現下情況毫無真實感,周遭見不到其他生物,他和Loki身上都穿著普通的服裝而非鎧甲,他的手裡沒有雷神之鎚,只有微弱電流從指尖竄出,隨著Thor加快的心跳聲越發難以控制。他記得這感覺,用他地球朋友的俗諺來說叫壞預感,阿斯嘉的戰友稱為戰士直覺,能帶你面對下一秒從背後砍來的利刃,或跳開即將沈入地面、沒入巨蛇口中的危險。


但真正讓Thor的腋下冒汗、咬緊牙根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從遠處海面上傳來的海洋腥鹹味。海洋不該會令阿斯嘉神族感到懼怕,他們從古老年代就照看斯堪地那維亞的生靈,是欲跨越海洋的眾生祈禱的對象,他能控制天氣,變換風雨,就是在Thor久遠的童年記憶裡,彩虹橋下黑暗幽深的潮水也沒使他感到如此不安。


Thor在回憶家鄉的同時,聽見遠處傳來的隆隆作響,他朝聲音來源看去,意識到他站在一座懸崖的平原上,底下寬廣的海洋發出低沉怒吼,像海妖撐起背脊準備甦醒,或巨大獵人蜘蛛正在掙扎破網,海面一次次拱起又落下,跟隨著Thor此時呼吸的頻率起伏。一道模樣熟悉、神似他每次降臨凡間的龍捲風開始成形,它急切猛力的咆嘯,回應海洋不斷傳來的震震怒吼,洶湧的海水被它帶往天際,沒入逐漸轉黑的天空,在幾個眨眼的瞬間,龍捲風已經成長到難以置信的巨大,海風帶著的濕氣越來越重,四周氣溫驟降,Loki縱使是睡著,也在他身邊打了個哆嗦。


像注意到它此時唯一的觀眾,龍捲風拖著紮根於海面的腳步,轉向Thor和Loki所在的位置緩緩前進。青草香氣消失殆盡,只剩下海水,還有Thor希望有哪裡出錯的,一點血液的味道。他蹲下身將Loki搖醒。剛睡醒的Loki臉皺成一團,厭惡地用手臂擋著光線。


「做什麼?」Loki臉上的睡痕還未散去。Thor扶著他站起身,拍掉他們身上的草屑。


「我們得離開這裡。」Thor說。海風再度襲來,血腥味仍未散去,這下Loki也注意到海洋的動靜,他走向懸崖邊,皺眉盯著海面看,風吹散他撥在耳後的黑髮,朝草原的另一頭飄揚。


「Loki。」Thor呼喚著他,抓住Loki的手腕不讓他繼續往前。Loki困惑地轉過頭,這樣的表情不常出現在Loki臉上,在對於他們處境感到擔憂的當下,Thor仍然感到懷念。


「那是什麼?」Loki問。


「我不知道。」Thor誠實回答。「但我們得離它越遠越好。」


「你害怕區區一道龍捲風?你可是雷霆之神。」


「我們得馬上離開。」Thor的聲音充滿威嚴,擁有不容質疑的力量,也讓Loki嘲諷的表情逐漸消失。Thor能看出龍捲風同樣讓他感到不安,無論Loki有多麼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相信我這一次,弟弟。」


Thor放軟姿態,鬆開Loki的手腕,指尖掃過Loki修長的手指,Loki低下頭,看著Thor剛才觸碰他的地方,再抬頭看著他的兄長良久。


「好吧。」Loki說。「但你欠我一次。」


他說完轉身踏步遠離海岸,走離雜草叢生的平原。他弟弟修長的身影逐漸遠去,Thor跟在他後面,如同身為兄長的他最擅長做的,跟隨Loki恣意妄為的背影,緩解他永遠存在的焦慮感。


龍捲風仍在止不住地咆嘯,兩人加快腳步走著,直到高聳山林映入眼簾,他們近乎與世隔絕。





就常理而言,Thor現在有許多該擔心的事情,例如一個物理環境如何在短短路途從寬闊草原轉變成清幽森林,他手中不受控制的電流,或只能召喚出微弱魔法的Loki。Loki試著呼喚Heimdall,Thor試著再次召喚Mjölnir,一切都與他們的願望反其道而行。Loki一邊前進,一邊念著是Thor將他們拖進這淌渾水,Thor發現自己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就任著Loki繼續大聲抱怨。


但杉木林展現出了極度善意。從Thor和Loki踏入樹林的那一剎那開始,龍捲風的聲音和氣味就被拒之在外。杉木群彎下身,向進到森林的兩人致意,用枝幹為他們彎曲出道路、階梯與拱門,光線從樹葉縫隙間灑落在兩人臉上。Thor蹲下身,接過腳旁植物熟成的暗紫色果實,用各種語言向樹林表達感激之情;一隻黑色的蛇從樹洞爬出,從Loki的皮靴往他肩膀上爬,Loki小心翼翼蹲下身,手掌併攏,它們腳下的土壤頓時就成為清澈溪流,黑蛇毫無敵意的朝Loki吐信,滑進Loki的手掌心,最後游進了水裡面。


Loki看著逐漸游離的黑蛇。「我們為什麼不和它一戰?」他問。


「什麼?」


「那道龍捲風。」Loki轉過身,他們踏出溪流,往高處走。身上一點髒污都沒有。Thor把吃剩的果實丟進溪流裡,盯著水勢逐漸退去,最後回到一片平坦的土地。


「我們贏不了的。」Thor說。「它太強大了。」


「你沒嘗試過怎麼會知道?」Loki質疑他。「你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有著愚蠢樂觀的Thor去哪裡了?」


