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 alone

Not alone

小狐|《Dear__》新刊試閱

她最常做夢的時候恐怕是在醫院療養的日子。

多數時候是回憶與妄想交錯而成,過往經驗會在夢中發展成另一種只存在於她個人奇想裡的結局,以超出常識範圍外的方式。

有時也只會是單純的回憶,一遍又一遍在她腦海裡重播。

她夢到尚在慎導家的那段時間,某次嬉鬧與玩耍讓他們三個扭打在一起,為了搶奪慎導篤志帶回來的新玩具(當然,真實情況舞子早已忘記,夢境發展總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就當她為了玩具跟炯鬧得翻天覆地,以至於跟她同樣來自俄羅斯的小孩無意間扯斷了她的髮圈,躺在她身下的小孩頓時發怔看著自己玩伴的雙辮子炸開,唰地散落,在他們之間形成停戰的信號。隔岸觀火的灼也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到,卻在舞子看到媽媽送給自己的髮飾被炯弄壞哭出來的瞬間先衝過來替不善言詞的炯道歉。

小舞、他不是故意的——

嚎啕大哭的自己,夢境戞然而止,或許炯跟灼有試著安慰自己,已被當時的小舞子原諒翻篇,現在卻是無論如何都記不得後來發生了什麼。黑暗與昏沉阻斷她所有感知,過去的一切變得朦朧不明,其他過往回憶片段快速交錯,快得她來不及分清是屬於什麼時候的自己,幾個呼吸間她又被無盡且純粹的漆黑包圍。

「舞子?」

喊聲將她喚回了現實,舞子抬眼,朝著聲音來源方向露出幾乎可說是下意識形成的微笑,怎麼了?她問道。

呼喊她的人沒有回答,她聽到金屬椅腳在地板上刮出哐的一聲,床墊尾端忽地往下陷,炯的手臂好像伸到她眼前,溫熱的觸感隔著紗布——左後方後腦勺的紗布傳來,她愣了愣,因為對方試探並小心地朝著那個地方微微施加力量,像是在對待易碎品一樣,呼吸聲近在咫尺,看她一動也不動,他才開口問道:「妳有不舒服嗎?」

「嗯?我沒有什麼感覺呀?」

她眨了眨眼,雖然他們看不見彼此。

炯似乎被她的回答嚇了一跳,撫在她後腦勺的指尖遲疑地移開,聲音仍是在耳邊徘徊般異常清晰。

「那就好⋯⋯但是妳在流血。」語落,他起身去房間牆邊按下呼叫鈴,她雖然沒有感覺到異樣,但既然在出血的話還是不要亂動比較妥當,無法掌握實際情況的不安湧上心頭,她試探性地尋找炯的方位。

「炯⋯⋯」

怎麼了?他很快回答,腳步聲由遠至近,停在她身邊。舞子向著一片黑暗伸出手,往前,又稍微往左,停頓,那裡什麼也沒有。她皺起眉,停在半空中的手略微低垂,半晌後仍筆直地往前伸,然後終於找到她想要的——那是炯的衣角。

微弱,但她找到了在黑暗中可以暫時依靠的光亮。

金髮少年見狀,他原本只是呆呆站在病床邊等病床上的人開口,卻在看到那雙過分纖細又蒼白的手緊抓著他的衣服不放後心裡有些難過。自舞子從前線被救回,再從中度傷患區移進觀察室,直到狀況相對穩定了才進入病房區休養,已經過了兩個月左右,起初他只能不斷祈禱,直到第一個月月末她不再進入時常的昏睡後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

隨著舞子開始能跟大家正常交談,頭痛次數逐漸趨於零,他的恐懼與憂慮也在第二個月減緩很多。他想過很多次萬一舞子醒不來怎麼辦,也想過萬一她的頭痛將伴隨終生該怎麼辦,炯也有怪罪過自己,早知如此他應該強烈要求他們分隊跟著他們中隊出去執行任務才對,也應該在上頭發下支援命令時就來到他們暫時駐紮的城鎮,不惜違反軍紀也要儘早找到舞子他們才對。

但他看見她痛苦的樣子,實在是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麼。

她想要什麼,她不想要什麼,他能幫她嗎,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舞子在面對它這些問題時總是說我想一下;她變得很常坐在床上發呆,最近飯也吃得很少(雖然最後是他解決剩飯),明明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她的身影卻顯得過於單薄。

他只能陪在她身邊,讓她聽到他的聲音。

舞子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在前所未有的混亂裡,然而越試圖奪回自己對身體的掌控力,她越意識到自己早就與以往不同,她再次睜眼時僅存黑暗、疼痛、腫脹。

或許是麻藥與口服藥物的作用,偶爾刺痛一下(對,睡著壓到之類的)腫脹則是手術及受傷的副作用,頭腦昏沉讓她幾乎到下午都會需要稍作休息,睡一覺不適感便會減緩許多,上次醫生來問診的時候就有說只要再兩到三個禮拜就會自然康復不用擔心,待她精神好點,在頭痛次數降低後就能加入一些復健。

或許醫生這麼告訴她的當下她是開心的吧,然而她總是被反覆的畫面折磨;熱浪與睜不開眼般的刺目光芒席捲了她的五官與全身,同伴們的咒罵與悲嘆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停留在她的腦海中,舞子十七年的記憶以此為分界點開始斷斷續續不再完整。她知道自己有被救起來,被搬上擔架後的事情她只記得片段,醫療兵著急確認她的意識,進到醫院時醫生會問她感覺如何、認不認得除了炯與煇以外的其他人、那天沒參與行動的同伴來探病,希望她趕快康復,舞子知道自己有做出回應,但她只覺得好累,自己當下的任何感受與想法——甚至是痛覺,掠過腦海消散在非自願性的失憶不知其去向。

身體總是會用別的方式告訴她:我還沒好呢,更多時候都是在她沒意識到的時候傷口又滲出組織液又或是復原狀況不佳造成的撕裂出血,於是只能等著醫護人員來檢查她的身體,替換紗布並塗上新的藥膏,再視情況加上新的止痛藥。

舞子搖搖頭,她現在不需要他做些什麼,她只是想要知道現在這個房間裡還有他陪著自己,還有炯可以陪她一起面對醫護人員一連串的問診,縱使她的回答只有「沒有特別感覺。」、「不會痛。」

相反地,一定會抽出時間來探望舞子的炯也是最了解她狀況的人,當他前幾次還會擔心舞子是不是在忍痛裝沒事,久而久之也知道其實是自己反應過度。

要說的話,耐痛這部分可能還是他比舞子優秀。

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武裝自我的炯完全沒認知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在一旁看著護士熟練將舞子頭上的彈性繃帶與紗布取下後換新,輕輕扳動她的腦袋,檢查是否有遺漏。目送白色身影消失在病房門口,炯的視線回到舞子身上:「結束了,沒有什麼大問題。」

緊攥衣角而泛白的指尖,它的主人聞聲稍減力道,微不可聞地應了應他的話語,炯發現舞子沒有因此放鬆下來,略微慌亂開口:「剛剛我偷瞄了一下,只是傷口忽然小出血,很快就沒了,一點點滲過紗布而已,更多都是組織液啦。妳不要擔心、真的沒什麼問題。」

她倒是沒想到炯會這麼耿直表達自己的過度緊張。紛亂的心緒被炯拉回了正軌,莫須有的擔憂在他對自己重複好幾遍不用想太多後驀然安定下來,她在無光環境中整理好尚未被他人察覺的不安,收起負面情緒,試著對炯露出令他安心的微笑。

「那就好。」

_TBC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