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sibility
深紫色的穹頂像無法突破的牢獄，且無論是哪個方位皆有湧動的迷霧籠罩，極致的壓迫與窒息感讓人幾乎要喪失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朴玄赫瞇起眼睛，想在不甚清晰的視界中看得更仔細。
突然，他感受到周圍空氣中微弱的波動，同時，像是有道細微電流竄過朴玄赫的皮膚般，本能性的直覺閃動，引起他的顫慄。朴玄赫一回頭，對上一雙沉靜的褐色眼眸。
只見金佑信朝朴玄赫點點頭，還未開口，刺耳的嚎叫劃破壓抑的氛圍，拉走兩人的注意力。
「九點鐘方向！」語音才剛落下，龐大的身軀就已朝朴玄赫襲來，閃爍鬼魅光芒的視線緊緊鎖定住他。即使兇惡的魔物來勢洶洶，朴玄赫仍奔跑上前，在巨大的魔掌揮下時，他敏捷地彎下身躲過攻擊，猛獸的利爪直直撞著了透明的屏障，發出沉重的悶響。
魔物的怒吼像會震破耳膜，朴玄赫捂住耳朵抵禦聲波的侵入，在尋找攻擊位置的間隙，他伺機轉過身。「謝了。」他不確定金佑信能不能聽到，但看見他沉穩的微笑就讓朴玄赫安心了許多。
站穩腳步後，朴玄赫張開手，讓冷冽的寒氣冒出，四面八方灌入魔物的身軀，使其動彈不得。接著，朴玄赫手一揮，隨著寒光迸出，紛紛冰晶迅速往猛獸飛去——
不一會，限制住行動的討伐目標就被驅散了，小隊成員們或是收拾或是包紮的，正準備將討伐任務劃下句點。
雖是只是列於Beta等級的虛影，但處理時還是挺累人的⋯⋯ 大概也與自己這幾天失眠的狀況有關吧，結束工作的朴玄赫輕輕嘆了一口氣。
「還好嗎？」金佑信跟上朴玄赫的步伐。作為示意，他掂了掂懷裡的工具袋。
朴玄赫搖搖頭。「我沒事。」他低首翻看自己的雙臂，又伸出去讓救援技術員檢查。金佑信用兩指圈起他的手腕，指腹緩慢按壓過關節，想確認是否有挫傷的跡象。金佑信湊得很近，距離縮短帶來的緊迫使朴玄赫有些緊張，他忍不住屏起呼吸，盯著金佑信的側臉。
「沒問題，只是你大概需要暖暖身體。」當作治療結束的暗號，金佑信朝朴玄赫的掌心輕輕一捏。他的臉上掛著微笑，一頭毛茸茸棕髮下的雙眼眨了眨。「我習慣了。」朴玄赫嘟囔道。他收緊手指，把相觸的溫熱體溫握進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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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回到現實世界，時間已近深夜，是末班車已經駛離的時刻，街上被悄然的空氣覆蓋，偶爾有稀落的微弱引擎聲響。麻煩的是，才一踏進降下的夜幕，朴玄赫就被連綿滴落的冷雨激出寒顫。雖然擁有操控溫度的隱密天賦，但午夜急促的雨仍會使他措手不及。
在任務完美了結後，朴玄赫不但沒有如釋重負，他的心情反而像被雨水滲透而受潮，變得又沉又悶。心底那股難以言喻的空落寂寞總在午夜夢迴侵擾，裹了好幾層棉被也無法填補，這讓朴玄赫好幾個晚上都怔怔瞪著牆面卻無法入睡。緊繃的神經加重他的疲憊感，而冒雨回家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朴玄赫茫然地抬頭，讓打在臉頰的雨絲沿著輪廓流下。
「不會是打算在這裡站一整個晚上吧？」
順著聲源看去，金佑信舉著傘的身影映入朴玄赫的眼簾，金佑信大步跨向前，讓傘面蓋住朴玄赫的頭頂。
「至少要等到清晨才會放晴，天氣預報說的。」感受到朴玄赫的疑惑，金佑信接著說。
「你的工具袋還真是齊全⋯⋯」「當然，要一起走嗎？到方便叫車的地方⋯⋯」金佑信左顧右盼著。「雖然應該要走一段路。」
朴玄赫點點頭，挪動腳步走進傘下。
四周靜得只剩下雨的敲擊聲，幾盞街燈孤獨地閃爍，發出的光束延伸進濛濛陰雨裡折射成模糊的弧度，柔化的邊緣被雨夜吞噬。夜景朦朧，這時間點的奇異氛圍讓朴玄赫感到很不現實。
傘架築出的空間不大，朴玄赫先是環抱胸口，掂量過距離後又默默把手放下。不過，無論是哪個姿勢，兩人的臂膀都會挨在一起。敏銳的他注意到金佑信的襯衫一角已經因水漬而變色，但本人毫不在意似的向前邁步著。
「我很抱歉，還讓你那麼擠。」朴玄赫的目光在金佑信的上半身以及傾於已側的傘之間流連。
「沒關係，擠一擠反而還不會那麼冷。」
