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lie of the misty forest

 半透明的鯨魚在星光中巡遊，參天古樹與年邁的樹人在薄霧中沉睡，而樹林中的老樹爺爺睜開了眼睛。

不久之前的意外訪客留下的咖啡紙杯還殘餘著淡淡的香氣，迷霧之森的守護者化作霧氣在林中漫步，若無入侵者便不會現身。

而森林裡充滿好奇心的貓頭鷹長耳跟著那位訪客到夢寐以求的魔法學院參觀……間接導致了老樹爺爺沒了聊天的對象。

「唉——」老樹爺爺無聊的發出嘆息聲，或許是無聊到出現了幻覺，在層層疊疊的霧氣之後似乎出現了一道人影。

常駐於此的老樹爺爺早已對林間的各種變化瞭若指掌，若有人在林間走動，勢必會帶動霧氣的流動。

若是有不會擾動霧氣的……那便不是訪客，是歸人。

「唉——？」來者學著老樹爺爺的嘆息，半是無奈半是頭疼的走近：「樹爺爺，您又熬夜不睡覺。」

黑色的長髮垂落在臉頰旁，兩隻內側帶著長毛的耳朵豎在頭頂，深色的尾巴從短披風下探了出來，隨著步伐擺動。

與老樹相比，只有120公分的小小的身影敏捷的跨越樹根與低處濕滑的落葉，到了老樹爺爺面前。

閉上眼睛的老樹瞬間融入其他樹木，只有淺淺的鼾聲隱約傳了出來。

「……」來者的耳朵忍不住抖動兩下，青筋隱約浮現在額角：「您覺得裝睡有用嗎？樹人才不會打呼！」

這個世界人人都會點簡單的魔法，但進階的法術既麻煩又難學，只有巫師才會特地學那玩意兒。

但出外旅行的人總會根據需求準備一些只要撕開就能釋放魔法的卷軸——即使是魔法師之間也很流行。

唯一的缺點就是很貴。尤其是跟別人買。

但是沒有關係，自己畫的要多少有多少——他將手探進披風內側，抽出一個細長的黃銅紙罐，抽出幾張卷軸一口氣撕開。

應召喚而來的松鼠群在老樹爺爺的枝葉上跳起了「我要花生之舞」，不曉得是不是操縱者蓄意造成，松鼠蓬鬆的尾巴和爪子時不時經過老樹爺爺的臉上。

老樹爺爺忍不住打了噴嚏。

一個短暫的沉默後，老樹爺爺若無其事地開口：

「娜塔莉你怎麼回來啦？畢業了嗎？」

「我早就畢業啦！都畢業幾十年了！」娜塔莉撥開垂在胸前的黑髮，展示別在胸口的魔法師徽章。「再說……迷霧之森的孩子每隔一段時間，總是要回來一趟的。」

老樹的嘆息又幽幽地響起。

「又到這個時候了啊……」一片翠綠的葉子緩緩落在娜塔莉肩上，彷彿老人家在他肩膀上輕拍。「差點以為之前你長大以後非要去魔法學院學魔法，畢業後出去旅行的故事都是夢呢。」

