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ppermint（試閱）

1.

人聲鼎沸的候車大廳裏Fulgur方劃畢一頁尋字遊戲，眼角餘光瞥見有什麼骨碌碌地滾來輕碰上他足側。他彎身拾起，一顆藕紫的馬口鐵圓球喀啦幾聲被他輕巧握入掌心，球面浮雕著的紫羅蘭發著潤澤柔亮的珠光。Fulgur正欲細細端詳，一片清淡的影子忽地籠上小球。

不好意思，我的東西好像滾到你這裏了。垂落Fulgur頂上的嗓音低軟如絲絨，他抬頭，身著捲著袖的黛黑襯衫與米白長褲、腳踩一雙帆船鞋的青年交疊雙手，滿面歉意地交互望著他與他手上那顆小球。噢，找到它的主人了。Fulgur朝青年友善一笑，遞出小球。它很漂亮。青年一張緊繃的面孔跟著舒緩下來。它其實是薄荷糖罐，請問你、你吃薄荷糖嗎？有花香味的？他輕搖小球，自球裏又傳出喀啦喀啦的響聲。Fulgur溫溫頷首，於是青年在他跟前蹲下身旋開小球上的機關，球頂咔地現出個開口。Fulgur輕抽了口氣，青年垂著眼笑了，往自己掌心倒出兩錠薄荷糖後遞向他。Fulgur道謝後取了一錠，與重新站起的青年同時將糖錠扔入口裏。冬日早晨一樣清冽的涼意與遼遠處暗盈的花香於呼息間充滿Fulgur的胸腔，他見青年含著糖，眼裏陷著兩個黑洞。

嘿，你找到位子休息了嗎？Fulgur開口。青年回過神來搖搖頭，指向遠處一位窩在皮革座椅裏酣睡的中年男子。我追著它過來時位子就被佔走了，他看起來好累，大概比我更需要那個位子⋯⋯這裏人真的好多。他說。Fulgur躊躇著指向自己身邊的空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旁邊⋯⋯我旁邊的人剛才應該是去搭車了，這裏空著⋯⋯青年眼角徐徐泛出細小的波紋。好⋯⋯好，謝謝你。他笑。

青年的名字是Uki，有著與他握在手心裏那顆小球上盛放的小花相同的姓氏。這罐薄荷糖澈底屬於你呢。Fulgur笑道，而Uki只是靦腆地低下頭去。你跟我朋友說了一樣的話。他溫聲吐出的字句輕飄飄落在兩人之間。她說旅行時看見它就覺得該是我的東西，從好遠的地方帶回來送我。Fulgur無意識地跟著放輕了嗓音。聽起來是很好的朋友。他說，Uki稍稍抬眼對上他的視線。確實是很好、很好的朋友。Uki說，此時Fulgur才注意到他鏡片後一雙眼睛瞳色互異，像晴日裏正巧被流轉的光與影分隔開來的兩蕊紫羅蘭。Fulgur猶豫半晌，望著Uki微彎的雙目，終是將話吞回腹內。

Fulgur翻開新一頁尋字遊戲，握著螢光筆覓得幾個字後忽覺身側異常安靜。他側首，Uki正背著他眺向閘口上方巨大的翻牌式時刻表。時刻表每隔一分鐘便嘩啦嘩啦地變換顯示班次，每班皆是準點，目的地亦寫得清楚。你什麼時候要去搭車？Fulgur禁不住開口。五小時後。Uki答道。你呢？他嚥下唾沫補上一句。兩小時後。Fulgur說。你喜歡尋字遊戲嗎？Uki點頭，於是Fulgur將手裏那本尋字月刊翻至後半，嚓地撕下幾頁，思量一陣後又把書裏夾著的墊板與自己口袋內一隻原子筆交予Uki。不介意的話拿來打發時間吧。Fulgur說。Uki接下，瞧見墊板上的圖樣時他驚呼出聲。是幽靈快餐店！Uki欣喜道。你知道這個系列嗎？Fulgur問。小時候在學校讀過，我很喜歡，但圖書館一直沒有進過續集。Uki的指尖撫過上頭一個端著餐盤的三眼短髮女孩。我知道它一直在出續作，還改編成圖像小說和動畫。動畫是不是前幾個月上了串流平台？Fulgur笑著點頭。你是粉絲呢。然而Uki微微擰起眉頭。不怎麼算是⋯⋯長大以後一直沒時間去讀續集或看動畫，就這樣一路拖到現在。他說。你也喜歡幽靈快餐店嗎，怎麼會有它的墊板？Uki掩不住聲音裏的些許期待。算是喜歡吧，這是我從職場拿回家用的東西就是了。Fulgur答道。Uki脣邊綻出笑靨，又將Fulgur遞給他、上頭黏著一隻壓克力小綿羊的原子筆在指間靈巧旋了一圈。這枝筆也好可愛。他笑。那也是⋯⋯從職場拿回家用的東西。Fulgur揀選著字句答。Uki方欲啟脣，卻又將話硬是抿入嘴裏。

Fulgur與Uki一同栽在字母的海裏，近處忽地一陣喧嘩聲。兩人同時自紙頁裏抬頭，二三十個打扮光鮮時髦的年輕人紛紛起身，三三兩兩地一路說笑著往閘口去。發著青春光采的群眾後頭跟著個看上去未滿十歲的小孩，有個著絲綢連身褲的人回過頭來牽起小孩的手，跟著前頭的歡笑聲一同進了閘口。

Fulgur與Uki沉默半晌，首先出聲的是Uki。大概是◯◯區夜店的那群人吧。他將紙筆擱在腿上。但怎麼會有小孩子？Fulgur亦收起螢光筆。槍手闖進了員工休息室，調酒師的小孩正好在那裏睡覺。Uki正伏下眼睫，卻又瞥見Fulgur眼裏全是疑惑。前天晚上的新聞。Uki於是補充，Fulgur噢了一聲。難怪我不曉得。他只輕淡道，而Uki亦只再度低下頭去，閃著星光的透粉指尖輕點著墊板。

但我知道的大概也不比你多太多就是了。Uki靜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