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mp It Harder.

　　一切的起點通常都是一顆球。賽場上任何出界都可能引導至一段意料之外的對話，而在這個案例中德尚慶幸球只是普通地滾落到那個女孩的腳邊——賽巴斯汀那老黑蓋起火鍋毫不留情，仗著自己高出少許的個頭攔下他的拋投，而對於一個得分後衛而言沒有什麼是比看著自己的兩分球被拍出界外更難堪的了。

　　「等我再長高點你就完蛋了！」

　　德尚有點不滿地嚷嚷，換來賽巴斯汀高高舉起的兩根中指。他小聲咕噥著些粗話，最後還是在隊友的吵鬧不休中認命地去撿球。

　　等到他走出球場時那顆球已經被撿起來了，好好地待在女孩子塗著鮮豔指甲油的雙手之間。意識到性別的差異讓生活在男人堆裡的青少年一下子變得有點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引起對方的注意。

　　「呃，那個，球。」德尚僵硬地說道，用手指小幅度地比劃了下女孩懷裡的籃球，試著讓自己的視線保持在禮貌的範圍內，他可不想被當作盯著女生看的變態：「可以還我嗎？」

　　那大概是高年級的學生，至少德尚從沒在任何課堂上見過她。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老墨——或者任何來自於拉丁美洲的、你知道的，拉丁美洲人，漂亮的那種。但一般的老墨不會有這種顏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看起來像是棕色又像是黃色，有點像貓（儘管德尚更想說是獅子）。

　　現在那雙眼睛稍微往旁邊看了一陣子，再重新迎向九年級生微微震動的瞳孔，一個大大的笑容突然浮現在她的臉上：「你要用什麼來換？」

　　「……不好意思？」

　　「你要用什麼來換？」

　　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甜美，而且語調輕快，在那張臉上顯得過於單純的笑容讓德尚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正在經歷高年級生的勒索，應該說這整個情況都令人難以理解，於是男孩微微皺起了眉頭，說：「我不會給你任何錢，那顆球本來就是我的。」

　　「噢，要錢太無聊了！」那個高年級女生眨了眨眼睛，好像他剛剛說了什麼蠢話，哪怕是刻薄的言詞都沒能讓那張天真無邪的面孔產生絲毫動搖：「更何況你看起來也沒什麼錢。」

　　「嘿——」你這樣說話很沒禮貌。

　　德尚原先真的有點動怒了，但她伸出食指輕輕抵住他的嘴唇，舉手投足間適中的香水氣味讓青少年的腦袋再度當機：「噓，噓——我還在想呢。」

　　這顯然是拐彎抹角的「閉嘴」，但德尚一時半刻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回應，原因無他，他實在太少和女孩有所往來了。

　　他上一個說話的女孩是他的雪柔嬸嬸（是的，德尚在學校從不和同學問好）、上一個約會的女孩則得回溯到第二個千禧年初的佛羅里達，現在一個不認識的高年級學生正用女孩子細軟的手指碰他，而菜鳥男子高中生則可恥地為此感受到小鹿亂撞。

　　——這是一個魔女嗎？

　　「想到了，你把我的全名說十遍，我就把球還給你。」高年級學生的神情伴隨著她的靈光乍現多出了幾分調皮的意味，就好像她原本還不夠像隻貓科動物似的：「要來囉！萊蒂西亞．特雷拉．貝洛．偉爾塔。」

　　德尚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他的同伴們一眼，一群該死的老黑個個笑得不懷好意，明擺著看好戲的樣子。當他轉回正面時萊蒂西亞還是維持著原本的笑容，她的名字很長，就像任何一個來自西語系國家的人，但他想他是做得到的：「……能再重複一遍嗎？」

　　「萊蒂西亞．特雷拉．貝洛．偉爾塔。」

　　她微微偏過了頭，深紅色的髮絲柔順地垂在她的肩頭，那雙眼睛裡飽含的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德尚抿了抿嘴，威爾森家庭更早之前來自加勒比海，哪怕英語才是牙買加的官方語言，錯綜複雜的歷史因素依然讓他能夠說出流利的西班牙語：「萊蒂西亞…特雷拉……貝洛…呃，偉爾塔？」

　　「天啊，親愛的！」

　　萊蒂西亞驚喜地拍手笑了起來，要是他們生活在卡通世界裡的話，德尚幾乎能夠想像高年級生身旁是如何浮現出小花或者愛心的。臉皮並不特別厚的九年級生默默別開視線，然後又重複了一次：「……萊蒂西亞．特雷拉．貝洛．偉爾塔。」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隨著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德尚慢慢意識到自己絕對被整了。但這個名字長的幾乎就像咒語，像是「啊哇呾喀呾啦」或是「溫咖癲啦唯啊薩」之類的，完成第十次的時候誰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召喚出了血腥瑪麗。

　　萊蒂西亞看起來很滿意，那顆籃球原先被她當作寶貝似的抱在胸前，隨後很快便被塞進了德尚的懷裡，他正想姑且道個謝，就被遠比男性要來的柔軟的雙手捧住臉，在左右兩頰分別親了一口。

　　「叫我萊蒂就好了。」

　　高年級學生對他露出燦爛的、牙齒整齊的微笑，他聽見老黑們的歡呼聲在背後炸裂開來，歡聲雷動，德尚想要轉頭叫他們閉嘴，目光卻下意識地逗留在萊蒂西亞離去時輕快的背影，還有飄散的紅髮。

　　源自於加勒比海的深膚色讓他的臉紅即便以顯微鏡都難以觀測，但德尚感覺腦袋裡頭暈乎乎的，好像喝了酒——輕微的如同醉酒的感覺讓他幾乎連腳步都是飄浮的，抱著籃球回到場上時肉眼可見的魂不守舍。

　　「噢——看看誰是這裡的萬人迷啊？」

　　黑彼得大笑了起來，用兩隻手指分別點著自己的臉頰，德尚這才後知後覺地用手背去抹，意識到萊蒂西亞剛剛的兩個吻把色澤鮮明的口紅都留在他的臉頰上了。

　　「幹，不要笑啦！」

　　他把整個頭都埋進了上衣的領口裡頭，使勁地想要搓去臉上的唇印，想當然老黑們還是起鬨個不停，但德尚沒怎麼去注意那些煩人的風涼話，他想他的思緒一時半刻或許離不開那個被他喊了十次全名的女孩子。

　　德尚開始思考麥當勞是不是個約會的好地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