「您明明什麼都記得嘛！」娜塔莉沉痛地伸出食指戳戳老樹爺爺的樹皮：「那您應該也記得我每次都會要您不要熬夜吧？樹爺爺？」

「自從你取得徽章，去旅行之後就比較少回來了呢……」為了逃避熬夜問題，老樹爺爺決定轉移話題

「那是因為我變厲害了，可以在外頭更久了嘛——」娜塔莉脫下披風，折成方形放在靠近樹幹處，愉快的當作椅墊倚著樹爺爺坐下。

「話說回來，娜塔莉你現在在做什麼？」

「這個嘛……我之前找到一個還不錯的地方——感覺很適合種樹，下次帶您去。」娜塔莉毛茸茸的尾巴愉快的搖晃著：「居民或路過的旅人也很友善。

我在那邊有一棟木屋，種了各式各樣的植物，平常——」

「我養的蛇最藏在花園的各處，有時候還能幫忙看家。」娜塔莉食指交叉，向上伸展了下肌肉：「就算出門義診也沒人敢偷東西，嘿嘿。」

「偶爾也能用旅行巫師的身分到臨時營地或是冒險者公會……那叫什麼來著，噢，坐堂。」

「娜塔莉，我記得你不是醫療系的巫師？」老樹爺爺語調緩慢地提出疑問。

「冒險者公會那邊說沒關係，反正巫師們博學多聞——」

樹皮上肖似粗眉毛的部分可疑的上揚。

「——巫師怪人多，會什麼都不意外。」娜塔莉輕咳兩聲，「反正我技術也不錯嘛。」

老樹爺爺毫不留情地發出笑聲。

「人類可真是脆弱啊……」

夜風吹過樹梢，沙沙的聲響蓋過了迷霧之子的感嘆。

「啊對了，我還撿到過兩個小孩子。」

「哦？怎麼樣的孩子」

「唉，當時我可比現在高多了。」娜塔莉將手掌鵬放在眼前等高的位置：「大概只有這麼高吧，剛撿到的時候。年紀還很小，大概還不記事……」

「現在比我高了。 大太陽真討厭，嘖。」娜塔莉趁機抱怨了一句。「意外的是有魔法天分的人類孩子，所以我各教了一些不同的魔法。

後來就有免費的蔬菜跟會煮菜的學徒了，我真棒。」

「我們森林生物的不是只需要攝取水份嗎？」老樹爺爺的語氣有些遲疑：「呃，我該不會不知不覺的虐待你們了吧？」

「爺爺沒關係，我那時候只光合作用和喝露水吃果子也可以活的很好……」小小的身影深深的吸了口家鄉的空氣，人類的四肢逐漸覆上黑色的毛皮，一隻狐猴舒舒服服的窩著。披風堆疊的椅墊此時彷彿牠的窩。

「只是外面的生物做的菜太好吃了，不知不覺習慣了。有爺爺的愛心就很快樂了——」毛茸茸黑色生物翻身：「啊，不過有一次真的嚇死我了！」

灰黑色的狐猴垂下黑白相間的尾巴：「就是小時候您教過樹木離開土壤或是缺水就會死掉，然後隔天您就拔根起來散步。

那時候我還以為您也要變成乾枯的木頭了。」

「呵呵呵——」老樹爺爺笑的枝葉亂晃，一些樹葉落下來蓋在樹根上。「我當時可沒想那麼多，只是起來伸伸腿腳，老人家偶爾也想鬆鬆筋骨嘛。」

霧氣凝成的黑豹悄悄地靠近，在不遠處找了個高度正好的樹根趴下。鄰近的樹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貓頭鷹，偶爾轉動腦袋、或是發出貓頭鷹特有的叫聲。

像是笑聲又像是哭聲，霧氣繚繞的森林裡硬是添了一股陰森感。

「啊。」娜塔莉突然發出驚呼。「原來如此」

老樹爺爺停下了笑，發出好奇的聲音。

「呃，說來話長。我撿到的人類小孩——比較小的那個——問了我什麼是幽靈，」娜塔莉的用緩慢的速度串連起回憶的片段：「我告訴他是故去的人類留下來的影子，很快就會消失。

結果過幾天他好像看到了……那個，樹爺爺應該也看過，迷霧森林的孩子都會的那一招——穿牆。」

——難怪那孩子淚眼汪汪抱著師傅的小腿喊著「師傅不要不見」。原來是把我當成幽靈了。

娜塔莉生無可戀的躺平在披風上，老樹爺爺笑得連樹根都震動了起來，臥在意旁的黑豹也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另一個孩子呢？」老樹爺爺好不容易緩下笑聲，忍不住好奇。

「……他學會說鬼故事給小的聽，專挑有幽靈出場的。」

這回連貓頭鷹都笑了起來，眾多的笑聲迴盪在林間，陰森的氣息一掃而空——就像是年紀大一點點的學徒說完鬼故事之後一邊大笑、一邊被小的追得上竄下跳的時候一樣，娜塔莉想。

「可惜我暫時沒辦法教他們了，只好託朋友照顧他們一陣子。」倦意順著血液流過四肢，「我還跟他們約好了，他們先到魔法學院進修，以後有一天會再見面……嗯，這，他們該不會以為我要死掉了吧。」娜塔莉的語氣突然飄忽了起來：「樹爺爺，你覺得……？」