「我就是知道,好嗎?」Thor暴躁地朝他吼。「為什麼你就不能單純相信我一次?」


「或許是因為你總想不到什麼好計畫,哥哥。」Loki冷冷地回答。「就像你以前硬拖我加入的那些冒險,有哪次不是靠我的腦袋生還的?」


分明就有,Thor快速計數的答案就要跳出喉嚨。然而呼嘯而過的風打斷他們的爭執,他再次嘗到鼻腔與舌尖上的海水腥鹹味,血腥味也越來越濃厚。Thor轉過頭,看見Loki有著同樣警惕的眼神。他們同時抬頭,天空再次回到陰暗的顏色,Thor看向他們的來時路,稍早的不安再次回到他的身體裡。


杉木群開始發出淒厲的嚎叫,雨勢逐漸變大,龍捲風從遠處捲土重來,往他們兩人所在的位置前進。


Thor和Loki互看了一眼,下一秒開始瘋狂往前跑。


他們踏過骯髒的泥濘,閃避腳邊四處亂竄的蛇群。Thor考慮用雷電劈出一條生路,接著就想起他此時薄弱的力量,以及杉林為他們犧牲的一切,Loki大概也是相同的想法,所以他們繼續跑著,一路沒打算往回看,畢竟轟隆聲響與暴雨就是被追趕的最好證據。偶爾Loki被絆倒了,Thor會及時接住他,或用他的身體當作緩衝,扶起他繼續往前走;而當Thor頭痛欲裂停下時,Loki也會撐起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說話,Thor就會點點頭,忍住他的痛苦難受,聽從他弟弟的指示繼續走下去。


他們不知道逃了多久,最後在天色完全暗下來、而暴雨終於停歇的時候,杉林重新恢復舊有的生命力,帶著飽受摧殘的疲憊,僅能為他們收起地上突起的樹根;早先爬到Loki肩上的黑蛇從土壤裡竄出,牠立起身體,帶著牠數十隻的同伴朝前方邁進,Thor猜是要他們跟著他走,Loki也毫無異議,緩慢地跟隨蛇群行走,一路互相攙扶,走進杉林用盡最後力氣為他們做的,一個座落於洞穴內的庇護所。


他們感激地發現裡面點燃溫暖的柴火,一旁放著成堆果實、毛皮和乾淨的布料,他們的衣物在逃跑過程裡早已破損不堪,Loki又最為注重儀表,他毫不猶豫脫掉全身衣物,在Thor的注視下走到柴火旁,為自己換上乾淨且詭異地合身的阿斯嘉傳統服飾。


Loki在試著擰乾他的頭髮時,終於注意到Thor看著他的樣子。


「怎麼?」Loki問。「要我幫你脫衣服嗎?」


Thor想回嗆點什麼,但在能夠開口前,頭痛欲裂的感覺再次襲來,他就這麼倒到地上去,雙手抱著頭,在堅硬的石地板上瑟縮顫抖,Loki迅速跑過來,手掌撫上Thor的額頭,嘗試用魔法來治癒Thor的身體,另一隻手緊緊抓著Thor的手臂,臉色驚人的蒼白。他們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動作,直到Thor的疼痛消散許多,而Loki耗盡他所有的力氣,指尖連火花都難以駕馭。


Loki把他帶到爐火邊,將毛皮鋪在他們身下,花了點時間為Thor替換衣物。Thor累到幾乎睜不開眼睛,但還是死命撐著,用模糊的意識確認Loki還在他的身邊。Loki側身躺下,手輕輕掃過Thor的頭髮,一臉倦容與擔憂。


「你到底做了什麼,哥哥?」Loki輕聲問。


「我的疑惑就和你的一樣多,弟弟。」Thor虛弱地回答。


他慶幸Loki不再對此追問,而是挪動身體,繼續把他的肩膀當成枕頭。Thor疲憊地闔上眼,嘴唇貼在Loki的髮際,進入難能安穩的睡眠。





他們開始找到龍捲風侵襲的頻率,方向,在杉林裡移動的路線。Loki負責決定何時要跑,何時要停下來,根據周遭環境變化的頻率計算,Thor則甘願當使力的那個,負責一切麻煩的勞力。


除了最開始的黑蛇,他們也開始看見其他生活在杉林裡的生物,像是看這對兄弟的處境可憐,好心出來為他們示範基礎求生技能。角上爬滿藤蔓與蒲公英的馴鹿現身,拿鼻尖猛蹭Thor,示範跨越河流前先用蹄試試水溫,避免下水就被食肉魚咬得面目全非。Loki跟著一隻紅冠鸚鵡走,走到緩緩冒出熾熱岩漿的巨石,金黃色鳥喙朝巨石底部狂啄,被啄過的凹洞掉下數塊碎石,它們能讓柴火永不熄滅,除非咒語被唸出。


被赤眼猩猩群包圍住是最讓人不安的,說實話,不過領頭母猩猩朝他們勾勾手指,逼迫他們走到高地,也不過是因為牠發現了根能支撐兩百磅重的樹枝,她抓著它,教兩人盪過一株又一株大樹。猩猩和背上兩個孩子安然無恙,Thor則四肢著地,驚險爬上斷崖但吃了一嘴的沙,Loki抓緊每個嘲笑他出糗的機會,蹲在他身邊笑得樂不可支。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偶爾能獲得這樣難得的時光。周遭萬物還是不止息的變化,他們不會遇見同樣的生物兩次,走過的風景不斷改變,讓他們無法沿原路走回前一天的庇護所,只能繼續開闢新的道路。唯一不變的是威脅來到前的雨、海水和血腥混雜的氣味,提示他們該動身潛逃,尋找這次擔任他們嚮導的生物。


