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ama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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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夜未央

0

關於我和古森元也的三次情感危機。


1

我和古森的相識可謂稀裡糊塗又足具戲劇性。

我的朋友在高中入學後遇上了她的第十八次一見鍾情,對象是排球部的佐久早聖臣。鑒於前幾次不好的告白經歷,此時的我就顯得無比重要了,一杯飲料換我為好友兩肋插刀。

「就——很高的那個。」好友把信箋交付到我手裡,一邊形容這位十八號的長相,「眉毛很有特色!」

只能形容成這樣,我看妳也沒多愛——我在她踹我一腳之前逃之夭夭。

實在是太抽象了。

我看著人均巨人的男子排球部,陷入沉思,要不那杯飲料還是別喝了吧。

眉毛、眉毛——啊,就你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情書塞到三點鐘方向的人手裡,甚至都不曾問上一句,畢竟——放眼望去,就屬他眉毛長得最酷炫。

接著拔腿就跑,選擇性忽略他在後面的呼喊。


2

隔天還是被抓到了。

門口還是一樣的兩個人,佐久早聖臣帶著他臉色很差的朋友堵住我的去路,把粉紅色的信封歸還到我手裡,說:「對不起。」

毫不意外這種魯莽的告白會被拒絕,只是這信不該退還給本人嗎?我心存疑惑。

「謝謝妳的心意,只不過我們還不認識,這樣有點太⋯⋯草率了吧。」他的目光飽含歉意,罪惡感油然而生,人家是真的在乎女孩子的感受,而我親愛的朋友實則見色起意。

看看,人與人之間的差異。

「如果遇到麻煩的話,可以來找我們幫忙。」他說,臉轉向一旁的友人,「對吧,聖⋯⋯等我們話說完再走啦,聖臣!」

「那先這樣,學妹掰掰。」他揮揮手,匆忙追上聖臣的步伐。

⋯⋯

等等,聖臣?隔壁那個戴著口罩滿臉陰鬱的才是佐久早聖臣?

我恨妳,我親愛的好朋友。

好歹多形容點什麼啊!譬如卷卷的頭髮臭得要死的臉,眉上兩顆痣怎麼算是眉毛有特色?

那他是誰——不對,我拆開被黏好的情書,驚奇地發現裡面沒有署名、也沒有說是寫給誰的,彷彿批發的情書。

還真是鬧了一個大烏龍。

彼時朋友正好買完午餐回來,我正思忖到底是該先說她一頓,還是先解釋剛剛發生的事以及我搞出來的問題,不料她率先開口了:「啊,妳還沒送出去,太好了。」

在我困惑不已的目光中,她接走我手裡的信紙,道:「我改變主意了。」

「嗯?」

「佐久早好像有⋯⋯總之,他不喜歡我這個類型的。」朋友表現出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的擺爛心態,「所以我打算更換目標。」

我果然應該殺了她才對。


3

我在要不要和古森元也解釋搖擺不定。

那會兒我已經打聽到了他的名字,是排球部的自由球員,圓圓的眼睛圓圓的眉毛,溫暖又有朝氣,和佐久早聖臣簡直是兩個極端。

不說的話尷尬的是我、坦承的話尷尬的是他和我⋯⋯算了,還是由我一個人承受這份苦難吧。

頂多看見排球部就繞道走,只不過天有不測風雲。

高中的第一場考試如約而至,我窩在圖書館的角落,對著習作上的數學題目抓耳撓腮,餘弦定理三角函數什麼的,果然不是人能算出來的。

身邊的椅子被拉開。

我扭頭,對上一雙澄澈的眼睛,他眨巴眨巴眼,小聲地問我:「需要幫忙嗎?」

⋯⋯嗯?

古森元也朝我笑笑,又重複了一次問題。

我連忙把書本往他的方向推,挺直脊背,輕聲問好:「古、古森前輩。」

好像少了什麼?

