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P.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艰难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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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Akid吗?”夜深时分,有老朋友在微信上问我。
我有点模糊的印象,毕竟都在一个群里,也曾看到她发言,但这两年她似乎话越来越少,实在想不大起来。
“她去世了。今晚得到的噩耗。”才37岁,据说是厌食症,在东京的寓所被发现时,已骨瘦如柴。
这已够让我震惊,但更震惊的是:当有人联系到她家人,其父却给使馆签了一个放弃认领尸体的授权书,任女儿被当作无主尸体直接处理掉。景雁等几位朋友听说这个结果后都难以接受,设法出面去为她治丧。

一早看到群里不少人的悼念,我才渐渐从零碎的片段中拼凑出她的形象:她16岁就考入吉林大学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专业,不止一个人,都说她“英语极好”,以她的能力,在当时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非难事,然而,她选择了一条最难的道路。
本科毕业后,她考入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是全班唯一一个跨专业的研究生。2009年硕士毕业时,她也才23岁,有些同龄人这年纪也就刚拿到本科文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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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还是新闻媒体的风云年代,网络也方兴未艾(2009年底,全国网民3.84亿),给人感觉还有无数触手可及的可能。那些年,我们一群年轻人做了一个“读品”小组,定期做一些知识分享活动。她是2008年来上海实习时加入的,起初是当志愿者,整理讲座录音。或许我也曾见过她,但“读品”是个相当松散的组织,何况我对任何组织活动都算不上是积极分子,恐怕见面也未必相识。
没多久,她北上发展,刚好那时北京有个不错的机会,她没打招呼就悄然离开了。“读品”的主编李华芳兄在对她的悼念文章中说:“可能我完全误解了她。我当时就觉得Akid是那种渴望被爱,但一旦朋友们对她好点,又觉得很难承受那份情谊,会主动保持一点距离的那种人。”
记得她的朋友说,她很热爱公共知识生活,热忱正直、坦率而犀利,爱开玩笑,包括开自己的玩笑。就像Akid这个名字所暗示的,她就像一个孩子。早慧使得她像是个“混入成年人中的孩子”,并以其执着的理想主义去追随自己的内心。她或许只是低估了这有多难。
笑起来确实像个孩子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热情开朗,很爱笑,只是在她的笑容之下,总有种忧伤。有人跟她说:“你跟阿基米德一样聪明,只是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叫阿基德,不叫阿基米德。”她确实没多少钱,但恐怕钱多也不会让她更开心。
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样一个人最后陷入抑郁和严重的厌食症?有位朋友的推测或许不无道理:“敏感型人格再加上善良和热情,很容易有精神疾病,我前几年感觉我都快有了。”
现在很多人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二十年前网络兴起之后,随着公共空间的开辟与活跃,传媒、法学等专业,曾寄托了一代年轻知识分子的梦想,但没人料到,后来却是被时代狠狠暴击,这些希望又被一点点掐灭。
公共知识生活正在消亡,而你就像一个濒危物种,眼看着自己曾经的栖息地 衰败、凋零和毁灭,既无能为力又难以无动于衷,暴露在时代的寒流中。曾经的理想,被嗤笑为过时的物件,还有多少人愿意将你的坚守看作是高贵的坚持,而非可笑的顽固?
点击蓝字即可阅读:中文正在被谋杀
在这些年的时局变动之下,那些怀抱希望的人,不得不压抑自我,退守自己的内心。可想而知,对于像Akid这样的心灵来说,尤为煎熬。就像《苦痛和疾病的社会根源》中所说的,“在当时的体制的极端严密的社会控制下,神经衰弱的躯体化成为了为数不多的逃离途径和异化象征。”她从2016年起出现厌食症,恐怕很难说是偶然的。
她有时会以“垃圾”或“废物”这样的话自嘲,这在她离世后被一些人用以证明她“厌世”和“低自尊”的铁证,但这种武断的推测没有考虑这样一种可能:除了她的幽默感,那或许源于“低他尊”,是她没有得到应得的肯定。
还有人以怜悯和猎奇的口吻,将她看作是自己不良习惯的受害者,死于自己的轻率。王局就以她为例来证明“移民有风险,你看有个人饿死了”——这种口吻,让Akid的许多朋友为之愤怒,这完全有悖事实:她的厌食症不是一年两年了,去年才决意去东京(没和家里人说),但事后来看,她并没能逃脱那些让她陷入厌食症的那些东西。
多年前她的一个背影
我不知道她最后的日子里都经历了什么,但有理由怀疑,对她来说,去国怀乡可能加剧了自我孤立。电影《奥本海默》里,他的前女友Jean在离别前对他忠告:“不要疏远那极少数能理解你的人,有一天你会需要他们。”是的,那些卓越的头脑其实远比普通人更容易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个时代辜负了她。像她这样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如果在一个开放的、有着丰富公共生活的社会里成长,可想至少可以活得更好。人间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来过。
她也曾开怀大笑过
我们每个人,如今都面对着这个辜负了她的时代。在它的底牌露出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会拿到什么剧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卷入这场戏剧的,但我们也并不必然只是被动的演出者——就算剧本不是我们想要的,但那舞台仍然是我们的舞台。
我知道,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艰难时世,但时至今日,和拯救世界相比,先拯救自己才是最应该关注的。有一次,大学师兄在谈到这些年的经历时,和我感叹道:“潮涌潮落,不是小鱼能够左右的,希望我们都尽快进化出陆上呼吸系统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忘了她已死去,记得她曾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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