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the urge
垣花 朗-過去0 1【兔子觀察員0582】
這是一個關於孤兒院的故事,最老套的那種。斑駁的牆壁、漿得雪白的被單、一日三餐,還有源源不絕的孩子。這裡的孩子們天生就背負著故事,等他們活到五十歲(如果能活那麼久的話),人生所累積的荒誕故事絕對都能累積成一部長篇小說。
你知道為什麼孤兒院總是看起來晦暗不明、充滿秘密嗎?
因為有孩子的地方,就會有獸般本能的騷亂。
有孩子又有大人的地方,就會制定規則。摁住他們被慢性飢餓侵蝕的身子,讓他們餐前禱告、坐直用飯、睡前禱告、在還清醒的時候也必須閉上眼睛。孩子們因此窩藏秘密。在規則之下,擁有秘密就會像國王一樣富有。
而剝奪秘密,則是一種特權,手握懲罰的權柄。
我曾經看過,垣花友紀在裝有母親照片的小相框夾層,藏了一片垣花丹尼送她的彩紙;我也親手摸過,垣花義雄在一個扁扁的罐頭裡,辛苦蒐集來的好幾顆紅色石子;我當然也曉得,垣花菲娜從廚子那偷來的一把菜刀,已經鏽鈍得再也無法使用。
為何我什麼都知道呢?
因為,那都是垣花朗親手交給我的。
垣花友紀、垣花丹尼、垣花義雄、垣花菲娜,他們都恨垣花朗。
你必須承認,他是孩子中特出的那一個。
「朗,以漢字來說的話,是開朗、爽朗的意思。很好的名字。」我說。
「謝謝。」
他的聲音輕到嘴角幾乎不起波紋,背脊挺得筆直,手指整整齊齊並排在膝蓋上。紫色的虹膜像是沉睡了上千年的水晶,冷,硬,視線穿透你,等你指示與命令。他就像阿提密斯的箭矢,冷靜決絕地朝任務的終點疾馳。
看啊,那些孩子在他的督促下乖得像一群綿羊。
「Wake up.」
義雄又賴床了,雖然這是因為他會開始在凌晨發現自己落下濕冷的白精,摸黑到後院洗褲子導致的。但垣花朗仍然無情的命令他撐開沉重的眼皮,如果還是起不來床,他會掀開溫暖的被窩,用手中的教鞭狠狠教訓義雄才剛開始懂得尊嚴的身體。
他們都知道朗的鞭子比艾莉絲女士的更狠辣,先是一條淺淺的青痕,接下來會開始發癢浮腫,將要滲出血般卻又硬生生鎖回肉裡,無法宣洩的疼痛。無論男女,都一樣無情。
「Give me that, Yuki.」
教鞭的尖端敲了敲友紀的床板,小女孩紅著眼眶,把她好不容易用儉省來的麵包向送牛奶的小子交換的一把破口琴從床板下掏出來。看著朗把口琴扔進木盒裡,她忍不住大吼:「你把我們的東西收走,拿去討好惠特曼醫生!」
「Silence.」
寢室總是能在他的命令後變得如禮拜堂般寂靜無聲。
「這孩子沒問題,」艾莉絲女士這樣告訴我,「我會讓他繼續擔任執鞭長,而您可以繼續您的測驗。」
我也是這麼想的,在一群Switch中,垣花朗的Dom與Sub人格都發展得最成熟完美。任何人都會訝異於他在執行與服從二方面的優異表現,並且好奇這樣的孩子還有多少可能性,對吧?任何像我這樣的心理學家,都會熱衷於研究這樣的個案極限到底在哪裡,對吧?
對吧?
