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diant.
1.
母親驕傲地告訴他,你的父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執行官的工作相當忙碌,父親不在家的時間遠高於在家的時間,但迪維歐的母親是個快樂且樂觀的女人,為了避免獨子跟經常因任務不在家的父親疏遠,她總是邊經營著餐酒館邊用輕快的語氣告訴年幼的孩子:父親的工作是在保護所有人免於邪惡的侵害。
蒙托洛夫特家族雖然古老,可並不壯大,他們僅存的親戚不多,其他的蒙托洛夫特幾乎也都在樞秘院工作,極少與他們家來往,更多時候,他只會從休假回家的父親口中得知那些素未謀面的親戚近況,而絕大多數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或許那就是蒙托洛夫特家族衰敗的緣由,蒙托洛夫特的大多人正直而誠實,像是學不會低頭又孤獨地立於雪原中的闊葉木,總在大雪崩落時率先折斷。
父親的噩耗傳給母親的時間遠早於新聞發布,夜已經深了,作為一個不讓父母操心的好孩子,他原先準備好上床睡覺,但聽見門廊處有聲響,當他從樓梯口偷看時,有一道穿著斗篷的身影,將一封染著血的信件和一枚徽章遞給母親,當拆開那封信件後,他看著母親的表情瞬間變得蒼白,像是隨時要昏厥過去,他想去給母親取點熱牛奶,父親在家時總是這樣照顧他們。
隨後母親發出了難以想像人類能發出的嚎叫,像是她的世界已經徹底崩毀,她像頭野獸一般在家中衝撞,破壞所有她能見到、觸碰到的物件。
「騙子!」
她淒厲地嚎叫,一邊抓著自己的頭髮,尚且年幼的迪維歐跑下階梯,希望能阻止看上去格外陌生的母親,但跑到半途就被另一雙冰冷的手抓住,他轉過頭,與一雙痛苦而蒼老的藍眼對上。
年邁的女人聲稱自己是祖母,因為父親的噩耗而來訪。
她說:沒有時間了,再不走就要晚了。
回想起來,他應該對這名從未見過的祖母抱有質疑,但那雙眼內的痛苦與擔憂太過真實,以至於他竟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還記得在自己被祖母帶走時,母親瘋狂地踐踏著破碎的聖母像,一邊哭著尖叫。
「──他是被害死的!他是被那些人害死的!」
那叫聲從此迴盪在他的腦海,在雪原上,在荒林中,像一種格外銳利的詛咒,驅使他走向既定的命運。
祖母急忙收拾東西帶著他出逃,原先放在客廳的全家福相框摔落地面,裂痕橫越雙親的面孔,使記憶中慈愛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他在慌亂中直接將那面相框抱起,導致玻璃碎裂處沾染上點點從他手心湧出的暗漬,迪維歐將那面破碎的相框鎖在床頭櫃最下方的抽屜,再往上一格是手槍與子彈。那一年他九歲,已經熟悉槍械組裝與清理的所有細節,祖母告訴他,外頭不分晝夜都有野獸遊蕩,而他無法永遠安身在屋子之內。
2.