過於自然的回答把朴玄赫堵得啞口無言。他從不習慣有人如此靠近，但金佑信卻能輕巧地越過朴玄赫的防備，佔有一方陽光。「謝謝哥⋯⋯」
「這沒什麼，不客——噢！」忽然一陣風吹來，打斷兩人的對話。金佑信抓緊傘柄，但依然沒辦法阻擋捲起的風雨。原本停在傘蓋上雨水掠過邊沿，轉為往兩人飛去的冰涼細針。
自己的攻擊能力就是這麼一回事啊⋯⋯朴玄赫快速拉起垂在背後的帽子，沒受到多少波及，但金佑信就顯得狼狽許多。他原本就未加打理的髮型被吹得更亂，連額頭耳朵都被雨噴濺到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了幾秒，朴玄赫率先因笑聲而結束沉默。
「抱歉，看起來很⋯⋯」朴玄赫小心斟酌用詞，避免冒犯到人，不過他壓不住的嘴角早就將他出賣。金佑信不但沒有惱怒，反而也勾起笑容，直直望著朴玄赫。
「怎、怎麼了嗎？」無法判別金佑信的情緒，朴玄赫有點緊張。「沒事，只是覺得安心了不少⋯⋯」他頓了幾秒。「終於看到你放鬆下來的樣子了。」
朴玄赫愣了一下，金佑信的語氣溫柔得讓他慌張，他的心事幾乎被那雙閃著光的眼瞳揭露。
「我只是、我只是沒睡好而已，充分休息後就會恢復的。」
「這種事你應該要早點告訴我的，我看看這附近哪裡——」
「等、等一下！」朴玄赫拉住金佑信的衣襬，阻止他滑開手機查找的動作。「嗯？」金佑信眨了眨眼睛。
朴玄赫下意識握緊手掌又稍稍鬆開，躊躇著該不該放手。「呃⋯⋯噢⋯⋯」
反應的速度遠超過理智，朴玄赫腦子一熱就喊出聲了，待冷靜過後，他其實也摸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而金佑信的笑容依舊，耐心等待著他開口。
朴玄赫動了動嘴唇，乾澀地發聲。「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而且我很久沒散步了。」他似乎能聽見迴盪在胸腔裡的心臟震動。「是嗎？」金佑信眼中的笑意不減，輕聲的反詰似乎在等著朴玄赫再多說些什麼，但朴玄赫大概是覺得彆扭，頷首回應的同時還撥弄著耳飾。
「那就好。」
雨仍舊不知疲倦地滴落，風一樣騷動，劃過皮膚的溫度甚至更低了些，但朴玄赫的心境卻不像初始那樣煩躁，明明也只是與金佑信安靜地漫步而已。
朴玄赫想得正出神，溫柔的力道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喚回他的注意力。
「你在這邊等我一下。」沒給朴玄赫太多反應的空間，金佑信就把傘塞到了他的手裡，並快步跑進週邊還燈火通明的商店裡。「⋯⋯什麼？」朴玄赫錯愕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追隨金佑信匆匆的身影，莫名覺得這情景有些好笑。
不久後，金佑信推門而出，手裡多了個紙袋。「來，給你。」他拿出袋子裡的內容物，是個罩著紙套的外帶杯。朴玄赫覆上金佑信的手背，接過熱飲。他湊近杯口。「熱可可？」
「嗯。我說過了，你該暖暖身子，這還能助眠。而且，如果你需要，我還買了棉花糖。」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朴玄赫從金佑信的笑容看出一絲得意。
應該已經夠甜了吧。他默默從再次撐起傘的金佑信身上收回視線。朴玄赫微笑著啜飲了一口，讓味蕾被溫潤的甜味包覆。「很好喝。」
聽到回覆的金佑信笑得很輕快。「走吧，送你回家。」他拍了拍朴玄赫的背。話一說出口才發覺些許的不對勁，金佑信頓了頓，讓朴玄赫驚訝的表情佔滿了他的眼眶。
「⋯⋯噢，送你回家，這樣、可以嗎？」金佑信問得猶豫，好似先前這提議不是他說的一樣。
「原來哥的工作內容範圍那麼廣嗎？」朴玄赫瞇起眼笑了，雙眼彎成半月的弧度。明知自己被打趣了，金佑信仍順著配合朴玄赫的反問。「⋯⋯嗯，偶爾吧。」他聳聳肩，幅度有意無意碰撞到朴玄赫，不過目光倒是沒有離開過他。
朴玄赫在內心敗下陣來，他好像總是贏不了他的冷靜反應，只好趕快推促著金佑信繼續往前走。
在漫天閒聊裡，夜又深了些。連踩過透亮如鏡的水窪時濺起的水珠這類無關緊要的小事都能使兩人發笑，而即使是間歇的沉默都讓人覺得充盈⋯⋯
這種平和與寧靜讓朴玄赫呼出滿足的嘆息。
今晚，大概能睡個好覺了吧，他邊想邊漾起了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