「嗯。」古森轉轉手上的筆,利索地寫下答案,彷彿洞悉了我心中所想,接著道:「別緊張,聖臣不在,他不喜歡圖書館。」

⋯⋯他應該是不喜歡人類吧。

「好了,這樣解就可以了。」他把課本推還給我,解題的步驟和思路都寫得清楚又簡明。

「謝謝前輩。」我趕忙道謝。

「不客氣。」他笑起來,眼睛像月牙,「還有其他的嗎?」

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再怎麼說二年級也一樣要考試,我——

「沒關係的。」古森元也如是說,「遇到麻煩本來就該互相幫助哦。」

我想,朋友錯過了古森這麼好的人,確實可惜。


4

保健室的老師往往很忙,一點小傷的話,通常我們保健委員就會幫同學直接處理。

今天也是一樣,保健室空空蕩蕩,上過藥後把班上同學送走,我趴在長桌上填寫使用登記表。

門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

「老⋯⋯啊,好像不在?」

熟悉的聲音,我抬頭,和圖書館長期鄰座打了個照面,「古森前輩。」

「學妹。」他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問:「老師不在嗎?」

「出去了,三年級好像有人送醫。」我放下手裡的筆,隨即打量了一下古森,「前輩受傷了嗎?」

「啊⋯⋯嗯。」他抬起胳膊,手肘處有一個不小的擦傷,傷口不深,卻還在滲血。

「先坐下。」我囑咐,從櫃子裡找出食鹽水和棉棒,又拿了藥膏,才在他面前落座,「跌倒了嗎?」

「不太算,場內有異物,沒注意到。」古森元也聳聳肩,又道:「我比較常和地板接觸⋯⋯還好不是其他人踩到。」

我點頭表示理解,用生理食鹽水沖洗掉傷口處附著的砂礫與塵埃,卻聽他又說:「妳不問嗎?」

「會痛嗎?」我從善如流,「要忍耐哦,傷口清潔很重要。」

「不是這個。」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撓撓頭,「我以為妳會問——為什麼選自由球員之類的,啊、我不是說妳⋯⋯」

「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啊。」拿棉花棒沾了點藥膏,小心翼翼地塗在患部上,我說:「一直被問一樣的問題會很煩吧,所以我不問。」