「上次的療程結束後,你覺得怎麼樣,朗?」我用鉛筆尾端的橡皮擦輕敲速記板,「在照顧弟弟妹妹的時候會覺得力不從心嗎?」
「......」聽我提起弟弟妹妹,他的表情總會稍稍鬆動,「是的,我的指令效力有時會減弱。特別是對義雄,醫生,我想他對身體的變化不太習慣,請您多多關照他。」
「那當然。」我假裝在紙上塗塗寫寫,實則畫了一個扮鬼臉的小男孩。
「這樣的話,」他一貫的小心翼翼,同樣剛發育成熟的喉結不穩定地隨著吞嚥的口水滾動,「我是否減少對他使用鞭子的次數?」
「朗,」我說,以專業的口吻,「這一切都是精密計算過的,你如果去更動其中的某個參數,一切或許會亂了套。一旦亂了套,」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那只木盒,打開一條縫隙,審視裏頭關著的那些無用廢物。
「那麼很有可能,就必須換人擔任執鞭長。你覺得誰適合呢?友紀似乎挺不錯的,她是個勇敢的女孩,一定能做得跟你一樣好,是不是?」
「......我明白了。」可以感覺到朗背部的肌肉有一瞬間的坍塌,但很快的又挺直了起來,雙手交疊於身前--就像我教他的那樣,給予自己精神暗示。
再抬眼時,冷硬的紫水晶已化為甘美的葡萄酒,嚴厲的輪廓有如被拇指輕柔地擦過般霧濛濛地柔和了,任何Dom的慾望,都會在看到朗的此刻當下凝聚成型。
於是我放下手中的鉛筆,走到他跟前。
「朗,你身為執鞭長意圖要逃避職責,這樣的變化我不能不矯正。」我憐惜地撫摸他的臉龐。
「......我明白。」他的聲音依然輕,但顫抖的聲線洩漏了恐懼。
「如果覺得我下手下得重了,」我拿起皮製的手套,戴上,「那是必須讓你銘記。」
「我會記住這次的教訓。」朗低頭。
「不,」戴著皮手套的指尖抬起他的下頷,可惜隔著手套,沒辦法覺察他羞慚的溫度,「我要你記住這股違反規則的衝動,只有徹底刻在骨子裡了,你才能全然抑制它。」
我抬起手,高懸空中。
「Don’t close your eyes,」
接著,順著地心引力與Sub無可救藥的誘惑力,落下。
「and remember the urge.」
啪。
啪啪啪啪。
院子裡的孩子們天真的踩破水漥裡的天空,由朗替他們編織的天空,吹彈可破。
我從窺視孔觀察修復室裡的朗,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足以表達我的興奮。
12月24日下午兩點半,受試者順利轉換為Sub狀態。指令:全程不可閉眼。測試內容:掌摑100次。結果:右眼眼球受損,臉頰嚴重瘀傷,完美達成指令。後續:無事後維護,受試者情緒狀態穩定。
朗似乎動了一下,我趕忙停筆,繼續盯著他。他包著紗布的右眼與右臉微微抽動,傷到神經了嗎?然後,他看向修復室的通風口,那裏有淡淡的冬日暖陽,以及孩子們的笑聲灑落。
是的,我想他記住了。那股必須壓抑的衝動。
我滿意的把記錄依照測試的強弱程度收進編號第293的檔案夾。
這是一份極為珍貴的實驗報告,為D/S生理學帶來卓越貢獻,在垣花孤兒院被廢棄後,報告的來源會隨之被遺忘在北愛爾蘭呼嘯的冷風中。唯一的親歷者,現在正替我斟酒。跪在地上的姿勢還是那樣筆直、標準得無可挑剔,就算沒有被打壞的那隻眼睛,我一樣認得出他。我當然認得出自己接手過的個案了。
「惠特曼先生。」他端的酒平靜無波,看來是忘記我了。真是令人遺憾。
「謝謝你,朗。」看看,我撫摸他臉龐的那隻手已經佈滿皺紋和老人斑了,他卻依然俊美。
不是有研究指出,面無表情的人老得慢嗎?我看還真有這麼回事。
忘了我無所謂,只要他沒有忘了那股衝動就好。如果徹底遺忘,那衝動就會被釋放,這張俊美的臉也會因染上慾望而迅速衰敗吧。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Please. Remember the u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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