不變的,還有Thor的頭疼,總是發生在他們終於能好好休息的時刻,太陽下山,萬物陷入沉睡,夜空還是沒有星星。Loki會走出山洞,在享受私人空間之餘為周遭設下防禦;Thor任由他去,也只有這時候他才能放肆地把龐大身軀縮成一團,等待冷汗與陣痛過去。他是神,曾被剝奪力量和流放至人世,知道撐過疼痛就能使他安然入眠,直到Loki回來叫醒他,責罵他,把他睡相極差的哥哥拖上皮毛鋪成的床。


Thor終究騙不了他的弟弟。第五──或是第七個夜晚,他還在習慣怎麼去壓抑疼痛的呻吟,Loki在他身旁盤起腿,沾有濕氣的手托住他的後頸,嘴裡喃喃念著Thor不理解的語言。或許是因為魔法,也可能是來自Loki的觸碰稍稍緩解了他的疼痛。Loki的體溫很低,Thor抓著他的手臂時感覺到了,他的力道之大能留下瘀青,但Loki沒有抱怨,一臉厭煩地專注於Thor身上,要他回想如何呼吸,在他耳邊要他冷靜,指尖流瀉出的光芒繼續治癒著他,帶給他溫暖的安慰。


有時Thor會忘記自己的弟弟擁有多少力量,它們從來就不比雷神遜色,只要Loki願意,他隨時能夠從Thor身邊離開,或用個更乾淨俐落的方式遠離暴風雨,遠離杉林,遠離這一場災難。但Loki還是回來了,待在他的身邊,稱他一聲哥哥,甘願讓他傻傻抓著自己的手。


「你又要說我多愁善感嗎?」Thor問,好像那不是他們兩人早就知道的答案。Thor跟在他身後,Thor在找他,Thor永遠不會停止想念他。


「我原本打算用愚蠢這個詞。」Loki為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但我猜那也是你的一部分。」


他的確愚蠢又多愁善感,否則不會在Loki嘗試掙脫手臂站起身時驚慌起身,更用力地把他往自己方向扯,Loki睜大眼睛瞪他,Thor便感到羞愧不已,他該記得Loki極為討厭被控制,被箝制,被命令去做任何事情,誰都沒辦法成為例外。


「我只是想增強火焰。」Loki尷尬地解釋。


「我知道。」Thor無力地回答,他重新躺回毛皮墊上,鬆開他的手。


但Loki看起來既不憤怒,也沒有要再數落Thor的意思。他手指一彈,身旁柴火散發出藍綠色的螢光,火焰核心發出尖叫,幾秒鐘後聲音止息,柴火繼續劈啪作響,一切恢復原狀,除了洞穴裡變得更加溫暖。Loki伸了個懶腰,枕著自己的手臂在Thor身旁躺下。


Loki伸出手,這次觸摸的是Thor的右眼,Thor才意識到他完好的視野多麼不符現實。


他似乎是經歷一場七彩斑斕的冒險,故鄉危機將至,他失去了父親和老戰友們,力量被剝奪,繞了一大圈後發現力量一直都握在自己手裡,而故鄉指的是人民。成長如此,但他的確如同父親一般失去了右眼,而如今他的右眼完好如初,他卻不記得這是誰的傑作。


Thor試圖尋找從草地上驚醒前的最後一段記憶,腦裡卻是一片空白。他也找不到正確的問題,或答案,只能任由Loki的手輕掃過他的眉毛、眼尾到臉頰,最後在他胸前停下。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了?」Thor開口問。「我們小時候很常躺在一起吧?」


Loki轉了轉眼珠想。「或許是你滿五百歲以後。你就是從那時開始變得煩人的。」


「我是嗎?」


「你那時驕傲、自我中心又衝動,什麼都不放在眼裡。」Loki無情地說道。「明明天賦不比誰差,卻總是一副空有武力的樣子,智慧女神都常站在河邊絕望看著自己的倒影。」


Thor大笑出聲,結果笑得太過用力,還沒完全退去的頭痛又有點復甦的跡象。Loki的白眼再次展現他的煩躁,卻不帶任何惡意,只是兄弟間普通的、難能可貴的平凡閒聊,如同Thor還沒對王位有所渴求,而Loki還沒迷失於黑暗以前一樣。Loki的評論從沒認真激怒過他,而任由Thor怎麼橫衝直撞,粗魯無禮,Loki也沒真的想過要放棄他。


「那現在呢?」


「什麼?」


「我是個你會想待在身邊的神嗎?」


就算柴火相助,山洞裡也並不是那麼明亮,Thor無法分辨Loki此時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在接下來的漫長沉默裡,Loki醒著,他的視線停落在Thor身上,或許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也或許是,做為一個惡作劇之神,該給出怎樣的答案才符合他的天性。


Loki收回他的手,把毛皮往兩人肩上拉高了點,他翻過身,背對著Thor打了個哈欠。「我才不回答這種問題。」Loki說。「晚安,哥哥。」


無論如何,這樣普通兄弟的相處還是能使他感到愉快。Thor閉上眼,喃喃回答聲晚安。






天空今天沒有降雨,天空今天降下沙塵。


作為一個來自地球外的種族,科學——地理、天文或物理,正如他曾向Jane所解釋的,從前的人類賦予超自然的解釋, 現代人理解為科學,而對於Thor來說,自然界的現象是能量,是命運女神幾千萬年編織而出的故事。人的知識背景受到侷限,不足以看見生命更多的可能性,更多前提,但阿斯嘉人做得到,神族漫長的歲數和經驗讓他們能理解宇宙中許多事物,如瀑布變換重力向天空回流,永恆之火焰在冰川熊熊燃燒,長著比鋼鐵還堅固鱗爪的獵鷹在太陽初升時於山崖上盤旋,牠們的兒女靠吸取陽光維生,吞食出生時的蛋殼。Odin分享過更多不可思議的故事,也不忘記和他們解釋背後緣由,而Thor活了一千五百年,去過九界中許多地方,甚至更遠——世上應該沒有什麼再能讓他驚異的事情。