「你真壞。」老樹爺爺呵呵笑著自誇：「爺爺我可真善良，當初都沒嚇你——」

「您第一次起床散步就嚇死人了好嗎？」娜塔莉吐槽：「您還騙我說迷霧森林的水氣濃郁，不用植根在土壤裡也沒事！」

「呵呵呵，爺爺是樹人嘛，平常的樹可不行嘍！」

狐猴扯著披風一角把自己捲起來。接近乾涸的魔力逐漸充盈，娜塔莉幸福的想把尾巴捲起來。

把徒弟託付給友人前，娜塔莉只告訴他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要一陣子才能回來」

——現在想來，與友人道別時友人格外盛大的餞別會，好像，似乎，也是有些誤會啊。

「⋯⋯樹爺爺，五年是不是很久啊？」

「嗯——要看比較對象呢？怎麼啦？」

五年可以很短，樹人打個盹醒來就過去了。

也可以是把徒弟們托給友人後，偶爾路過醫館進去臨時坐堂，順便打聽情報，再慢悠悠的拿起行囊往家的方向走的時間。

五年也可以很長，用特殊的方法進入迷霧森林前，娜塔莉去了一趟魔法師公會。

他的友人與徒弟們可能不知道，用含有魔力的墨水寫下收信的對象後將信件燒掉，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傳訊魔法——也可能只是以為他收不到了。

「我上次收到徒弟們的合照。」友人們增添了一些些歲月的痕跡，而兩個徒弟的變化就很多了，最重要的是背景是魔法學院——娜塔莉的母校。

——感覺再不趕快點，他們說不定都要畢業了。

「他們真的考進去了呢，我的眼光果然不錯。我也得趕緊補充魔力之後去見見他們了⋯⋯省的一個兩個的都以為我不在世上了。」

「你有一趟非常愉快的旅行呢，娜塔莉。」樹爺爺欣慰的抖動鬍子——或者說是枝幹上一些細長的根鬚，正好生長在樹爺爺的臉部下方。

「您不是也有嗎？別藏了，我看見那個咖啡紙杯了。」娜塔莉黑白相間的尾巴掃過樹葉，往老樹爺爺藏起東西的方向畫了箭頭。「您老人家不僅愛熬夜，還學會買咖啡回來提神了？」

一提到這個，老樹爺爺的精神又來了。

「不不不，老人家可懶得動彈啦。這是一個迷路的男孩子送我的。很好喝吶。」

「咦？有訪客來過嗎？」

臥在附近的黑豹低嗚了一聲表示事情屬實，老樹爺爺才繼續道：「而且他也以為我是棵樹，和小時候的你一樣。」

「如果那天爺爺走去他的店裡他會不會嚇一跳啊？」樹爺爺愉快的補充：「跟你小時候一樣，呵呵呵。」

「⋯⋯我要睡了，樹爺爺晚安！」

披風塌陷下去，一抹深灰色的霧氣從布料的縫隙中飄了出來，融入迷霧森林奶白色的氤氳中。

老樹爺爺哼唱著低沈的搖籃曲，低緩的歌聲與霧氣共鳴，傳遍了迷霧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濕潤的水氣在成片樹林與沉眠樹人的吐息中凝結成深深淺淺的薄霧。

在漫長的歲月間凝結化形成各式各樣的生物——有些模仿見過的生物，也不乏想像的外貌。

他們有一個默契十足的自稱——迷霧森林的孩子。

好奇心旺盛的迷霧之子總會出外旅行，但他們總會回來補充『水分』再啟程，也幫年長的樹人帶回了各式各樣的故事。

年輕一代的迷霧森林生物便聽著這些故事化形，不愛旅行的成為森林守護者，對外頭充滿好奇的就會跟上前輩的腳步——像是娜塔莉或是去學院探索的貓頭鷹長耳。

——下次會帶著什麼故事回來呢？老樹爺爺今天也愉快的期待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