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人生》的半现实主义与纯幻想出路

近日新上映的电影《逆行人生》在网络上的评价出现了明显的两极分化：有人说这是富人演穷人，消费穷人的苦难，也有人说这是当下少有的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电影作品，延续了《我不是药神》的社会关怀；有人说，《逆行人生》对现实的揭露是隔靴搔痒，很少触及到问题的根源，也有人说，在目前的审查制度下徐峥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实际上，不同评价的背后是立场和对现实社会认知的差异，而这些差异集中体现在对以下三个问题的回答上：第一，《逆行人生》是否反映了劳动者真实的状况？第二，《逆行人生》在多大程度上揭示了造成劳动者困境的原因？第三，如何评价《逆行人生》对劳动者改变“逆行人生”、摆脱生活困境所给出的解决方案？

首先，《逆行人生》以戏剧化的方式集中反映了“中产阶级”的阶层滑落以及从事外卖工作所面临的压迫和危险。无论是影片前期所呈现的资本无情“优化”裁员、中年失业后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背负高额房贷、父亲重病的巨额医药费，还是后期描写外卖员工作时所反映的平台通过系统算法对骑手劳动的极度压榨、荒诞讽刺的“笑脸计划”、频繁出现的交通事故、无处不在的劳动歧视，这些来自于现实生活的真实场景毫无疑问都戳中了人们心里的痛点，引起了很多共鸣。笔者在观影时就听见身边一位观众感慨：“看到这些更加不敢结婚生孩子了！”资本主义的统治使得大多数普通人拼尽全力、出卖尊严却依然还是只能为了个人和家庭的生存而苦苦挣扎，一旦遇到失业、生病等打击，原本看似平稳的生活就会陷入动荡和危机。影片把中年失业、父母大病、P2P暴雷、高位接盘买房等多个打击同时叠加到了主角一个人身上，后面也三次通过送餐途中的车祸来推动剧情，从个体故事来说，这的确有一些为了加强戏剧效果而叠加苦难、制造悲情的嫌疑。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现实中确实有人真的会同时经历多重打击，更重要的是，影片所反映的每一个问题在现实中的的确确给一大批人造成了巨大冲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便电影反映的生存问题很多都是小资产阶级性质的，而非工人阶级性质的，《逆行人生》仍然可以说是半现实主义的。它以戏剧化的方式将资本主义社会对劳动者的压迫、奴役和残害展现在公众面前——这是值得肯定的。

其次，《逆行人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造成劳动者困境的社会原因，但却回避或者忽视了更根本的原因，那就是中特政府及垄断资本的专制统治。

影片反映了资本在面对雇员想要维权时的嚣张。资本声称“你去仲裁啊，我们奉陪到底”，但我们更应该追问的是：为什么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在所谓“社会主义国家”会如此软弱无力？为什么劳动者维权成本这么高还会受到打压，甚至被列入黑名单？为什么号称“以人民为中心”的政府会坚定地站在资本一边？影片展现了父亲生病给主角家庭带来的沉重经济负担，但我们更应该追问的是，为什么黑帮号称建立了全世界最大的医疗保障体系，老百姓却依然会“因病返贫”？影片用一句话告诉了我们主角一家的全部存款在投资P2P时化为乌有，但我们更应该追问的是，以“金融创新”之名放纵P2P野蛮发展、掠夺百姓财富的是谁？动用各种手段镇压受害者维权行动的又是谁？其实，摧毁人民美好生活的黑手恰恰就是那个宣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的黑帮政党。《逆行人生》想要揭露社会存在的问题，却放过了最大的问题制造者。

影片花了很多篇幅和细节展现了资本及其主导下的算法将劳动者完全当做工具的冷漠无情，片尾还设计了一个外卖平台公司老总吃豆包看方案的画面，笔者在观影时的第一感觉是暗示平台在吃劳动者的人血馒头。当有记者采访提到这一细节的时候，徐峥说吃的是包子，不是馒头。对比，我们既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减少影片上映的阻力和引起的争议，也可以理解为和稀泥，不敢彻底批判垄断资本。