無論他多願意接受新知,在杉林裡的生活──前提是他能稱之成為生活──對他而言都更像是......一道假象。我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們在哪一個星球上?我們面對的敵人到底是誰?幫助我們的生物都知道些什麼?我們一天一天的逃下去,究竟應該怎麼逃出去?他尤其想問Loki,一個應該比誰都還熟悉幻象的人,總是在逃,這次卻停下來了,只因為他們一起被困在這怎麼逃都無濟於事的地方。他對於Loki至今還沒失去耐性這件事感到訝異,他的弟弟善於明顯地表達焦慮,把宴會裡的所有酒杯變成毒蠍,或召喚一隻外星大軍攻打地球——現在的天氣、逃生道路甚至進階魔法都不在Loki的控制範圍,他若沒在此時爆發些什麼,Thor才要開始擔心自己弟弟的狀態。


「我有個想法。」隔天一早,當他們要動身離開洞穴時,Loki對他說。「下次龍捲風來找我們的時候,我們等著。」


就算做好迎接爆發的心理準備,Thor還是為此感到驚奇。


「然後?」他遲疑地問。


「看看會發生什麼事。」Loki的語氣理所當然。「你逃不膩嗎?至少我是膩了。你都沒發現除了你莫名其妙的頭痛,我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嗎?」


「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會受傷,所以我們就該慷慨赴死?」Thor不可置信地說。「你是怎樣,頭痛被我傳染了嗎?」


「我的意思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Loki嚴肅地說。「我們經歷的都不是真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它不是幻術,也不是下在我身上的詛咒,否則我應該能解開。所以只剩下一個解釋。」


「這是衝著我來的?」Thor接下去完成那句話。Loki點點頭。「但該有比踏進暴風圈更好的辦法。你也看過它能造成的傷害。萬一我們因此永遠被困在這呢?」


「那至少我們試過了。」Loki回答道。「別告訴我你甘願一直逃下去,阿斯嘉的國王。」


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稱自己叫國王,Thor心想。理智上他同意Loki對現況的判斷,這或許是個扭轉情勢的好契機,但情感上,他不喜歡這主意到了極點,更別提他內心深處傳來的勸說:就算逃下去也無所謂,你會想逃的,它說,如果你知道逃離這裡之後你會需要面對什麼。Thor甩甩頭,忽視那道不祥的聲音,跟在Loki身後爬出山洞,尋找昨天走來的方向。


才剛跨出洞穴,他們的腳就陷進原本該是綠草地的地方,如今成為一片寬廣沙丘,堆積到腳踝那麼高。他們脫下皮靴,把沙子倒出來,腳邊的數千隻螞蟻奮力從沙丘爬出透氣,蟻后帶隊,朝地勢更高的處所邁進。


所以,說到沙塵。


從他們踏出第二步開始緩慢飄落,Thor瞇起眼,看著沙塵像大批遲鈍的蝗蟲過境飛來,逐漸掩蓋眼前所有綠意,進到河川裡,遮掩樹幹和土地;綠葉被沙礫打得垂下頭,被折斷的枝幹落到地上,再次成為沙塵底下的犧牲者。眼前景色混濁,視線被厚重的土黃色覆蓋,讓他們看不清任何東西,也阻擋他們召喚雷電或魔法的能力,他們只能緊抓彼此的手一步步前行,因為杉林萬物如同龍捲風來襲時躲了起來,沒了嚮導,他們就只能盲目地運氣。途中Thor撞上幾次樹幹,為了別吃進一嘴沙而忍耐哀叫,連Loki也失去嘲笑他哥哥的興致,兩人都瞇著眼前進,期盼至少能看清敵人來自何方。


一隻生物從沙塵暴裡現身,震動周遭空氣,為他們隔出了清楚的視野。Thor站近一看,那是隻體型巨大的虎斑貓,耳朵金黃色且尖長,脖子上有道血紅的項圈。


牠腳步輕巧地朝兩人走來,隨著牠踏出的每一步,周遭沙塵就再減少了一點,直到它們不再永無止盡掉落,頂頭樹葉為天空讓出空隙,杉林木直起腰抬起頭,周遭環境再次恢復到杉林該有的生機。像是注意到兩人身上狼狽地沾滿沙塵,虎斑貓再度抬起頭,對天空吼叫幾聲,天空頓時烏雲密佈,雨珠挑對完美時機而降,洗刷覆蓋塵埃的杉林和大地,和他們兄弟的蓬頭垢面。


Thor打算跟牠道謝,正在思索該用哪種語言的時候,看見虎斑貓踩上Loki的鞋尖,在那上面漫不經心地磨爪。


他忍住別為此景放聲大笑,更別提Loki整理頭髮的動作完全石化,似乎比起沙塵暴,這世上有生物敢拿他靴子當貓抓板這件事讓他更震驚。幾秒後Loki就清醒過來,伸腳用力一踢,把他們的救命恩人(貓)甩得老遠。虎斑貓在一潭泥水裡安穩落地,甩了甩身體,眼看Thor和Loki整理好乾淨的儀容,自己卻髒兮兮的,牠在憤怒之下弓起身,朝Loki威嚇般地哈氣。


