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KYOJI─ 04
ㄨㄌ認真推算起來,病症最初發生的時間點大概就是三月下旬,在機場見到聰實的那天。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已經很明顯了,但當時因為還處於完全否決這個可能性的狀態,才沒有快速地將一切進行串聯。
那之後他把之前沒看幾下就關閉的醫院網站點開,預約了六月底的手術。
手術是唯一的路,另外那個看起來比較像圓滿結局的選擇,於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不能夠破壞聰實的未來──這是他給自己下的準則,現在因為重新取得聯繫的關係已經被微微打破,不能再錯得更多。
雖然大概也是種奢求,但如果可以,他當然希望至少能當個旁觀者,偶爾一起吃頓飯、關心一下生活近況……不過真正最好的做法,是消失在聰實的生命中,像過去他們曾斷聯過的那幾年一樣。
但這些掙扎在手術後大概通通都會不見,透過外在的方式拔除不該滋長的情感後,那時的他說不定就能選擇那個真正最好的做法。所以在那之前,他還想再見聰實一面,便抱著這樣的心情向對方約了手術日期的前一個周末。
他們約在蒲田的中華料理店,中華料理是聰實說想吃的,店家則是他挑的。點餐時聰實在菜單上劃記了炒飯與鳳梨咕咾肉後把菜單轉過來,他盯著那道菜名幾秒後,又多點了一道炒空心菜。
因為是共食,在夾菜前他先將兩手的襯衫袖子往上拉。以前幾乎會再露出半截前臂,注意不要讓組內的刺青露出來就好,但後來他習慣再低一些,讓那個名字也能被整個包裹住。
將鳳梨全部挑出來放進不屬於自己的另一只小碟子裡,聰實盯著看了一會才問難不成是討厭鳳梨嗎?在等到肯定回答後,一臉傻眼地收下長出一小座鳳梨山的碟子,接著提出讓他哽了一下的問題。
「說起來,狂兒先生總是在蒲田這裡做什麼啊?單純只是來跟我吃飯?」
「……附近有間老爹女人經營的小酒館,每個月月結時都得去露個臉。」他邊說邊夾了一口咕咾肉放進嘴裡,「而且還方便跟你一起用、用餐……咳!好燙!」
「不要邊吃邊講啦。」
聰實吐槽,停住的筷子正在猶豫要夾哪塊肉。他則趁機將剛才以燙到為由擋住的一掌花瓣,偷偷地收進西裝褲口袋裡。
「但看起來是輕鬆的工作呢……我也參一腳好了……」
「……雖然是很輕鬆,但……即使你就業活動失敗絕望到想死,也不能入這一行喔。」
他不確定聰實向自己說這句話的玩笑成分有多少,卻還是神經緊繃了一下,忍不住用了跟平常不同的語氣,不過因為不想讓氣氛變得僵硬,很快將話題轉移到桌上的空心菜。聰實接了話題,但講沒幾句就突然安靜下來,只是盯著他看。
「怎麼了?」
「即使是開玩笑,我也不想聽到什麼『絕望到想死』啦……」聰實說,「畢竟我姑且還是有著光明的未來……」
「嗯?什麼?在說將來的夢想?」
「我要當公務員。」
「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爸爸跟哥哥都是公務員,所以就也會順勢走上這條路。」
聰實揉揉鼻子,說不過現在才大一,還沒、也還不急著決定未來出路,打算再多花點時間做考慮。
那自己真是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他想。聰實會有一個光明未來,現在正在摸索的道路上,他則是聰實人生中不能久留的陰暗崎嶇岔路,必須將通道給封阻起來。所以,他也準備要親手截斷這條路。
發現自己似乎微微走了神,擔心被察覺出什麼,他趕緊再度提議聰實一定要嚐嚐看那盤炒空心菜,被抱怨了還真是糾纏不休。
所有餐點最後都被掃蕩一空,聰實抽了張面紙擦擦嘴,抓起後背包一邊的肩帶說該走了。
「有預定行程?」
「要去演唱會。」
「是要去唱歌嗎?」
「會講這種話就像老爺爺一樣……啊……」聰實回嘴到一半,突然發出一個短促的音截斷自己的話,「手機居然沒電了……」
「是跟人家約幾點啊?」
「三點。手機沒電就算了。」
「現在是兩點四十五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然後開始拆起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錶,「這個送你吧。」
「咦?不……」
「戴上這個,會很受歡迎喔!」
遞出錶的手懸在半空中,他們就這樣對看了一陣子,最後還是聰實在這場沉默角力中先敗下陣來。
「那我就借用一下,下次會還……」
「不用啦!」
「我會還啦。」
到聰實與他在店門口分別、小跑著向和朋友約定的車站前去為止,都一再強調絕對會把手錶還回來,但他說了幾次沒關係,還被瞪了一眼說絕對不行。
但是真的沒關係。
因為完成手術後的自己,可能就會基於最理智的思考,判斷不該再與聰實見面,並確實地做到這點。如果真是那樣,他會希望至少能留下些什麼,不只有代表十四歲那幾個月的皺巴巴名片,也要有能讓人想起重逢後這短短幾個月的手錶。
能夠那樣的話就已經很滿足了,他這麼想。但與此同時,在體內翻騰準備湧出的花瓣卻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麼稍微修正一下好了,他又想,手術後的自己如果想起,一定會覺得已經很足夠了。
翻騰的心意最終還是自體內溢出,這次數量多到無法用手遮擋。但他毫不在意,甚至鬆開掌心讓所有黃色花瓣在空中飛舞,吸引了周圍的目光。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