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ces of Memory

其一、

　　好熱。

　　柳河玟恍惚地想。

　　白皙精瘦的身軀在他身上晃動出撩撥人心的節奏，雙唇微張著吐出熱氣，總是發出清亮音色的聲帶此時卻斷斷續續哼出黏膩的音節，被那雙濕潤的唇蠱惑，他伸出手，指腹放進流瀉著破碎聲音的口腔，壓上柔軟的舌，輕輕攪弄著，吞嚥不及的唾液溢出，更熱了。

　　「……唔？」

　　垂下眼，南藝俊困惑的目光試圖在戀人身上尋找理由，只見柳河玟眉頭緊蹙，額間有著汗珠，眼眶含淚，情慾染紅的臉上盡是沉迷，欲罷不能的色氣使南藝俊情動難忍。

　　「啊、哥——太、嗚……太緊了……」

　　「……嗯……」

　　舔吮著口中的指尖，感受到溫暖即將溜走時，南藝俊牙一咬，在對方抽出手指前，於指節留下一圈不滿的痕跡。

　　刺痛喚醒理智，柳河玟泛著水光的眼沁出淚滴，尚未道出疑惑，南藝俊便俯下身接住柳河玟眼角的淚，是鹹的，接著他親吻眼瞼，然後輕啄鼻尖，最後印上喘息的唇，他捧著他珍愛的寶藏，落下迷戀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彷若星辰入海。

　　於是柳河玟再度沉淪。

　　——好溫暖。

✦

　　柳河玟做了一個夢。

　　夢裡靜謐無聲，而他獨自一人佇立於海邊。

　　環顧四周，眼前所見即渲染成一片溫柔的藍色，同海的湛藍，似曾相識的色調，他的胸腔霎時充盈著溫暖及喜悅，卻無法憶起這股熟悉從何而來。

　　鬼使神差般，他抬腳踏出一步，又一步，向著與景色合而為一、毫無盡頭的大海前進。

　　水花淹沒小腿，在接觸海水的剎那，他開始聽得到浪花的聲音，規律的拍打聲使他的內心感到平靜，毫不猶豫地持續前行，任由浪潮將他吞噬，沉重卻柔和，甚至莫名渴望更多，他闔上雙眼，逐漸下沉，迷失於深海，即將溺斃之際，他醒了過來。

　　柳河玟茫然地眨了眨眼，花了幾秒判斷出此刻身處現實，思緒漸漸清晰時，餘光瞥見一抹深藍，是與夢境如出一轍的色彩，他才後知後覺，夢中的溫柔是屬於戀人的顏色。

　　而他的戀人，正愜意地玩弄著他的髮絲。

　　「……哥？」

　　「啊、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藝俊哥，早安……」

　　慵懶地拉著尾音，依偎於戀人懷中，肌膚相觸的溫度非常舒服，柳河玟仍然睏倦，迷茫地往南藝俊的肩窩蹭著，細軟的黑髮隨著動作在頸處來回輕掃，男孩下意識的舉動無疑是撒嬌，彷彿無數羽毛在他心臟留下難耐的欲求，吐出口氣，南藝俊安撫地揉了揉黑色的腦袋。

　　「河玟早安啊、可以繼續睡也沒關係的。」

　　「唔……要起床了……」

　　軟黏的鼻音，柳河玟夢囈般的呢喃，「哥，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嗯？是什麼樣的夢？」

　　「我去了海邊，之後的印象有點模糊，好像是個好夢。」

　　「哦？河玟喜歡海邊嗎？」

　　「嗯！以前還想著要跟喜歡的人一起去看海。」

　　原先昏昏欲睡的樣子經由幾句交談變得精神許多，柳河玟收緊了環抱著南藝俊腰間的手臂。

　　「啊、我也想跟藝俊哥去海邊，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聞言，南藝俊彎起眉眼，不加思索提出計畫，「既然如此，河玟生日那天我們去海邊吧。」

　　「可以嗎！」

　　那雙似夜的眼眸欣喜地睜大，藏於其中的碧綠在閃耀，猶如星光明滅，於是南藝俊不由自主吻上那片星空，向他的男孩許下堅定的諾言。

　　「當然可以，河玟想做的我都會陪你。」

其二、

　　柳河玟獲得了一支新的手機。

　　醒來後柳河玟曾尋找過自己的手機，卻得知意外發生時，手機與那些晚餐食材有著相同下場，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然而科技日新月異，如今手機是現代人不可或缺的重要物品，可此時的他不似從前，已無法肯定手機的實用性，既然僅有一天的記憶，他似乎不該把時間浪費在小小的矩形螢幕裡，而是更應該用心生活——對吧？對嗎？