Thor便開始擔心了起來。他收起玩味的態度,試著介入一個神和一隻貓之間的戰爭。


「我很抱歉。」Thor對貓說,無視Loki在一旁用唇語咆哮你是在道個屁歉。「如果你願意帶路,我們會很感激的。」


他降低姿態的策略湊效了。虎斑貓看了Thor一眼,再對Loki最後尖銳吼一聲,蹭過Thor的褲管,直直穿過他們兩人之間離去。


「牠幫助了我們。」在跟上虎斑貓的腳步後,Thor無奈地告訴他弟弟。「你應該要表現得寬容一點。」


「你該慶幸我沒打算吃了牠。」Loki說。Thor放棄說教,推著Loki拐過又另一個彎。


拐過彎後雨就突然停了,他們走進一片花海裡。周遭仍然是高聳的樹木,只剩沾濕樹葉的水珠,一點點慢慢滴在鼻尖上,遍布遼闊的大理花與紫羅蘭長到及腰,有著如他們掌心大小的花瓣,和散發詭異的螢光藍色,花托伸長又落下,隨著兩人前進的步伐緩慢搖晃,它們長得堅固不催,貓長長的尾巴差那麼一點就淹沒在花海裡,Loki的腳步又太快了,有幾次Thor以為自己又要跟丟他的弟弟,但每當Thor大聲呼喊他時,Loki也總會停下來,探出頭,看他迷路不久後找回道路的哥哥,還得裝作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Thor發現Loki的鼻子紅通通的,正想要開口詢問,Loki就摀住嘴巴,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他依稀聽見周遭花朵傳來竊笑,Loki惱怒地揉揉鼻子,花朵識相地停下搖擺和噪音,貓則沒有想要停下的跡象,繼續晃著尾巴在花叢裡穿梭。


「或許我真的該吃了牠。」Loki悶悶地說。


「你該慶幸你對地球沒興趣。」Thor說。「他們有個故事,紅鼻子馴鹿魯道夫。」


Loki朝他腹部用力揍好幾拳,被大笑著的Thor輕易擋下。


龍捲風尚未現身,也沒有到來前的跡象,卻沒讓Thor因此感到安心下來。就他的觀點看來,如果杉林有其生命,那不久前將海水吸上天空的、形成龍捲風的能量──無論它是什麼,也可能存在生命的意義,甚至有著清醒的意識。如同有一次暴風幾乎要將他們捲走,差那麼幾步的距離,他們即時跳到峽谷另一端,試著不被腳底下湍急的溪流分心,因為溪流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從水底伸長無數隻黑色手臂,對他們兄弟倆飢渴地揮手。


那時的Thor忘記來自嚮導的警告,向前跑,別停下來,在味道消失以前絕對別往後看。Thor湖頭看的不是溪流,而是一路追趕他們的罪魁禍首,那道將周遭生命侵蝕地體無完膚,蘊含強大能量,卻在短短的距離以外停下來的龍捲風,朝Thor的方向發出悲傷的哀鳴。這給他一種錯覺,彷彿在這場未知的逃亡當中,他才是做錯事的那個人。龍捲風是個被遺棄的、遺忘的、毫無威脅性的孤兒。


這念頭與Loki的期待不謀而合,關於停下來面對威脅這樣的行為,但再次重申,Thor對這主意有著莫名的反感。所以他沒和Loki說過那天他停下來後看見的光景。


Loki也沒再提起面對龍捲風的事情,他的弟弟在經歷短暫的過敏期後,似乎也開始適應花海的環境,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提到他們從前的旅行,提到Vanaheim,它生機蓬勃的樣貌似乎已是久遠前的事,那時靠的是正值惹人厭年紀的Thor,有能耐說服看守精靈花園的守衛,偷偷放他們溜進去探險,在瘋狂不止的噴嚏聲間偷摘花朵,高估他們雙手能承受的重量,只為了回到宮殿裡,包出一束花束獻給母親。Loki露出懷念的表情,一邊說著,手就一邊輕輕掃過腰際的花叢,花叢鮮豔的螢光藍色照亮Loki的臉頰,讓他欣賞得入迷,讓不遠處的Thor看著這場景心頭一震,腦裡嗡嗡作響。


他想起Loki給他看過的霜巨人外貌,海洋般的藍色,上面刻著神祕難懂的圖騰。還有一塊相同色澤的寶石,似乎是在一個深遠的太空站裡,那裡的空氣稀薄,到處都是血腥和海洋的味道,鮮血濺在船艙各處,尖叫聲從每一個角落傳來,Loki站在他的面前,單手舉高,低頭看著他。他從沒見過Loki如此悲傷的樣子,他手裡的東西散發著刺眼的光──


「哥哥?」Loki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他們已經來到花海的盡頭,Loki站在下一個彎前等他。不如剛才Thor眼前浮現的畫面,沒有螢光藍色照亮他的全身,他的手上也沒有任何東西。


「你要在那邊站多久?」他問。


「你剛才有摘那些花嗎?」


Thor克制不住衝動問。Loki就聽了一臉詫異,看上去一頭霧水。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Loki遲疑地反問,他打量Thor全身上下,像在擔心這是Thor再次昏過去前的胡言亂語。


而Thor的心還懸在剛才闖進他腦裡的詭異場景,苦思再久,他也想不起那場景來自何處。Thor知道自己得決定看待這些事物的角度:是夢境,幻覺,還是回憶,但它們總不在自己舉手可及之處,永遠毫無徵兆的來到他的面前,又在他能仔細審視前悄悄溜走,阻斷他的思考路線。如果看似和平的杉林真是一道假象,如果危險的龍捲風真的有其意識。那他看見的這些畫面究竟該如何去定義?