「欸?」古森像是一下沒反應過來似的,發出了很笨的聲音,呆呆地看著我。

「不管以前怎麼樣,你現在都是第一名不是嗎。」傷口的處理已經到了尾聲,固定住紗布就大功告成,「只要知道你特別厲害、特別努力就可以了。」

「好,傷口注意不要碰到水哦。」

「哇,包的真好,好厲害。」張口就是稱讚,古森的語氣輕鬆,狀似不經意地調侃:「早知道就答應妳了。」

「那你可以現在答應我。」

「咦?」


5

佐久早聖臣拉下口罩,一臉費解地出聲質疑:「你去包紮。」

「嗯嗯。」

「然後帶了個女朋友回來?」

「對。」我點頭。

他又扯了扯口罩的鼻樑壓條,啪地戴回臉上,目光有不解與震驚,深吸了一口氣,飽含無力,「你們高興就好。」

「聖臣,你別嚇她。」

「?」其實我不怕他。

「?」這是近期佐久早背過最髒的鍋。


6

我和元也糊裡糊塗地認識,一句話就在一起,直到大學我們也沒分手,聖臣稱呼這個現象為奇蹟。

他說他也會是我的守護神。

守護神先生向來好說話,脾氣好又包容心十足,他說他總捨不得拒絕我,於是縱容我把小狗耳朵戴到他頭上。


7

話是這麼說,但男人都是小騙子。

畢竟他不允許我提分手。


8

「不可以,我不同意分手。」古森元也這麼說。

「那好吧,我隔幾天再問。」我回覆道。

「?」元也皮笑肉不笑地應答:「問幾次都不會答應的哦。」


9

比起臭臉兇巴巴潔癖小表弟,古森元也才是那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

「如果聖臣知道妳這樣形容他,他一定會生氣的。」

哦——他就會變成臭臉兇巴巴小表弟,Max版本。

古森元也笑了,笑得彷彿不在意佐久早的死活,果然是親的啊,誰再說他倆不像有血緣關係我第一個不同意。

沒點沾親帶故還不敢笑得這麼過分。


10

可是呢,沒有人會一直笑著的。


11

這不是我初次提分手。

我原以為他是想開個玩笑整蠱佐久早,後知後覺發現他是認真的對我好。

第一次說分手是在交往三個月後,我始終對情書那件事感到惴惴不安,在回家的路上支吾提出分手。

正是下雪的季節,牽著手,在路上留了一地的足跡。古森聞言,交握的手愈發用力,溫暖燙得我不禁有些瑟縮,他說:「不行。」

「情書不是我寫的。」我索性道:「我騙了你。」

「沒關係,原諒妳。」他拉著我的手,小臂一擺一擺地晃,「我也不是因為妳會包紮才答應妳的。」

扯平。

那當然⋯⋯「咦?」

「又說回來。」古森元也在自動販賣機前站定,投了一罐熱可可,塞到我掌心,囑咐一句拿著暖手,才說:「妳要補一封情書給我嗎?」

他垂眸看我,眼裡盛滿了笑意。


12

古森前輩你好,我是高一⋯⋯

啊啊,不行,太羞恥了。

元也聳聳肩,並不強求。


13

再次說分手,是大學異地戀的時候。

靜岡和東京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我們總算在大四的時候嚐到了遠距離的苦果,我忙找實習、他在努力適應新球隊,連電話都沒時間打。

等到自己一個人從圖書館出來才驚覺——古森元也已經成為大人了,只有我還在為一兩個學分煩惱著、原地踏步。

我看著杳無音信的手機介面、石沉大海的聊天訊息,這樣想。

這算是冷暴力嗎?沉默是破碎的輓歌,暗示我們背道而馳走不到結局?

這根刺扎在心裡,持續到了下一次休假,他不辭辛勞地跑回東京,行李都沒放,就到宿舍樓下找我了。

「有什麼話,手機說就可以了吧。」我故作鎮定,盡力地繃住面部表情,「如果你要分⋯⋯」

然後就被抱緊處理了。

「咦!妳都不想我嗎?」跟元也抱抱,會覺得他是很大一隻狗狗,毛茸茸的腦袋往我的肩窩蹭,「好傷心哦。」

⋯⋯好可愛。

我緊緊地回擁他,在那天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封閉訓練,他也是頭回碰上,甚至來不及和我說一聲。

「我覺得當面解釋會比較好。」所以就回來了,元也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手在後腰處扣地牢牢的,「而且我好想妳。」

第二次分手,無疾而終。


14

第三次。

他休賽我就業,真正體驗一把大城市新鮮人的困難與壓力,雖然我不想被知道,但古森元也總是瞧一眼就看透我的內心。

「雖然這樣喪喪的也很可愛。」他把我埋在枕頭裡面的臉挖起來,「但窒息就不好了。」

「可愛的人就別老是說別人可愛了啦⋯⋯」我咕咕噥噥,又往他懷裡縮了縮。

「欸——誇我帥氣會比較開心哦。」元也稍微調整了姿勢,讓我在他懷裡窩地更舒坦,「笑一個啦。」

他輕輕捏住我的臉頰,往上提了提,在我臉上扯出一個冰冷又傻呼的弧度。

「元也,我好像做不到。」

剛步入社會的壓力無可比擬,好累、好煩、想放棄、好想哭,為什麼地球不爆炸?焦慮扼在我的咽喉,掌握每一縷呼吸。

我每天為了不熟悉的報表與文書忙得焦頭爛額,一回到家只想躺下休息,假日也沒有精力出門逛逛,元也除了偶爾和聖臣出去打打球,其餘的時間都只能陪我趴在家裡。

明明是難得的假期,卻什麼也不能做,要是我更成熟一點、更游刃有餘一些,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優秀的男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成為了晃在頭上,或許會砸下來的利刃,自豪轉化成自卑,我甚至不敢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有多好。

他還是那顆太陽,只是我不再能接受那束陽光,隨時可能因為不相配而被灼傷。

「⋯⋯我們還是分手吧。」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的累贅有資格沐浴在溫暖底下嗎?

