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SATOMI─ 02
ㄨㄌ沒有排班也沒有上課的日子他不設鬧鐘,但還是在九點多時醒來。手機螢幕上躺著一則通知,是昨天在匿名網站發問的問題得到了回答。他點進去,不是預想中的任何一種回應,只是一個要自己別多想好好生活、語氣看上去還有些輕挑的內容。
這些他早知道了,但就是因為做不到,才要找出原因解決的啊。
看著唯一的回答與選為最佳回答的按鈕,他最終關掉螢幕,強迫自己再度入睡。但這回睡得不太好,不如說昨晚就一直不是很安穩,半夢半醒間總是咳嗽。
總不會只是昨天吹了點風就感冒了吧?光是想像如果嚴重到需要調整課程與排班就讓他頭痛,或許只要多睡一點、再多睡一點就好了,也免得清醒的時間太多,總無法控制地去想那些還無法解答又煩心的事。
他這次睡得更好一點了,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帶著暖意的陽光從窗外進入,輕輕地斜躺在胸口。正想著要起身喝點水,又傳來熟悉的感覺,他用手遮住咳。或許是整夜滴水未進的關係,這次還伴隨著一點乾澀的疼。
好像有什麼從口中落入掌心,他愣了一下,緩緩將手放下。掌心裡並沒有令人驚懼的紅,而是一片柔軟的粉色花瓣。
花瓣……?
困惑地看著這個似乎出自自己體內的東西,他接著發現枕邊竟也留有幾片相同的粉色花瓣。
「什麼跟、什麼……?」
他把那幾片花瓣放入掌心後走到書桌前,將花瓣放在上頭,然後走進浴室用最冰的水洗臉。毛孔全縮了起來,他感覺整張臉連同精神都變得緊繃才又回到書桌前。
那幾片花瓣還好端端地躺在桌上,證明不是他剛睡醒時迷迷糊糊見到的幻象。揉揉眉心,他反覆把眼睛閉上再睜開,花瓣還在,只有其中一片被他放上桌的手震得稍微歪了一邊。
最終仍是選擇求助網路,他在關鍵字打上「咳出花瓣」,結果跑出比想像中還多的搜尋結果。
「嘔吐中樞花被性疾患……?」他唸出那個拗口但看起來專業的名詞。
那是一個大型醫院的網頁,上面詳述了這種病症的資料。拗口的病名有個相對好記的簡稱──「花吐症」,好發於處在單戀狀態或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表明心意的人身上,無法表明的鬱結心意積在體內,潛伏到一定程度後就會發病。症狀是吐出花朵,初期通常是花瓣,種類不定,如果症狀加劇可能會影響吐出的花瓣數或狀態,有些患者到末期甚至會吐出一朵完整盛開的花朵。病根在左肺,如果沒有在一定時間內處理,最後會因為逐步破壞肺部結構導致呼吸困難,因此死亡的病例也不是沒有。
死。
他盯著這個令人怵目驚心的字好幾秒,才繼續滑動頁面,讀著長長的說明。
下個段落寫說,雖然有一定程度的致死率,但只要能夠得到與愛戀對象兩情相悅的吻,藉由唾液與接吻當下大腦分泌的某種激素就能痊癒。雖然過去也有部分患者因無法達成前述要件而步上死亡,不過近年來由於醫療技術與科技進步,即使最終確認了是沒有結果的感情,也能透過手術摘除肺部的病根。患者能重新恢復健康,並不再對原先的對象產生愛戀情感。費用方面在國民健康保險的支持下,也不是一個像他這樣的大學生很難負擔的金額。
網頁還附上了幾張成功進行摘除手術的術後照片,患者們統一都在靠近左胸的位置留下了一道疤。整個說明寫得煞有其事,再加上出自知名的大型醫院,他不得不相信這種聽起來像小說裡捏造出來的病症,以及自己成為了患者的事實。
但,喜歡?是誰──?
昨天MANA的話又出現在腦中,不過這一次並不是讓他感到困惑或煩悶,而是像拿在手中幾次卻又放回去的那片拼圖,到最後才發現原來就是完成整幅圖案的關鍵。
「已經特別喜歡到、無法忍耐了……是嗎?」他喃喃道。
雖然心裡隱約也知道,儘管收集了再多回答是因為那些都有可能,卻同時也因為沒辦法由自己來判斷後下確認,而全都不可能。
只是現在身體為他確定了答案。
大腦不知道的事,身體都知道。
成田狂兒──他想著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確認了答案,喉嚨很快搔癢起來。這次,他真的親眼看見了從口中飄落的花瓣。
用力抓了抓本來就還沒整理的頭髮,他將臉埋進掌心,做了幾個深呼吸,發現毫無幫助後嘆了一口氣。
他喜歡他。
單單只是這句話就讓他感到眼眶發熱。過去那些不安、困惑、傷心,甚至還帶點惱怒的情緒,原來都指向同一件事;原來會反覆夢到一個人、會想常常見面、會希望能定期知道近況,都不只是因為普通的想念。
脫力般地趴在桌上,花瓣因為這個動作四散開來。用指尖重新聚攏,他捏起其中一片在指尖搓揉。
那喜歡之後呢?
要告白嗎?
要交往?
他不知道。況且他連成田狂兒是怎麼想的都不知道。
成田狂兒喜歡自己嗎?
會想跟自己交往嗎?
他想起在燒肉店裡關於對方姪子的短暫對話,他與成田狂兒幾乎快二十年不見的姪子同齡。如果成田狂兒見到姪子的話,也會願意不定期從大阪搭乘新幹線來東京,就只是吃一頓飯嗎?會願意把要價兩百萬的手錶出借、不還也無所謂嗎?
自己是成田狂兒對姪子的投射嗎?一般的叔叔會這樣跟姪子相處嗎?至少他自己就從來沒有單獨與叔叔吃過飯。
那條線到底在哪裡?
解決了原先的問題後,反而有更多未解冒了出來。但其實眼前就有一個能夠一次解決前述所有疑問的辦法──摘除手術。只要做了手術後,他就不會再對成田狂兒有愛戀之情,可以在下一次見面時把存好的錢交出去,請對方洗掉手臂上那個刺青,從此不要再見面,各自好好生活。
光是這麼想,內心就被痛苦的感覺給佔據。昨天以前他大概無法辨別這是什麼感受,但現在可以了,現在的岡聰實知道,這是因為喜歡的感覺過於強烈,以致於僅是想像中的離別都無法忍受。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在說出口前他還是想知道成田狂兒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自己終究只是一個關於無法見面姪子的投射,那他就去做手術。如果不僅於此,那就將終於弄明白的心意告訴對方。
他不想讓成田狂兒困擾,也不想繼續痛苦,就算說出口後被以想像中或想像以外的理由拒絕,他還是可以選擇做手術。
然後結束掉這個佔據整個青春期、痛苦不堪,到最後還可能危及性命的初戀。
又咳了幾聲,這次吐出的花瓣多了兩片,他將它們也放到桌上,那裡已經有了一座小丘。
所以下一個問題來了。他要怎麼在下次見面前,猜測出成田狂兒對自己可能的想法?
關掉花吐症介紹的頁面,匿名問答的網頁跳了出來。盯著那則令人不快的回答,他放棄繼續在網路上詢問陌生人的念頭。
如果要獲得大致可行的回應,那人選就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