也许有人会说，在中特政府的专制统治下对影片提出这样的要求是脱离实际的苛责，这一点确实需要考虑。但是，一件事难做并不意味着没有做得更好的空间，而《逆行人生》在解决问题的出路上给出的方案则说明了徐峥所代表的出品方其实是不想做。他们对现实的批判是软绵绵的，对改变困境所给出的解决方案则充满着个人主义和改良主义的幻想，试图用温情脉脉来回避对严肃问题的探讨。

主角开发的“路路通”小程序帮助他拿到了单王，也会在短期内帮助所在片区的外卖员提供配送效率。可是，难道善良的平台不会借此进一步压缩外卖员的配送时间吗？影片最后设计的解决方案是主角卖掉了市中心的大房子，从而暂时缓解了经济压力，但是，如果主角真的一直从事外卖员的工作，他能够每个月都月入过万吗？他能够健康安全地一直工作下去吗？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这大概率是不现实的。即便主角按照片尾所暗示的那样可能被特招进平台公司重新成为程序员，谁又能保证他在价值被利用完之后不会再一次被“优化”呢？影片最后出现了一行大字：“献给每一位努力生活的人”，可是，我们要问的是，在专制政府及垄断资本的统治下，努力生活真的能改变劳动者的命运吗？主角自己开发的绩效考核算法成为自己被辞退的依据，将上级卷下去的“孙奋斗”几个月后自己也同样面临被“优化”的命运。无论怎样努力生活，无论怎样积极乐观，只要中特政府所代表的垄断资本的统治不彻底改变，普通劳动者个体所期待的美好生活就会时刻面临被摧毁的危险。当“单王”大黑被同事指责时他哭着喊道：“我只是想今天比昨天生活得更好，我错了吗？”这的确是个引人深思的叩问。大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尽管有人叫它“新时代”。大黑没有错，错的是现在没有人能把无数大黑想要改变自身处境的想法引导到革命的科学道路上去。

至此，我们可以对《逆行人生》做一个基本的评价。它反映了劳动者被压迫、被奴役、被残害的现实困境，但在揭露问题根源的时候却回避了“罪魁祸首”；它在一定程度上戳破了“中产阶级”（即小资产阶级）稳固自身地位的幻想，但其思想底色依然是改良主义和个人奋斗。至于对徐峥“富人演穷人”的批评，则是将不该有的期待投射到了目前的商业电影身上。在当前资本主导的文艺环境下，无论是谁当导演都不可能让普通劳动者在商业电影中真正成为主角，更不要说让工人阶级成为主角了。在当前这种糟糕的环境下，我们欢迎出现更多像《我不是药神》、《逆行人生》这样的反映社会现实的电影，这总比歌颂帝王将相、艳羡才子佳人、吹捧霸道总裁和为现实涂脂抹粉的垃圾、泡沫占领文艺阵地要好些。但我们不能局限于此，毕竟它不是完全站在无产阶级和广大被压迫的劳动群众的立场上说话的作品，它在反映现实、戳破幻象的同时也传播了一些新的幻想。只有推翻专制政府的统治，铲除资本主义制度并使之无法再生，才能使工人阶级和其它劳动者的人生不再逆行。

这种现状也给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迫切的任务，那就是创作更多属于工人阶级自己的、坚定站在工人阶级立场、传播革命思想的文艺作品（电影成本太高，我们可以先从网络小说、短视频等形式切入），使文艺作品真正承担起揭露现实、教育和团结劳动者改造社会的使命。影片中贾冰饰演的站长对刚开始送外卖业绩不佳的主角说了一句很戳心的话：“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但你还不是骆驼祥子。”一个把人逼成骆驼祥子的社会无疑不是什么好的社会，而是应该被推翻的旧社会。我们不仅需要《骆驼祥子》来揭露和控诉旧社会的黑暗，更需要《白毛女》来向更多人指明改变旧社会的出路。曾经，优秀的左翼文艺作品教育、启发和团结了无数的劳苦大众，推动了改天换地的人民战争洪流的形成。如今，时代也在呼唤新的《骆驼祥子》和《白毛女》，这是摆在革命左翼面前的重要任务。我们热烈地欢迎读者创作出真正革命的文艺作品，无论是投稿给我们或是发到读者群内，都将对筛选先进工人、培养觉悟工人的工作有直接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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