「不可以,我不同意分手。」

「那好吧,我隔幾天再問。」

「問幾次都不會答應的哦。」


15

不是「為什麼?」,而是沒有商量餘地的「不可以」。

然後,古森元也不笑了。


16

無論是多活潑元氣的個性,饒是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

只不過那或許是被動技能,唯有被觸碰到底線了,才會露出那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那一刻才會猛地意識到,哦、他才不是什麼豆豆眉柴犬,而是敏捷兇悍的黃鼬,在夜晚潛伏伺機而動的獵手。


17

古森元也貌似隨和,可骨子裡是固執的。

明明看起來和氣又好相處,臉頰捏起來也軟呼呼的,但會在原則問題上很堅定地拒絕;平常和小狗一樣熱情又暖洋洋,不經意間卻會露出銳利強硬的眼神。

脾氣很好的樣子,只是最不能惹的也是他,陽光開朗和狡黠縝密一點也不衝突。

「胡思亂想不可取。」拍拍我的背,使我因他一瞬表情變化而僵硬的脊骨放鬆,「妳知道我的。」

「我不會勉強自己。」元也友善又包容,說話圓滑生性愛笑,然而底線在手裡握地死死的,所以說:「我還和妳在一起,就表示我們的相處很舒服,我很喜歡。」

「可是我事情做不好。」我說。

「沒關係。」

「我沒有安全感、我軟弱。」

「沒關係。」

「我容易搖擺不定,可能還缺愛,個性也不好。」

「沒關係。」

「我還總是擔心你會離開。」

如果是我先選擇放手的話,還能佯裝輕鬆、故作瀟灑,彷彿先脫身的人就不那麼狼狽又可笑。

仿若還被愛著的時候、開始不安的時候,下意識地想用堅硬的鎧甲包裹自己,還沒徹底陷入泥濘前率先抽身退出。

古森元也把我抱得更緊了,暖意透過相接的肌膚擴散,他道:「不要擔心,因為我愛妳。」


18

但我不喜歡妳把我想成泥沼,古森抱怨。

「你是最可愛最帥氣的泥沼。」

「好吧。」元也即刻妥協,只不過受委屈的人有權利許願,他偏頭想了想,又道:「我希望妳可以都告訴我。」

「什麼?」

「像我什麼都和妳說。」今天贏球了、訓練好累、新隊服好看嗎?我很想妳⋯⋯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我都想知道。」

知道我這個人。

知曉我的難堪與快樂,即便相隔一百多公里,卻彷彿還在身邊,能體會所有的喜怒哀樂。

「不准報喜不報憂。」他輕輕鬆鬆堵死了我所有鑽漏洞的後路,「我很在乎妳好或是不好,尤其我不在的時候。」

彆扭的人或許就需要細心的人來愛。


19

最後一個願望了。

「我希望結束交往關係的原因只有結婚。」古森元也笑起來會露牙齒,眉眼彎彎,一瞬間讓我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於是他又補充:「妳想結婚嗎?」

「結⋯⋯咦?」

「隨時可以哦。」元也神色自若,好似剛剛討論的是天氣話題一般,「只要在休賽期都可以——聖臣之前就說,要是我們閃婚,他也不意外。」


20

好吧,這好像算不上什麼感情危機,畢竟古森元也不容許其發生。

如果非要歸納的話,大概是情趣吧。

這兩個人有毛病,小表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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