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Valentine

My Valent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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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妳是名研究生,課餘在樂團擔任貝斯手,外型帥氣,粉絲成群。大年初三喜氣洋洋,下腹卻傳來每月熟悉的絞痛,讓妳一起床就殺氣騰騰。帥有什麼用?再帥還不是女孩子的身體?

「喲,帥哥,怎麼一早就看起來像要殺人?」

妳那大你十歲的哥哥偏偏不知好歹地踩中大雷,妳瞇眼看向攤在沙發上的邋遢男。

啪啦!

妳哥精準接住妳朝他扔過去的茶〇王,懶散地扭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舒暢嘆道:「我家小語真孝順,懂得敬老尊賢。」

「吵死了,不要叫我小語。」

他睜圓眼睛,神色哀戚地捧著心窩。「小語長大了,不要為兄了。」

「閉嘴好嗎?」妳忍著青筋,試著平心靜氣地裝熱水。

「還是說,妳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妳哥原本深宮怨婦一般拭著淚,見妳差點打翻茶水,反倒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沈默之中。「⋯⋯有嗎?真的假的。」

男人沒有,女人有。妳張嘴,想把這件事第一個告訴他,但偏偏爸媽前後走進了客廳。

「爸、媽——」妳哥失聲叫出來,「小語她——」

妳不慌不忙地攔截了他的句子:「——看到凌皓跟我同學在約會。」

為了提高可信度,妳索性點開手機相簿,出賣了妳所上算有交情的男同學照片。

「屁啦!」邋遢鬼從沙發上跳起來,想要搶奪妳的手機,但卻遲了一步。

妳媽柳眉一蹙,嗔道:「怎麼差這麼多歲?」

妳爸則是雙眼一翻,直接昏倒,妳眼明手快接住他老人家,下腹的疼痛卻因此加劇,悶哼一聲。

妳哥,三十五歲臭直男,一點也不懂得察言觀色,忽視倒在女兒身上的老爸,只顧著解釋自己的清白:「媽妳要相信我,我平常工作都忙翻了,哪有時間去跟大學生小朋友約會?」

「是研究生。」妳不悅地糾正,踢了他脛骨一下。「還不快來扶爸。」

他抱著小腿跳了幾下,彎身把昏厥的老爸扶上沙發,妳爸卻猛地一睜眼,抓著兒子的肩膀奮力搖晃,像是要拯救他於水火之中地大喊:「為父不准!」

「差太多歲,會有代溝。」妳媽語重心長。

「好想要有個可愛的女兒啊!」妳爸低聲嗚咽。

「那個,爸,你有個女兒在這裡?」妳忍不住出聲提醒。

此話一出,三雙眼睛全都一下子朝妳看了過來,把妳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最後,是妳哥打破了沈默:「語,妳根本是爸媽第二個兒子。」

下腹一陣翻攪,再次提醒妳身為女兒身的事實,讓妳厭世值飆升,語氣冰冷:「我的染色體是XX就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妳一點也不想成為男人這種噁心的生物,但擁有一副女人的軀殼,還是讓妳感到萬分厭惡。

胸口的鬱悶多半來自於生理期的加乘效果,妳打算躺回床上變成一灘爛泥,大睡一波回籠覺,正欲離開客廳,背後傳來妳哥小聲的疑問:「她那個來喔?」於是妳順手又抓了櫃子上一瓶御〇園扔了過去。

陷進軟綿綿的床上,妳盯著天花板,思緒發散,此時手機響了起來。

是專屬她的鈴聲。

接、不接、接、不接⋯⋯妳握著手機,猶豫不決,光是凝視螢幕上閃動的「琳」字,彷彿就能看見那張不過幾天不見,妳就已極其想念的面容。

但不是現在。

妳心一橫,把手機扔到床尾,抱著腿縮成一團。不能是現在。妳不要她看見妳現在這副模樣,脆弱、易怒、像個生理期來鬧彆扭的小女生。

就像過去同居這幾個月來,每到生理期,妳都會跑回還沒退宿的學校宿舍窩上一整週,直到經期結束,才若無其事地回到租屋處。

妳用枕頭遮住耳朵,鈴聲響了一陣,停了,整個空間霎時顯得格外清寂。

等了一陣,她沒有再打來。妳抱著沉沉的憂鬱睡去。



2

再轉醒的時候,妳第一眼看到午後暖陽從窗戶一角滲進來,在幽暗的室內剖開一道金黃縫隙。

「小語,睡飽沒?快起床吃飯啦。」

媽媽喊妳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妳捧著仍隱隱作痛的下腹,意義不明地呻吟了一聲,門外靜了會,又響起清脆的兩聲叩叩。妳想起沒有妳允許,家人是不會輕易開門進房的,於是妳提起一口氣,不讓人聽出虛弱地應道:「知道了。」