　　正當思考著手機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否有其必要性時，南藝俊遞給他一支新的手機。

　　「啊、我擅自先把帳號都登入好了，河玟看看使用上有沒有什麼問題。」他的男朋友這麼說。

　　——他們是知道彼此帳號密碼的關係。

　　這個認知令他身心愉悅，道謝著雙手接過嶄新的手機，一眼便注意到系統預設的色彩背景，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他隨即點開相簿。

　　預料之內同時又感到不可思議——全是南藝俊的照片。直視鏡頭的、偷偷拍攝的、清晰的、模糊的，各式各樣的南藝俊，柳河玟突兀地想起大學同學分享的寵物相簿，與之相似的荒謬使他笑了起來。持續往下滑，畫面停在一張南藝俊雙手托著柳河玟臉頰的合照，他凝視一會，手指在螢幕上點了幾下，將那張合照設定成桌布。

　　心滿意足的柳河玟接著查看聯絡人資料，兩年並不漫長，卻也是段不短的時光，理所當然出現不少完全陌生的姓名與紀錄，隨意地滑動著，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置於頂端的聊天室。

　　「藝俊哥」，後面是一顆藍色的愛心。

　　於筆記本第一頁出現的名字，相處過程中逐漸熟悉的名字，很好聽的名字，是他喜歡的人的名字。

　　首次喊出口時意外地自然，好似已如此喚過幾千幾萬次，就算喪失記憶，身體也從未忘記，他下意識低喃，「藝俊哥。」

　　「嗯？怎麼了？」

　　他的戀人沒有錯失呼喚，立刻將之拾起，予以回應。

　　「藝俊哥。」

　　「嗯、河玟啊。」

　　「哥，藝俊哥——」

　　「我在。」

　　縱然有些困惑，南藝俊仍不厭其煩地應聲，因而見到男孩發自內心的喜悅，柳河玟咯咯地笑，偏頭靠上南藝俊的頸窩，柔軟的臉頰緊貼著，視線由下而上注視著他年長的戀人。

　　「謝謝哥，有手機的話就可以不用寫筆記了。」

　　「哎——才剛開始就想放棄了嗎？」

　　「但用手寫下一天發生的事情好像會很累……」

　　柳河玟不清楚前些日子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堅持下去，僅僅閱讀幾行的文字便讓他的右手產生痠痛的錯覺，令他不禁質疑——這個時代還有人在這樣手寫日記嗎？

　　「河玟啊。」南藝俊的語氣十分真摯，「親手書寫就是最好的，一筆一畫都傾注著感情，不覺得這很浪漫嗎？」

　　歌頌著手寫的美好，南藝俊甚至跑到工作室翻出一大疊紙張，來勢洶洶，「啪」地放在柳河玟的面前。

　　「這些是什麼？」

　　「歌詞，所有的歌詞我都手寫下來。」

　　「哇——」

　　柳河玟無動於衷的態度顯然激起南藝俊的勝負欲，他瞇起了眼。

　　「河玟開始寫日記不過幾天而已，目前很快就能讀完，但如果每天累積下來，將來的數量會相當可觀。」

　　「所以，最重要的是——」南藝俊慎重其事，對此絲毫不肯退讓，「長時間盯著螢幕看的話，對眼睛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合情合理，柳河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眼見成功說服對方，南藝俊接著說，「不一定要詳細記錄一整天，河玟只要寫下想記得的事情就可以了，像是重點整理的筆記那樣。」

　　「……那、我寫的藝俊哥也會看嗎？」

　　幾經思量，柳河玟提出疑問，但問題本身卻與他們探討的論點完全無關，南藝俊想了想，或許對方是希望能夠保有隱私。

　　「沒有河玟的允許我是不會看的，你可以放心。」

　　「嗯——那我會繼續寫下去。」

　　柳河玟輕易妥協，說實話他本來就不是真的抗拒，畢竟是明天的柳河玟需要承受過度書寫的疲勞，而非今日的自己，聽聞南藝俊的說法，現在則是更有動力了。

　　「藝俊哥如果想看的話隨時都可以看，有想寫的也可以寫上去。」

　　「哦——這是特權嗎？」

　　「對！藝俊哥專屬的特權。」

　　「我會在上面盡情畫畫哦？」

　　「那我們可以一起畫。」

　　「哈哈哈，好啊。」

✦

　　此段小插曲並未記錄於柳河玟的筆記中。

　　直至很久以後的未來，南藝俊才終於明白，確實如他所說，柳河玟僅只寫下想記得的事情，而他想記得的盡是關於南藝俊，於是一筆一畫，將心意寄託於文字上。

　　最終，數本筆記的存在如同柳河玟寫給南藝俊長達一生的情書。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