「迪維歐。」
「他們在騙你,也在騙你的父親,還騙了我。」
「你會替我們報仇,你必須這麼做。」
搬遷到邊境後的一段時間,迪維歐總是在夢裡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怨毒的聲音緊緊抓著他,像是在他做出許諾前都不會鬆手,他驚醒過好幾次,像是被野獸追趕一般地跑去祖母的房間,年邁的女人在見到他半夜站在門口時總是顯得有些不樂意,但很快就會做出妥協,容許他鑽進那並不溫暖的被窩。
「你父親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一天夜裡,祖母一邊摸著他的頭,一邊輕聲嘆息。
「……我很想他們。」
男孩悶悶地回應,抱著親人的手收緊了些。
「可娜只是被帶去進行治療,你也親眼見到了,她的心生了病……等康復後就會回來,他們會讓她在城裡接受更好的治療,你可以之後到城裡去,那裡和這樣的邊境不同,有更好的醫生,也有更優秀的學校,足以教導你所有的知識。」
「真的嗎?」
「作為祖母,我會因為什麼原因騙你呢?」
女人嘆息著,一邊把男孩身上的被子蓋得更嚴實些。
「那我可以去地窖嗎?那個你總是掛著鎖的地方。」
「你還太小了,不能下來地窖。」
他記得祖母偶爾會進入地窖,時間並不長,一週大約一、兩次,除此之外的時間地窖總是掛著沉重的大鎖。
「底下有怪物嗎?」
祖母停頓了一下,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回答道:「有的,孩子。」
「如果我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是不是就不需要懼怕怪物了?」
他抬起頭,正巧瞧見祖母眼底彷彿燃著熾熱的豔紅火焰。
那晚過後,祖母開始嚴厲地訓練他所需要具備的一切知識與體術。
「首先你要習慣黑暗,因為黑暗是他們的主場。」
他首先被關在將門窗封死的屋子中,在徹底的黑暗中艱難地試著以肉眼辨識被祖母改過的家具位置,過程中他總是被絆倒,細瘦的胳膊和腿上滿是瘀傷。再後來,祖母在深夜將他帶到半山腰上,以對孩童而言過於殘酷地要求他在規定時間內不帶照明抵達家中。
「敵人的速度跟力量可能都在你之上。他們有尖牙利齒,鋒利的指甲,而你只是凡人之軀,注定在肉搏上會比他們少去不少優勢,所以不要執著於近身戰,更不要戀戰。」
即使這麼說,祖母依然以最高的標準苛求他的體能,起初他總是在吃飯時間昏昏沉沉打著瞌睡,被過酷的訓練日程消耗掉的體力在習慣之後才逐漸恢復,除去一些他能叫得出名字的近身體術訓練,還有另外一些相當奇異的動作,比起人類更加與野獸相近,她說,你的父親當年也同樣接受著這些訓練,他並沒有對此抱持疑問。
「最重要的是,不要有任何的同情。」
祖母伸出手,像是要攙扶因高強度訓練而走路搖搖晃晃的孩童,隨即又鬆開手,看著他跌坐地面。
「孩子,打碎他們的大腦,別浪費時間在心臟上,相信我,腦袋比心還管用。」
「小心毒血,小心尖牙,小心那些傢伙的一切。」
「人類是很弱小的。」
祖母摸了摸他的頭,冰涼的手掌緩緩向下,滑落到脖頸,輕按在他的動脈上。
「人類很輕易就會死去,無論生老病死抑或天災人禍,或者那些不知名的怪物,人類隨時都會死去。」
那隻冰冷的手又在度往下,指尖指在他的心口。
「無論怎麼努力,生命都是脆弱的,迪維歐。」
女人的眼睛閃過一抹悲傷,或者能稱之為不捨。
「不要同情任何對你露出獠牙的生物。」
「他們能夠為這場狩獵開頭,便能窮追不捨,直至死亡。」
位於首都的神學院寄來入學許可時,祖母抿著嘴唇,神情嚴肅,看上去對於自己一手促成的成功不大滿意,最終她嘆了口氣,開始張羅起住宿需要的生活費以及用品,祖母難得地打了好幾個電話,像是在聯繫著什麼,屋內一天天變得整潔乾淨,有些行李用郵寄的提早送去宿舍,只剩下最後一隻舊皮箱,上頭有個模糊難以辨認的徽章,祖母說,那是父親早年留在舊家的物品。
「走吧,我送你去車站。」
祖母少見地主動向他提起一道出門,自從迪維歐記熟了這個家的位置後,大部分必須出門的跑腿雜務向來都由他負責,而祖母從未插手過。