時間是下午兩點,家人應該都吃過午飯了。家裡的傳統,初三睡到飽,一向就是整天不打擾,睡到傍晚都無所謂;妳有點納悶,但還是撥了撥睡得亂翹的短髮,慢吞吞地起身去浴室盥洗,順便更換衛生用品。

棉條吸飽了經血,呈現暗紅色,上頭還凝了血塊,妳皺起眉,用衛生紙包得紮實,賭氣似地用力扔進垃圾桶裡。妳想起租屋處垃圾桶裡使用過的棉條。同樣是經血,來自她,跟來自妳,感覺怎麼就天差地別。

妳突然很想見她。

於是妳見到她了。

在餐桌上,被哥哥跟爸爸你一句我一句左右夾攻,仍保有一貫的恬適優雅,她噙著微笑與妳對上目光時,眼裡漫出溫柔。

妳腦中瞬間閃過萬千思緒:她怎麼會來?妳從沒帶她回家過,她是怎麼知道妳家在哪的?早上沒接她的電話,她生氣了嗎?下學期不住學校宿舍要正式搬去跟她住,妳還沒有跟家裡說⋯⋯妳們在交往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嗎?

強按下內心的慌張失措,妳拉開椅子,在她斜對面坐下,還沒決定是先該打招呼,還是該直問是什麼狀況,方桌對面的哥哥早一步做出反應,咧嘴笑開來:「小睡豬,頭髮都翹起來了。」

妳反射性想扔個什麼過去,意識到她含笑的凝睇,舉起的手半途轉了彎,按了按睡翹了的頭髮,耳朵有些發燙。

「誰是小睡豬。」妳咕噥,抬眼看了看她,遲疑問:「妳怎麼會來?」

「人家學姊特地來拜年,第一句話該說句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坐妳旁邊的爸爸笑呵呵地斥責完,夾了一大塊滷肉到妳女友碗裡,「年輕人多吃點,我們家祖傳黃金滷肉,別的地方吃不到哦!」

她甜笑道謝,用吃西餐般優雅的儀態咬了口滷肉,神色亮了起來,明明就是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個畫面,卻讓妳看得恍然出神。哥哥從桌子底下踢了妳一腳,妳瞪向他,發現他在偷笑,手遮著半邊臉,用嘴型對妳說:太明顯啦。

妳臉一熱,訥訥說了句「新年快樂」後,便埋頭猛吃。

她是妳的初戀,相識雖久,交往也才四個月,撇去出櫃這點不說,妳其實不曉得該怎麼跟家人介紹自己的戀人。很彆扭,很害羞,會讓妳想把頭埋進土裡那種。

媽媽拉了一把摺疊椅,在方桌外邊坐下,托著臉笑笑看著妳女友用餐,那姿態跟妳身旁的爸爸如出一轍,真不愧是恩愛四十載的夫婦。妳眼角餘光忽然撞上了媽媽調皮的視線,妳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別看我們家小語男孩子氣的模樣,她呀,從小就喜歡女孩子的東西。」

媽媽娓娓道來,聽到這裡,妳一口飯還沒吞下去就急著想反駁,她話鋒一轉,妳差點被嘴裡的食物嗆到:「她床底下有個藏寶盒,每隔一陣子都會換不同的漫畫跟小說,我打掃的時候無聊,就拿來翻翻,都是可愛女孩子之間的故事呢,哎唷,看得都勾起我少女的悸動了。」

女友興味盎然地哦了一聲,含笑瞅了妳一眼,唇瓣揚起好看的弧度,妳只感到臉頰不斷升溫。

妳哥在一旁拍手笑得肩膀抖動,白目補充:「最可愛的是她還自以為瞞天過海,殊不知全家人都知道她每週都去租書店租百合作品回來看⋯⋯哎唷弒兄啊!」

妳不顧對座的哀號,用力踩、使勁踩,直到哥哥眼角泛出淚光,而女友開口對妳小時候的糗事做出了評論。

「她什麼都好,就是偶包太重。」

她偏著頭,對妳勾起笑,這個笑讓妳很想吻她,但妳們之間隔著妳爸妳媽還有妳哥的重重阻撓,妳於是負氣反擊她的揶揄:「這個偶像包袱很多人喜歡。」

「說真的,妳的樂團歌迷還真不少,」哥哥一面揉著腳,一面回憶:「上個月你們不是在我們公司附近的咖啡廳演出嗎?我們部門幾個女生揪團去聽,欸我嚇到,年底進來的那個妹妹,桌上都是妳的照片,害我好幾次差點坐錯位子。」

