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ed for Affiliation
耶和華吩咐:「園中各樣樹種的果實你可以隨意取食,唯有伊甸園中央之樹的果子不可妄動。因吃下後,必死無疑!」
時間在仙境似乎隱去了身影。
即便太陽依舊東昇西沉,可居住其中的人們不曾沾染塵世的負面影響:老去、無聲老去、帶著遺憾和不甘消亡於天地。
倘若仙境獨存於世,那麼,天堂是否存在?
空洞的風穿過林間與連綿綠蔭,朝向鮮少人知的小屋掠去。
緊鄰這棟建築物的除了森林,還有花叢環繞的庭園。茶香如同成熟的果實落地,清香蔓延,近乎與醇美花蜜鑲嵌為全新的存在。
公爵夫人凝視著為自己倒茶的人。
若說金髮女子的眼眸是包容一切的天空,那麼,環繞在她身畔的必定是銀河之中閃爍的星體。
猶似藍焰熾熱,亦是紫晶的純淨。
將手覆上眼前嬌小且柔軟的掌心。雖然對方仍然沉默,可看著相觸的手,夫人對此感到特別滿足。
「天氣真好呢。」
年輕且清麗的嗓音說道,無論是放鬆的神態亦或肢體,盡是滲入某種深切的模樣──融合了人類最純粹且長流的,稱之為幸福的情感。
「和公爵先生一起喝茶……像是回到了從前。」
桌上的蘋果被雕塑成艷紅之花,如同園中的玫瑰盛綻。
森林擁有不同樣貌。
平靜的、綺麗的、詭譎的。不論是旭日賜下光明,亦或夜幕時分的幽黯深邃,這層層疊疊的林木地域總是變化莫測,似是浸染常人無法理解的神秘。
就和毛蟲一樣。
「為什麼不接受呢?」
煙霧化作迴圈上升,將少年的金眸染上氤氳沉醉。在那雙平靜無波的眼中,正倒映出不屬於這座森林的身影。
「哈。」
白色尖耳挺立,離開茶會後佇立於林間小徑的柴郡貓抬起頭,對於毛蟲的話語面露譏諷。「你知道什麼是感情?」
少女嗤笑。
雖未明言,但她無疑是這麼想:這是我今天聽過最有趣的笑話。
腿部微彎,施力。如同貓靈巧的飛躍於樹幹,再藉由枝椏跳至毛蟲所在的巨大蘑菇上。少女併攏雙腳站定,居高臨下看著少年。
即使替換了皮相,柴郡貓仍然記得對方最初的相貌:皮膚如同雨水沾濕紙張後起皺,抽著莫名其妙的煙,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後來還說會改變外貌是為了她?分明是擅自窺探別人的變態,居然揣測自己的想法!
爪子不受控制的伸出,可柴郡貓想了想,這傢伙身上的古怪太多,直接起衝突也不一定能討到好處。
想到自己從茶會上離開的理由,少女狡黠的瞇起異瞳。
那麼,試著測試一下對方口中的「情感」呢?
沒有猶豫和遲疑──似乎是算準毛蟲不會做什麼──她湊近少年,彎下腰,在對方耳畔帶著挑釁與不懷好意的戲弄道:
「喵。」
繚繞煙霧將柴郡貓與毛蟲的身影包覆,蛛網一般阻擋了所有視線,將祕密藏在裡面。
後者將煙管移開,平靜的直視對方,金眸看似毫無波濤。
少女看不清。
毛蟲看似將真實掩蓋於層層雲霧之下,但他其實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情感。可柴郡貓不可能,也無法接受。
這一切的起因乃是公爵夫人。
那名貴婦人的情感何其複雜,憐惜的愛、親情的愛、對公爵先生的愛……這些熾烈混合近乎扭曲的執著成為了漩渦,將所有涉入其中的人捲入,成為汪洋之中的泡沫。
啪嗒。
煙管從蘑菇上滑落,跌墬於地的那刻霎時消失。
一如初見那般,毛蟲握住了少女纖細的腕部,讓對方因重心不穩而倚在自己身上。於是模糊不清的情愫依稀讓薄煙緋紅,幾乎要將兩人的鼻息染上同樣的溫度。
白色貓耳顫了顫,勉強在理智中克制住下壓的衝動,最終堅持住原來的模樣未動。
她迎上毛蟲的目光,儼然無畏。若真有任何危險,自己也能伸出爪子脫離困境。
所以對方當開始試探時,柴郡貓僅是磨著尖牙,沒有躲開。
他們並未接吻。
毛蟲知曉柴郡貓為何來找自己──無疑是與那位夫人有關──在年長者看來,對方的尋釁生事與追尋慰藉無異。
既然如此,應當以前者的方式來回應最好。
隔著衣物以指尖劃過肌膚的起伏,從眼角開始順著顴骨與下顎線條來到脖頸……一陣外力引發的暈眩讓毛蟲躺倒在蘑菇上,他看著少女背著光的面容緩緩湊近,最終在自己的鎖骨留下屬於哺乳動物的齒痕。
不疼,只是鼻尖與髮絲落在皮膚上的力道過於柔軟了些。
因為柴郡貓的撕扯,毛蟲的馬甲與襯衫一起敞開,單片眼鏡、領結和禮帽早已不見蹤影。即使黑髮凌亂,衣著不復整齊,可少年依舊是最平靜的那一個。以因跨坐在他的身上的柴郡貓別過頭時,清晰可見紅暈在她臉上悄悄擴散。
而這打破了毛蟲偽裝的無波。
如同飛蛾決定讓星火焚燒雙翅,他先是撫過眼前的白髮。見對方並未躲開,毛蟲隨後撐起身子捧住少女的面頰,輕輕在對方的雙唇印下羽毛落下般的溫柔。
一觸即離。
於是先前堆疊的熾熱與交鋒化作雨露,緩緩墜入一汪湖水之中,漣漪震盪,爾後擴散。
再也無法平靜。
他輕笑。「喜歡嗎?」
少女並未立刻回答,僅是匆匆站起身後退。貓耳輕顫,爪子伸了又收。
可最終她握緊拳頭,撇開視線說了一句:「噁心。」
隨後柴郡貓頭也不回的離開森林,留下衣衫不整的毛蟲,以及這片應當屬於對方的領域。
這只是某個平凡無奇的日子。
柴郡貓似乎不曾踏足這裡,而毛蟲依然待在蘑菇上抽著水煙,任由神秘籠罩自己。
但他們都明白,這樣帶有目的的相遇不會是最後一次。
純白桌巾平整且柔和,襯著金邊白瓷的茶壺與銀匙華貴。除了完整的蛋糕和奶茶甜香,三層架各有精巧糕點與輕食:水果塔、馬卡龍、三明治、司康……樹梅與果香彼此交融,近乎成為一體。
戴著蕾絲手套的纖纖食指扣住茶杯的手柄,白瓷湊近屬於女性的雙唇,那柔軟的緋色輕抿,茶湯隨之蕩漾。
金髮的貴婦人垂目,一雙剔透如琉璃的藍眸有盈盈,似有波光。
清風吹拂樹蔭而動,光影婆娑,結著紅色果實的枝椏沙沙作響。於是公爵夫人抬起頭凝視遠方,側臉被光暈模糊了輪廓。
「還沒回來嗎?」
她說,舉著茶杯的手不動,像是時間凝固的一件藝術品。唯有滿桌的食物與甜香四溢,如同活物擁有生機。
而無人關注之時,早已被整齊切下一角的蘋果派正安放於夫人面前的餐盤上,等待再次被食用的那一刻。
如同園中的玫瑰,蘋果被雕塑成艷紅之花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