𝑂𝑐𝑡𝑎𝑔𝑜𝑛
Leon
他們戲稱這裡與天堂接壤。
場中央拉丁裔的ring girl嬌媚眨眼,高舉手牌繞場,大方自信展露曲線優勢捕獲全場眼球,宣告跨量級的延長纏鬥來到最終回合。
聚光強燈灼烤著底下搏鬥的兩腳獸,帶鏽色的汗珠從沁深的棕金髮梢滾落,里昂一雙綠眼眨也不眨,深不見底的黝暗冰河映照出黑色拳套間體型厚實壯碩的俄國打手。
里昂呼息深長,有意識地控制汗濕胸膛的起伏頻率。
沒有人看出他近乎顫慄地享受這一切。爐火般的炙熱隨對戰拉長的時間蔓延到體表每一吋,格鬥場的氛圍鬆綁了緊箍,生來便有的壓制慾亢進躁動著,混雜腎上腺素在四肢百骸裡急速奔流。
心肌充氧能力達到極致,散落的痛覺也變得遲鈍。這是興致正盛的訊號,他不需向禁藥借道,通達敏銳的神經也能自動屏蔽生理上的拖累,包括皮下出血傳來的脹刺,以及喉間被架鎖遺留的作嘔血氣。
「拖拉什麼?快幹掉他!」
「操他媽!里昂!活撕這頭俄國豬!」
近期最為拉鋸的戰況為現場觀眾的嗜血慾添進大把薪柴,同為拳手的他們背負風險到地下格鬥場享受違禁的刺激,引頸企盼的不是對峙的僵局,而是更下流齷齪的打法,最好使盡陰損招式,將對方的臉按在羞辱的泥濘深處,直到窒息溺斃。
里昂偶而也列席其中,他對此了然於心,但那些試圖洗腦的噓聲和鼓譟落在他的世界裡,一道道全成了窸窣的微弱背景音。獨斷者的意志不輕易被耳語動搖,他仍保持一貫的呼吸節奏,全神貫注觀察,伺探一擊即中的時機。
對手來勢洶洶朝他出拳,奮力的模樣如同一頭被激怒的棕熊,頻繁削過耳際的呼嘯聲略顯急切。對方大動作運用體格長處出擊,粗暴複製上一局的猛烈攻勢,想搶占得分先機,里昂屈臂逐一格擋,他懷疑對方那顆毛茸腦袋也裝滿肌肉,打擂台沒有策略,恐怕一路是靠著幸運女神垂憐才能苟活到今日。
前幾場打平回合並非白白挨揍,繞圈試探出的資訊足以歸納出一套攻擊慣性,此時里昂如盤旋鷹隼不斷進逼,善用守勢相對低耗能的優勢保存體力,他的身體重心未再出現粗糙的偏失,側身閃避拳勢的反應異常迅疾,腳下的步伐節奏明顯往逆向過渡。
他不只尋求劍走偏鋒的刺激,對勝負亦有強烈偏執。一旦簽字上場,兩者他都要收入囊中。
果斷轉守為攻,放開手腳的里昂就像一柄精心保養完畢的衝鋒槍,上膛的滑順槍口瞄準愚蠢的獵物,出手次數遽增,角度益發刁鑽難防。
對角線上進攻失利的對手頭臉屢屢被尋釁攻勢擊中,不甘出手距離逐漸拉遠,猙獰咒罵著污言穢語,跨步衝上前方。
捕捉到對方曝露破綻的瞬間,里昂冷不防後退小半步誘敵揮空,臂彎牢牢箝制住粗壯的後頸,抬起蓄飽力道的堅硬膝頭,猛然向斜上方疾衝。
八角籠外的敵方助手意識到苗頭不對,迅速將寓意白旗的毛巾用力擲入場中,但為時已晚。
對方倉皇卸力設法減低衝擊,無奈錯失良機,只能眼睜睜看著蘊含破壞力道的膝衝,正面撞進門戶大開的上腹部,整片柔軟臟器生生承受了這一腳造成的震盪,當即咳出一大口酸液。
凌厲的破空聲不容喘息接連而至,里昂一記兇殘的後旋踢將後跌的對手整個人橫向摔進鐵柵,發出巨大的聲響。
所有人都看清瞬間傾斜的情勢,午寐轉醒的公獅亮出飢餓的獠牙,洞穿了棕熊的脖頸。
對手還來不及爬起,未配置外部護具的頭顱就像一顆練拳速的梨球沙包,被能夠輕易置人於死地的右鉤重拳無情釘在柵網高速痛擊。很快地,沉重身軀癱軟在地,亂髮間隱約可見白眼上吊,破碎的鼻腔不知滑落了什麼。
里昂冷眼睨看傷勢狼藉的對手,絲毫沒有停火的跡象。縱然失去反擊能力,但競技場上裁判未判,輸贏未明,萬眾期待的失控場面終於發生,周圍停頓了幾秒,緊接著激起的喧囂聲浪如林中焚燒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
裁判見狀連忙上前重重拍地,奮力喊出的喝止聲幾乎被吞沒,隨氛圍增強音量的嘻哈樂曲節拍緊湊得讓人心脈顫動,他急得滿頭是汗,用力扯開繼續攻擊休克選手的前科犯,在憾事重演前高舉里昂手臂,聲嘶力竭宣布出身南義罪惡之鄉的野獸以KO再次奪下連勝。
BLEVA!
里昂轉身咧開野蠻的笑容,高振劇烈運動後青筋畢露的雙臂,迎接滿室看客衝破屋頂的歡呼,重重對擊染血拳套回應不絕於耳的喝采。在這一刻,他清晰感受到深層壓力一掃而空,全身心舒張開來的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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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天開始,非死即傷的非法擂台,成了他最速效的百憂解。訴說的對象早已消逝,他甚少有機會提起,他其實沒有那麼多濫殺的慾望,他只是需要透過激烈的搏鬥去轉換框架中的壓力。至於重傷對方,這是一場以命為本的博弈,勝者理當有全拿的資格。
卡斯提利亞是一座暫時安定的眠火山,作為維持動力的樞紐,里昂獨自站在利益的山巔,日復一日向下輸送權威和保護。身處派系盤根錯節的古老家族,尋求勢力間的恐怖平衡絕非易事,睜眼的時間他大多都得保持理智,完美權衡諸多艱困的兩難。
只可惜良好的風險控管和極限刺激,存在著根本性的互斥。守舊的血脈讓他至今仍願信守組織最初老掉牙的教條:手握權柄者,須為眾人謀取長遠利益。為手足坐進餐桌主位那一天起,他便堅定履行所有相應的義務。這同時代表著,他長期嚴格約束了自己的真實。
事實上他並非一個好相與的人,他是專斷,且太過純粹的dom,太多的衡量斡旋牴觸著不能抹滅的控制本能,時時刻刻審時度勢逼迫內心藐視規訓的自我退到紅線內。異常清醒的大腦深刻明白,有些瘋狂不能壓抑過頭,有朝一日反彈會毀了很多他打從心底珍惜的事物。
失去睿智的莉莉太長時間,那杯解鬱的親釀琴酒只在午夜夢迴偶而出現,他束手無策,只能自行尋求解脫。所以當他偶然發現此地,毫無猶豫選擇在必要時刻,登上這座與地獄緊鄰的秘密天堂,替不文明的本我找尋透口氣的空間,短暫釋放年輕時檯面下的自己。
那不受控,毀大於譽的Gold Bleva。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