妳懶得吐槽他到底是在自己位子上放了多少妳的照片,反倒是爸媽雙眼發光,興致勃勃地問起妳演出的事。

妳從大學開始玩樂團,有幾年暑假出遊到宜蘭,家人便也跟米克斯的成員相識。爸媽尤其照顧團裡的主唱跟鼓手,有時妳會在她們身上看見爸媽心目中女兒的模樣:或許留著俏麗短髮、或許留著長直髮,可愛,迷人,美麗,像個女孩。

下腹忽然一陣抽痛,妳面色不佳地放下筷子,太陽穴隱隱作痛,難以抵禦的疲倦感襲來。彷彿在第一時間察覺了妳的不適,女友不著聲色地帶開了話題,說學校有事情要找妳討論,禮數周全地道謝完,表示要幫忙收拾餐具,卻被爸媽軟聲叱責,要她趕緊跟妳一塊回房間去,正事要緊。

妳踢了吃吃竊笑的哥哥一腳,一起身,視線和她的撞個正著。妳心跳加速,苦思良久,是要牽呢,還是不牽呢,最後是她輕推妳的背一下,要妳帶路。



3

門嗒啦一聲扣上。

妳腦袋裡正轉著該怎麼為早上沒接電話的事賠罪,子宮深處又傳來地獄般的痙攣,讓妳沁出冷汗,一雙手冷不防從後頭環住腰際,柔軟撫上妳的下腹。

「很痛嗎?」她輕聲問,「不然來抱抱,研究指出,這樣可以紓解疼痛。」

「⋯⋯很明顯嗎?」妳低聲問。

她輕哼一聲,妳感受到她的側臉貼上妳的後頸,輕靠著妳,妳很喜歡這種被倚靠的感覺,但妳的頭偏偏還是痛得要命。

妳覆上她的手,低下頭,懺悔似地,又帶著不甘心,說:「對不起,沒接妳電話。我今天狀況很糟。」

「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突然問。

妳愣了愣,回道:「大年初三?」

然後妳肩頸就被咬了一口,不痛,但很癢,恰到好處地轉移了身體的不適。

「幹嘛咬我?」

妳笑著轉頭過去看她,只見她歪著頭,嘟著嘴,眼裡帶著幽怨:「我真是笨蛋,才會想跟妳一起過情人節。」

晴、天、霹、靂。

相識五年來,每逢西洋情人節或七夕,妳都虔誠祈禱著終有一天可以和一個人度過,那就是琳。妳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日子忘得一乾二凈。

而現在這個人在妳身後,淺淺抱著妳,妳能感受到她的體溫,身上好聞的氣味,和彎彎曲曲不乾不脆卻可愛到極點的撒嬌——妳無法理解為什麼直到這一刻,妳才想起自己早該做一件事。

妳回過身,托起她的臉,二話不說親了上去。

柔軟的唇瓣,半瞇起的眼,時而磨蹭的鼻尖,無一不令妳極度想念。妳真的好愛這個人。她將妳的手拉過去搭上自己的腰,好讓她能勾著妳的後頸,踮起腳來,撒嬌似地吮著妳的下嘴唇,像玩鬧,又像懲罰。妳想咧嘴笑,嘴唇卻被拉得變形,妳們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有沒有比較不痛了?」她將臉埋在妳頸側,柔聲問。

「有。」妳滿足地嗅聞她的髮香,手忍不住摸了摸她柔順的高馬尾。「妳是我最好的止痛藥。」

「那妳怎麼每個月都躲著妳的止痛藥?」

妳僵住一會,才悶聲問:「妳什麼時候發現的?」

她眼底閃過頑皮的光芒,把掌心貼上妳的雙頰,搓呀搓的,語帶譴責:「那麼剛好,每個月這個時候,妳都要回宿舍閉關準備報告?每天都在一起的人定期消失,只剩下文字訊息⋯⋯看來少筠的止痛效果比我來得好呢。」

「不是這樣!」

妳急著想解釋妳和前室友間的清白,她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搓著妳的手現在捏起了妳的臉頰,妳只能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