「沒什麼。」Thor最後終止這個話題,和Loki肩並肩走離花朵盛開之處,走入另一片杉林。花海的聲音,搖擺的姿態和詭異的光芒被他們永遠留在身後。






當晚Thor做了一個夢。他來到Nidavellir,矮人居住的國度,站在空曠荒蕪的死星前面,開口說要重啟宇宙中最強大的鑄鐵場,他的語氣冷靜的連自己都訝異,但憤怒的火焰在內心熊熊燃燒,怒火足以支撐他熬過飛船的爆炸,足以讓他徒手抓起滾燙烙鐵,足以讓他清醒著直視太陽,等待使勁力氣撐開光圈的那一刻,讓太陽能量貫穿他,照亮整座星球,喚醒鑄鐵廠和死亡恆星,打造阿斯嘉歷史上最強大的武器。


神的生命可能就要在到此為止。Thor全身無一處不是在燃燒,背肌燒至見骨,鎧甲融化穿透到心腹。他肉體承受著劇烈的疼痛,但他知道自己還不能死,他要撐下去,因為他連最痛苦的都已經撐過來了,他踩著半數阿斯嘉人的鮮血走過來的,他是一個王國的長子,一位復仇者,一個保護不了自己人民的王,一個掙脫不了束縛、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的無能兄長──


Thor猛然睜開眼睛。除了山洞另一頭的柴火依舊劈啪作響,四周悄然無聲,微風將一點寒意從杉林帶進洞穴,Loki和他躺在同一張毛皮上,拿Thor撿回來的木頭當枕頭,安靜地享受睡眠,沒被Thor驚醒的動靜打擾。


在Thor的記憶裡,無緣無故吵醒Loki常會遭致可怕的後果,可能會是一隻蛇的毒液,或者重複被斬首的幻覺。但夢境帶來的恐懼過於逼真,不需要毒液或砍進頸部的刀刃,無力感和罪疚感就在Thor醒來的瞬間佔據他全身。是這樣的恐懼促使他伸出手,讓他毫不猶豫抱住Loki的身體,臉埋進他的肩窩,他們散亂的長髮交纏在一起,胸躺緊貼著背部,彷彿回到一千年以前他們還親近無比的時光,一點簡單的觸碰就能帶給Thor慰藉。


Thor闔起眼,不願去想是什麼讓他甘願犧牲一切,站在太陽底下,讓自己暴露在接近無限的熱度照射之下。


Loki終究因為一個不舒服的擁抱醒來。他下意識想掙脫,但Thor只將雙臂越收越牢,把他們的身體相貼更緊。你應該為此感到羞愧,Thor指責自己的愚蠢,他知道Loki足夠強壯掙脫,卻實在沒必要忍受這一切,他心裏明白的很,卻還是沒有勇氣放開他的弟弟。


「你頭又痛了嗎?」Loki沙啞著聲音問。


「不。」


「那就是惡夢?」


「你應該揍我幾拳,或把我丟進火坑裡,怎樣都行。」Thor突然飛快說起話來。「反正你的力氣夠大,我又不怕死,我還能再活好幾千年——」


「嘿。」


Loki握住他的手腕,花了點時間把Thor緊掐在他腹部的指頭一根根扳開。他翻過身,仍然抓著Thor顫抖的手,拇指停留在他脈搏跳動的地方,那裏血液的節奏快速流動,如Thor夢裡看見冰冷死寂的星球時,他並非一心求死,但決心在這裡停泊船隻,為了變得更強甘願付出生命,因為相信自己沒有什麼能在失去的東西。


「我懷疑有任何能殺死你的東西。」Loki低聲說,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懷念。「記得我把你從航空母艦丟下去嗎?」


「那次Mjölnir幫了我很大的忙。」


Thor這麼解釋,避免再提起Loki在那段時間裡做過的事情。他想Loki很清楚,也沒打算辯駁,或去解釋他掉下彩虹橋後發生了什麼。Thor從中傷得很重,Loki從那之後失去很多,兩人都在短短幾年獲得許多成長,承認自己的盲目,為自己造成的傷亡贖罪。這是Thor紀念那段他們決裂的時光的方式。


「所以,一醒來就要我把你丟進火坑。」Loki挑起眉。「發生了什麼?」


「我夢見了Nidavellir。」Thor開口。「父親帶我們去過那裏。他們有九界最優秀的鐵匠,腦裡記著各種強大武器的藍圖。鑄鐵廠繁榮興盛,作為鐵匠是他們種族的無上榮耀,我的錘子就是從那誕生的。」


「是,烏魯礦石,死亡的恆星。」Loki不耐地說。「父親說過幾千次了。然後呢?」


「他們不見了。」Thor陰鬱地說。「除了Eitri,其他矮人都消失了。星球只剩破碎荒廢的殘骸,鑄鐵廠一片黑暗,機器停止運轉,一點陽光都照不進來。」


「你表現得這麼怪異。」Loki說。「就只因為你夢見Nidavellir的殞落?」


「因為你不在那裏。」Thor反過手,將Loki的指尖包覆在掌心,看著Loki疑惑皺眉,聽他繼續說下去。「我感到......悲傷,和愧疚,而你不在我的身邊。」


「我不是每次都會出現在你的夢裡。」Loki猶豫著說。


「它不只是夢境。」Thor說。「這幾天來我不斷看見一些畫面,想起一些場景。它們使我感到不安。有事情發生了,而我卻想不起來是什麼。我不喜歡這樣。」


Loki沒再多做回應。Thor不確定這話題會導向何處。是Loki會認真和他談論往事,一件件挖出來細數後對照Thor所看見的,還是會終於失去耐心對他拳腳相向。


但出乎他意料的,Loki只是長長嘆一口氣,朝Thor張開雙手。「過來。」他說。Thor瞬間就遺忘那些可能的選項,順從投入Loki的懷抱,享受他弟弟的手指穿梭在髮間,輕撫過他的耳垂,嘴唇貼在他的頭頂。