他接過陽傘撐起,讓陰影籠罩在祖母身上,兩道影子拉長在地面,比起初來乍到還能被祖母抱在懷中的身型,迪維歐現在已經長高了不少,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身形。
陽傘角度傾斜著,嚴實的陰影配合步伐緊緊籠罩女人,陽光曬在少年肩上,像是個溫柔的親吻。
「你是個有正義感的孩子,正如你的父親,我想你們會走上同樣的路,但我希望你們能有不同結局。」
兩人並肩站著,陽傘已經回到祖母手中,她看著綿延埋入雪山的軌道,說話時視線仍然被赫峰大雪山吸引,車站只有他們兩人,本來這荒涼的邊境就沒有多少人會經過,就連火車一天也只有一班。
「其實您跟父親不是特別像。」
他有很多想說的,最後也只能說出這一句。
「車來了,孩子。」
無視迪維歐那句微弱的暗示,在火車轟鳴聲由遠方逐漸靠近時,祖母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那雙冰冷的手此刻因陽光灑落在手套上而顯得溫暖。
「我還是想要知道。」
踏上火車前,迪維歐不抱希望地問道。
「她根本沒有接受過治療,是嗎?」
祖母對他笑了,犬齒在陰影中附上一層冷光。
3.
「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會自己找到答案。」
「最終你會選擇相信什麼呢?」
起初他持續往那個位於邊境的家裡寄信,貝施科涅茨是個科技發達的國家,但那位於國境邊境的家並不屬於這片集中的繁榮美景,祖母從來沒有回覆過,他不確定祖母是否還住在那個地址,或者僅僅是不願意回信,但祖母給出的答案圍繞在他的夢中,與他童年印象中噩夢裡的語調如出一轍,只是已經不似當初那麼癲狂及痛苦。假期時,他在附近住宅區找了份門衛的打工,從學校宿舍的窗口看出去,同學們紛紛自行離校或者被轎車接走,而他將寫好的信紙封緘,收入抽屜最底下。
對比過去幾年間的生活,在神學院的生活相當現代化,由於祖母給予的那筆生活費,他迅速跟上同齡人享有的生活水準,但他卻比位在那片荒林時更加感到孤獨。
大部分的同學出身良好,甚至過於優渥,他們並不覺得這種偏遠地區來的鄉下小鬼能適應神學院的生活,直到第一學期結束,面對各科成績,師長與同學即使不情願也得迅速地改觀。一些同學在背後議論他應該是獵戶的孩子,從小就只能在山林中討生活所以才體能過人。另一些人懷疑他可能是某個貴族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無法解釋這個出身偏僻的無名小子怎麼能對神學院複雜的傳統和禮儀如此熟悉。
在夜裡,他會有些懷念進入神學院之前的生活,在城市裡即使打開了窗戶也難以看見星空,從前祖母會指給他看天上的星座,雖然她這麼做的理由並非出自浪漫,而是需要他記得迷失在雪山中時的方位辨別,但他還是不可自拔地懷念起那片孤寂的星空與無聲大雪。
記憶中的祖母再一次糾正了他的姿勢,用以代替教鞭的槍枝清潔桿輕敲他未挺直的脊梁,女人嘆著氣開口:「孩子,我知道這些東西很浪費時間──曾經我也覺得這些古板的東西過時又無趣,但是,你得讓他們以為你也是同類。」
「我得讓什麼東西認為我是同類?」
他拿著祖母不知道從哪個二手書攤上買來的禮儀課本,上頭布滿褶皺及墨水印,書頁甚至有些泛黃起了毛邊。
「那些不會理解你,而且也不可能理解你的人。」
祖母敲了敲他的肩膀,語氣轉為嚴肅:「沒有時間休息,再來一次。」
富裕得流油的地區總是容易蔓生出從他人身上取樂的惡意,最先班級內那幾個顯眼的傢伙也曾將目標放在他身上,從外地來的貧窮鄉下孩子於各方面而言都是個良好的目標,直到他們遺憾地發現迪維歐各方面的成績都與他們想像中的偏遠地區不符合,並且也稱不上貧窮,這才打消了那愚蠢的主意。