「在一起之前隨傳隨到,現在連通電話也不肯接,還要我去翻妳哥的名片,大費周章才打聽到妳的位置。妳是不是在報復之前追我追得很辛苦,現在才要我追著妳跑?妳說啊?」

最後一個音拉得很長,妳的臉頰被捏得有點痛,體育系出身的她手勁還是這麼不同凡響。妳卻莫名有種幸福感,是確實感受到被放在心上的關係吧?妳張開嘴,努力想正常說話:

「堆——嗚——擠——」

「妳說什麼?聽不清楚耶。」

「對——勿——幾——」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放開揉捏妳的手,再度用軟綿綿的掌心敷了上去,左右檢查,心疼道:「是不是很痛?我好像太生氣了,好紅哦。」

妳覆上她的手,搖了搖頭,輕輕啄了一下她的雙唇。

「抱歉,我只是不想妳看到我這樣,脾氣暴躁,身體又很虛弱,沒辦法⋯⋯」妳垂下目光,避開了她的眼神,「對妳溫柔。」

「傻瓜語。」她淺笑撫著妳的臉頰,「現在只要乖乖讓我照顧就好。」

於是妳現在躺回床上,有些彆扭地讓她替妳按摩小腿穴道。

她的動作很溫柔,纖長的手指先是輕輕搓揉,替妳暖了暖有些冰涼的肌膚,接著併攏四指,測量似地貼在妳小腿內側,找到穴位後,輕淺地按摩起來。

足內踝尖上三寸,脛骨內側緣後方,三條經絡交會的三陰交穴,按壓此處,可以調節賀爾蒙分泌,舒緩婦科疼痛。妳腦裡儲存的這些資訊,原本是為了替她舒緩經痛仔細查過的訊息,沒想到會有一天立場調轉。妳抱著枕頭,把臉埋了進去。

「放鬆點,」她輕聲交代,抬頭含笑看著妳,「怎麼躲起來了?怕我吃掉妳呀。」

「妳才吃不掉我⋯⋯啊——啊啊——」

她忽然加重力道,穴道被按得又酥又麻又痛,嘴裡流洩出的呻吟就這麼出賣了妳。又按了幾下,她突然停下動作。妳被弄得有點恍神,從枕頭裡抬眼看她,發現她臉頰緋紅,以一種奇妙的目光看著妳。

「怎麼了?」妳暈乎乎地問。

她遲疑半晌,接著緩緩傾身湊近,體溫柔軟貼上來,耳畔響起細語:「我的按摩手法,很舒服吧?」

用不著鏡子,妳完全能夠想像現在自己滿臉羞紅的樣子。她熟知妳的弱點,總能輕而易舉撩起妳的慾望,若是平時,妳早就按耐不住推倒她了,但偏偏今天妳沒辦法這麼做。妳提起一口氣,將她圈進懷裡。

「安份點,」妳低聲碎念,徒勞地掩藏自己的害臊,有一下沒一下梳著她的馬尾來鎮定心神,「我今天沒力氣。」

她發出埋怨的聲音,在懷裡抬起頭來跟妳對視:「是妳先勾引我的。」

「有嗎?」

妳瞪圓眼睛,卻被她戳了下臉頰。妳這才看清楚,她雙頰紅透,程度絕對不下於妳,又長又翹的睫毛顫動,說話的時候,眼神羞澀地飄向一旁。

「平常愛逞強,只讓我看見帥氣的樣子,按摩的時候,才發現妳也有女孩子的一面⋯⋯」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遮住了臉悶聲喊:「我快要被可愛死了!」

砰咚。

這是什麼?胸腔內彷彿有什麼漏跳了半拍,裡頭的臟器好像變成了小鳥還是蝴蝶還是小鹿之類的生物,攪得妳目眩神迷。她從手指縫隙間偷看妳的模樣,怎麼能這麼迷人呢,讓妳簡直要融化在當場。