「你難道不是偉大的雷霆之神,地球凡人眼中的英雄。」Loki輕笑道,聲音在Thor耳邊陣陣作響。「你應該要比這更堅強。」


「每個神都有他的弱點。」


「那你的弱點是什麼?」Loki玩味地說。「有人要剪你頭髮?」


「Loki。」Thor說。「你很清楚是什麼。」


如同Thor從惡夢裡驚醒而伸出手,這次換Loki收緊手臂,牢牢將Thor抱在自己懷裡,他的呼吸氣息吐在Thor耳邊,指甲在他頸後留下抓痕。冷風不再吹進來了,火焰仍在熊熊燃燒,溫暖的毛皮和衣物蓋在他們身上,體質特殊如Loki,從他身上感受到的低溫仍使他膽戰心驚,疊加在他一直以來感受到的恐懼之上,一切都安靜地可怕。一點陽光都照不進來。


「我在這裡。」Loki在他耳邊嘆息道。


他放任自己沉浸在Loki給予的的承諾當中。於此同時,在他陷入無夢的睡眠以前,浪花拍打上崖邊的聲音同樣清晰無比。





Thor在第一隻七色鳥啼叫時醒來。柴火熄滅了,他身上蓋著兩塊毛皮,Loki不在他的身邊。他慌張起身,踢翻柴火的餘灰,環顧四週仍找不到熟悉的身影。Thor大喊他弟弟的名字,反胃感油然而生,他忍住一切恐慌,朝光線照進來的方向走出去。


他發現自己回到最初醒來的地方,熟悉的青草香味,和風雨欲來的海洋與血液腥鹹味撲鼻而來。烏雲低垂,遮蓋半邊天空,海面洶湧起伏,一次次升起抬高幅度。Thor低下頭,雙手竄出的電流逐漸失控,在自己的皮膚上跳動奔馳,鑽進自己的血肉裡,腳底青草地被他燃燒成灰。他試著從前控制自己力量的方式,握緊拳頭再放開,一切都徒勞無功。


Thor再爬過幾個緩坡,越來越靠近海洋,直到Loki的背影映入他眼簾。他站得離懸崖邊很近,站在那裡眺望遠方。Loki眼角瞄見Thor走過來,他順勢移動腳步,視線朝Thor腳邊看去。


他以為Loki會要自己解釋手裡的電流,然而當Thor再次低頭,看見的是一把與Mjölnir存在相近色澤、樹枝捲曲成把手的戰錘,直直嵌入他腳邊土地,它仰賴Thor手中的能量為食,發出沉悶的金屬震動聲響,散發強烈的金色光芒。


Thor分辨得出所有用烏魯金屬製成的武器。他鍾愛的雷神之錘,或是現在來到他面前的這把武器。而在這偌大的宇宙,在Thor Odinson一千五百年的歷史裡,只有一個地方有能耐製造出這樣的東西。


他飛越幾萬光年來到的Nidavellir。他說服矮人重啟工廠,打開通道,而他甘願為此承受太陽能量的照耀。為了復仇。


「撿起它。」Loki說。


Thor呆愣看著那把戰錘。「不。」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你一直都知道。」Loki朝他走來。「你被困在自己的意識裡,我猜是很嚴重的傷,否則不會持續這麼多天,你又沒辦法完全召喚出雷電。」


「不用你來告訴我什麼是現實。」


「那就像個神一樣面對它。」Loki對他說。「撿起你的武器,Thor Odinson。」


地面開始震動,熟悉的轟隆作響聲從海洋彼端傳來,海水再次被吸往天空,快速旋轉的氣流開始擴張領地,拓展暴風半徑,龍捲風一點點慢慢成形,比他們最初所見到的更為高大,如同在阿斯嘉實現諸神黃昏的Surtur,他實現承諾,長成比山還高,填滿天空和海洋之間的距離,建造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我們的子民──我們僅存的子民,絕望地在宇宙裡徘徊。你得回去找他們。」Loki來到他的身邊,輕聲對他說。「一支難民船艦撐不了多久的,如果沒有你的幫助的話。」


Thor痛苦地閉上眼,他的子民,那些家鄉被毀滅,面對充滿變數未來的,他的阿斯嘉子民們,支持他這個還不夠成熟的王,跟隨他的領導,卻還是逃不過毀滅的命運。他們的鮮血灑遍船艙每一個角落,絕望的尖叫聲從各處傳來,無論Thor怎麼掙扎,他的戰友如何堅持不懈戰鬥、反擊、盡可能把所有阿斯嘉人送上逃難船,Thanos還是帶來了真正的末日,摧毀他們對於未來的想像。


Thor使盡全力,但還是救不了所有人。他終究是需要有人來告訴他現實的,因為現實一遍遍撕裂他體內的靈魂,提醒他失去了多少東西。


「龍捲風就要來了。握著那把戰錘,它會指引你方向,召喚彩虹橋,你可以跨越任何現實的疆界。」Loki握住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神專注,眼裡有著強烈的堅決。「去找你那些討人厭的夥伴,他們知道該怎麼做。你要讓Thanos消失在世界上,讓一切恢復原狀,帶著我們的子民去尋找新的家園。」