安靜地讓這一頁揭過,他並非對那些不懷好意的眼光一無所知,排擠異己是深植在人類血液中的本能,但他並不想鬧事,也不喜歡引起注意,他的目標明確,在進入樞秘院前,他並不願意在需要的時間地點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雙手環胸,看著那群人對著班上另一個家境不佳的倒楣鬼又推又拽,這場欺凌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後者窘困地試圖在名為訓練的霸凌中爬起來,直到另一個小個子又笑嘻嘻地絆了他一腳。互相練習本就是體術課的固定環節,只要沒鬧出重大傷害,指導員向來將學生身上的傷痕當作他們未來評級的標準。早在前一週,迪維歐就見過他們圍著抽籤箱竊竊私語,似乎打算在下一堂攸關學年成績的測驗課上讓倒楣鬼給自己的成績打底。
無論如何,這種小手段影響不到自己。他知道這麼做沒有意義,可每當他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時,仍然無法忽略內心因憤怒燃起的火焰。
在寫著蒙托洛夫特的籤條出現在老師手上時,那群人齊齊刷白了臉,帶頭的胖小子張開嘴,開開合合,像隻被拋出水面的絕望窒息的魚。
「蒙托洛夫特!這明明與你沒有關係……!」
上一堂課還趾高氣昂的惡霸狼狽地沾了滿臉灰,才要爬起來,又被迪維歐再一次揪著領口掀翻在地,
「你不知道嗎?哀憐聖母的慈愛會雨露均霑。」他甩了甩手,氣息平穩,面無表情地開口,「下一個。」
他破格在進入神學院附設大學那年也獲准擔任執行官,雖然那代表他的學業會有大半必須透過網路完成,他不在意地想著,反正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麼熱愛學習,僅僅是能力足以應付且有必要才始終名列前茅,若是要說實話,他對於神學和人文歷史一類的課程能開著線上課程補眠這一點可是相當滿意。
迪維歐原本以為自己進入樞秘院之後,就能更加遵守祖母早年對他的叮嚀,只可惜,成長這件事似乎在他的某些人格特質上起不了作用,像是被時間隔絕在外,那些徒勞無功的舉動並沒有消滅,反而變成一種近乎本能的反射動作。
「什麼?抱歉,我剛才沒聽清楚。」
陌生的同僚在院內比試時忽然搭話,他檢查護具的動作暫停下來。
「波莫拉司鐸撿來的那個魔女。」像是很訝異他居然沒聽過這麼理所當然的消息,比他早一年入職的執行官瞪大了眼,熱心地替他解釋這次廳院內比試活動的對手身分,「很多人都這麼叫她,只要目睹過她經手過的現場就知道了,根本是瘋子,勸你也小心點……」
迪維歐看了另一頭的少女,對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如同人偶一般端正且沉默。
「我建議。」他轉過頭來,平靜且不容質疑地打斷滔滔不絕的陌生同僚,「上場的是我,不要操心跟你無關的事。」
未說完的話語卡在喉間,對方瞪圓了眼,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因為迪維歐那漠不關心的眼神而放棄抗議,悻悻然地離去。
他不在乎。
他本來也不是來這裡交朋友的。
結果而言,那名執行官說得也不全無參考價值,他差一些就輸了,差一些。短短一瞬,他似乎看見少女那雙綠眼中出現只在雪原野獸眼底見過的獸性,欠缺理性思考,僅僅靠本能驅動,直到迪維歐搶先一步,驚險地將訓練用長劍架上對方纖細的頸子,裁判急忙喊出暫停,甚至跑上了場,一臉生怕他倆不會停手的模樣。
被稱作魔女的少女緩緩從訓練場的地板爬起,朝著迪維歐鞠躬,儀態很是端正,除了沒有表情的面孔讀不出任何訊息,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只是個普通孩子,出於不知名的緣由被丟入這個巨大的白色鬥獸籠。少女走出了訓練場,那方向站著一名容貌豔麗的金髮女人,身上同樣穿著潔白的法衣。他有點介意方才那瞬感受到獸一般的殺意,但其他同樣神學院出身的執行官和導師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談論起方才兩人的表現。
找到空檔,他往那個方向又看了一眼,女人和少女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4.
作為進入樞秘院後第一位遇見的新人導師,庫夫班樞機培養過不少傑出的執行官甚至指揮席,第一次見面時,他便向迪維歐父親的殉職致上深深歉意。
「他是我最好的學生,也是我還在擔任指揮席時第一個帶領的執行官……我真的很遺憾,知道他的噩耗後,我也曾經想要去他的家鄉拜訪,只是聽說你們都搬離那處才作罷。」灰髮的男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在提及父親時卻語氣中滿是不捨,「母親呢?你是否記得母親在那之後搬到何處?」
「我不太清楚,庫夫班先生,我在母親搬家之前就被送去與親戚同住了。」他照著祖母無數次囑咐過的內容回答,「那個地方收訊太差了,我們隔很久才收到消息。」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庫夫班樞機嘆了口氣,聽上去不是很確定,「我太晚知道班迪的孩子也要進入樞秘院,因此什麼準備也沒有……不然,其實你可以申請指揮席的。」
意外的內容落下,迪維歐抬頭,看向導師,在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他還是誠實回應。
「不了。」
「為什麼?」
庫夫班樞機看上去是真的不明白,這是一個好機會,起碼對於神學院的學生們而言,能破格受到舉薦向來是一項榮譽及崇高的認可。
「因為我還沒想明白一些事。」
意識到自己回答得過於斬釘截鐵,他補充一句:「而且我才剛進入樞秘院不久,應該不具備那樣的資格。」
「好吧,如果你有意願,記得隨時告知我。」庫夫班樞機聳肩,修剪服貼的短鬍隨著口型動作,「我向來希望人才能夠不被浪費。」
他沒有做完那四項儀式,或者該說得直白些,連一項也沒有完成過。
這使得迪維歐的信仰成績總是欠缺臨門一腳,基於優異成績獲准提早參加樞秘院考試時,導師無數次明裡暗裡暗示他早些完成聖祝,那會對他的評審分數更有利,而且也省得落人口舌,然而他至今依舊沒有參與過任何一項儀式,現在催促他的人換成了庫夫班樞機,男人說,與外來研究者眾多的典廳不同,誨廳多少對忠誠更講究些。
「這也是為了你好,不需要想得那麼嚴重,或許你可以去教堂諮詢一下。」
「有機會……工作有空檔的時候,我會去的。」
他的回答千篇一律。
「我不明白神的正義與我們凡人所想是否相同。」
「……你的想法很少見。但那是一個好的觀點,偶爾在接受人們求助時,我也忍不住會想,如果人有悔過的可能,那異端是否也具有是否選擇改變生活甚至信仰的權利?」
「我不知道。」
「對於哪個部分?」
「──人會悔過嗎?」
他想,如果神無法將正義許諾給生命。
那麼自己也不願意付出那盲目的信任,即便僅作為形式。
「還在執著你第三個孩子的死?」
「不,我只是好奇。」
許多年前,躲在車站陰影處的女人挺直了腰板,喃喃自語。
她說,她好奇人類的正義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因為世界是瘋狂的……我想培養一顆或許一無所知,但沒那麼瘋狂的種子。」
「他會是嗎?」青年富有興致地問道,試圖看出老友眼中是否還燃著火焰。
「誰知道呢。但也許……我也需要一些想法,一點小小的、被稱為相信的奇蹟才能將這趟漫長的旅程繼續下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