Thor撿起那把戰錘,Stormbreaker,Eitri是這麼稱呼它的。比起Mjölnir,它揮舞起來更輕也讓他更好使力。而幾乎是在Thor觸摸戰錘的那一剎那,龍捲風就停下它吸收周遭萬物的動作,氣流高速旋轉,拖曳著笨重的身軀,朝Thor和Loki的方向一步步前進。


Loki。Thor猛然抓過他弟弟的手臂。發現對於那些現實,Loki從沒提到他自己的存在。


「那你呢?」Thor問他。「我要去哪裡找你?」


Loki看起來想放聲大笑,臉上的表情卻難看到極點,像他哥哥又一次提出了荒謬的問題,而他還要費心地、克制自己的心碎去告訴他真相。Thor越用力握著他的手,他的眼眶就越來越泛紅,等到他能開口給出Thor一個答案時,就已經耗盡他所有力氣。


「你這個蠢貨。」Loki柔聲開口。「我死了。記得嗎?」


「不。」


但Thor從不忘記任何有關Loki的事。如果你是個背負千年歷史的神,要回想起生命裡微小的時刻有時會是件難事,但對Thor不是這樣,Loki是他歲月裡的船錨,他回逤記憶時的指針,他的嚮導。從母親將還在襁褓中的Loki抱出臥室,帶到他面前,告訴他此時開始成為兄長的那一刻起便是如此。Thor忘記很多自己的事情,但只要牽扯到他弟弟的,無論好壞他總是會記得,或至少能在一段死命掙扎後撈出回憶片段。


所以他當然也記得Loki死去的模樣。他被緊掐著喉嚨,雙腳在空中掙扎直到斷氣。他毫無生氣的身軀被丟在自己眼前,直到爆炸前Thor才掙脫束縛,朝他弟弟冰冷的屍體死命爬去。


所以肉體乘載的痛楚不足畏懼。他連最痛苦的都能撐過去了,再也沒什麼能打倒他的事情了。


「我看著你死去,三次,Loki。」Thor低聲嘶吼,看見Loki的淚水盈滿眼眶,緊繃著臉接受這一切。「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我知道。」Loki悲傷地盯著他。「我怎麼會不知道?」


風再度揚起,他們同時轉過頭,看龍捲風怒吼震懾天際,暴風圈掃過他們所站之地,侵襲懸崖,岩石一片片剝落掉進海裡,再隨著氣流被捲進龍捲風的核心,成為增強他能量的養分。Thor知道他沒時間了,他明白自己得離開,就算現實世界裡已經沒有他最愛的人,他肩上還扛著一整個民族復興的責任,拯救宇宙免於危險的責任,他肉體或靈魂的疼痛並不是此刻最要緊的事。


Thor伸出沒握戰錘的那隻手,牽起他的弟弟,Loki讓他們十指交纏,緊貼著彼此,繼續在懸崖上站穩,等待狂風再次吹亂頭髮,帶領閃電從天而降,帶領他們到屬於各自的應許之地。


「當時機到來的時候,我會在Valhalla等你。」Loki直視前方說著。「當心一點,到時候我的脾氣就不會這麼好了。」


Thor轉頭看他的弟弟,知道Loki是真實的,就算被困在自己的意識裡,就算他經歷的一切旅程都是假象,Loki或許也和他遇見的那些生物一樣,被難以言明的力量所創造,僅僅存活在他的腦裡,這個Loki仍然是他的弟弟。無論在阿斯嘉,在地球,在薩卡星上,就算是在這裡,站在一個即將被龍捲風吞噬的懸崖上也一樣,這些都是真實的。


他會記得所有有關Loki的事情,從踏進杉林後發生的一切,Thor也沒打算遺忘。


「我愛你。」Thor緊抓著他的弟弟,用盡全身力氣對他大吼。「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風太吵了,他說什麼Loki應該也聽不見,但他看見Loki臉上愉快的笑容,朝他點點頭,Thor就放心地閉上眼,任由龍捲風把他們雙雙捲上天際,撕裂成碎片,為他的現實尋覓一條生路。


直到眼前一片黑暗,他都沒放開過Loki的手。





首先聞到的是刺鼻的硫磺味。


Thor大口喘著氣醒來,他瞪大眼睛,直直盯著土黃色的天空,花了一些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忍著全身的痠痛坐起身。他低頭一看,手裡還緊握著Stormbreaker,上面覆蓋著沙塵和鮮血。Natasha在他身旁蹲下,仔細地觀察他。


「老天,你醒了。」她不可思議地說。「你是第一個倒下的。我們用了所有方法,怎麼樣也叫不醒你。」


「我昏過去多久?」Thor問。


「算不準,一小時左右吧。」Natasha說,Thor才發現她右耳被削去半邊,她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地把頭髮重新撥往耳後。「我被他徒手甩過來這裡的,只受這點傷很幸運了。」她解釋道。「準備好重新加入戰局了嗎?」


「任何時候。」Thor說。


他站起身,讓Natasha扶著他的手臂。他舉起戰錘召喚雷電,腳步踏穩,準備好感受它帶領兩人飛往戰場的那一刻。Thor不知道戰爭會如何結束,他是生是死,將交由命運女神來決定,此刻他只要盡力而為,守護他的朋友,拯救他的子民。


等待時機到來,他會跟隨指引,進到Valhalla,找到他的弟弟,一起找回家鄉的方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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