喜歡嗎?妳費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擠出話語,卻因為過度緊張而糊成一塊。

她疑問地哼了一聲,妳蜷起身子,把她整個人鎖進懷裡,聞著她的髮香,顫聲說:「我女生的樣子,妳也會喜歡嗎?」

妳感受到懷裡傳來的輕笑,小小的顫動,帶點搗蛋的意味,搔撫著妳的心窩;妳知道她在笑妳,卻一點也沒辦法對她生氣。她是妳所有的例外。

「妳什麼樣子我都喜歡,所以不用擔心,」她把頭靠上妳的肩窩,沒忘了用手指輕搔妳的下巴,語中帶笑,輕巧地喊:「我的小狗狗。」

妳低頭,用撒嬌的力道咬了咬她的耳廓。

在她幫妳把左右邊的三陰交徹底按過一遍後,妳舒服得癱軟在床上,不知道是按摩果真療效奇佳,還是心理作用,總之下腹的疼痛大幅舒緩了下來,原本緊箍著的太陽穴也不再抽痛。

「我的止痛藥真棒。」妳慵懶地把她攬進懷裡,「以後每個月都要吃。」

「妳發現得太晚了,笨蛋。」

她朝妳吐吐舌頭,翻身掙脫妳的懷抱。妳還來不及失落,她人已經越過妳,暖暖地從背後環抱過來:「還沒完呢,還有人形熱敷袋。」

「⋯⋯等、等等?」

感受到她溫暖而柔軟的手下探進妳的褲頭,妳反射性低喊:「不要!」

她停下動作。

妳緊緊扣著她的手腕,手不住打顫,恐慌四面八方侵蝕過來。那裡不可以。像是看見了妳的心聲,她極輕極柔地,吻了吻妳的後頸。

「別怕,是我。」她低語,另一隻手安撫地順著妳的背。「我沒有要去那裡。就在這裡而已,在妳痛的地方,暖暖敷著,可以嗎?」

妳的掌心沁出冷汗,牢牢扣住她的指節像是石化了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抱歉。」妳聽見自己的聲音,詭譎得遙遠。

「別說抱歉。」她說,「妳又沒有錯。」

「妳討厭我這樣嗎?」

「⋯⋯說什麼傻話。」

「我很討厭。」

「嗯,我知道。」

妳感受到她的手從妳的掌握中滑開、退離。很神奇,明明妳抓得那麼牢。更神奇的是,即使如此,妳依然感受得到她並未離開妳,就像在告訴妳,不需要抓得那麼緊,她一樣會在妳身邊。

她伸手繞過妳的腰,以一種極有安全感的方式擁抱著妳。

語。妳閉上眼,聽見她輕喚妳的名字。妳真喜歡她這麼喊妳的名字。簡簡單單一個音節,世界上沒有誰能像她一樣把這個音發得那麼好聽。妳不知道妳是多好的人,她呢喃,妳不知道我有多愛妳。

妳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的擁抱實在太溫暖,太舒服了,妳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意識。



4

再醒過來的時候,在身旁令妳安心的體溫卻不知所蹤,妳第一個反應是她多半又被妳家人抓走了。

妳才打開房門,就從空氣裡嗅到燉雞湯的鮮香。

循著氣味往廚房的方向走,妳遠遠便聽見媽媽仔細叮囑:「里肌肉吃起來要軟嫩,秘訣呢,就是逆紋切條,加醬油的時候和點水,像這樣抓醃,讓水分慢慢吸收進肉裡,有沒有?」

「啊,真的耶,讓我試試!」

一踏進廚房,妳就看見女友穿著圍裙,戴著料理用乳膠手套,從容不迫從妳媽手上接過一盆里肌肉,伸手進去裡翻攪起來。醃肉塊發出了愉悅的聲響,妳媽也跟著喜上眉梢,大力稱讚她手又巧、勁道又好,真真是個料理天才。

妳們平常在租屋處會一起做菜,受到愛情支配的妳覺得她無論煮什麼都是天下間絕無僅有的珍饈,但平心而論,妳也是為愛吃過無數顆煎得焦黑的雞蛋;妳想,她什麼都好,但在這方面確實不是天才。

一向對料理要求嚴苛的媽媽,今天的態度有些蹊蹺。

「媽!」妳忍不住出聲,「妳怎麼讓人家下廚啊?」

聞言,媽媽原本笑得彎月似的眼睛忽而凌厲掃視過來,讓妳頸後寒毛直豎:「妳這女兒養得跟兒子一樣,我難得有個女兒可以教,不行嗎?」

「行、行⋯⋯妳開心就好。」

妳縮了縮肩膀,內心有點委屈。明明妳跟妳哥都在媽媽的嚴格訓練之下練就一手好廚藝,這跟兒子女兒哪裡有關係?話說回來,之前米克斯團員來家裡作客,也沒見媽媽這樣訓練她們啊?

妳一邊納悶,一邊有點眼紅媽媽挑這個日子搶走了女友身邊的位子,悶悶不樂地到流理臺洗手,撩起衣袖開始把洗好的彩椒切塊。

在家當廚房助理多年,妳略看了一眼準備的食材,便猜出今晚餐桌上有一道糖醋里肌。這是妳最愛吃的菜之一,逢年過節必定出現,雖然步驟早就熟記在心,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怎麼做就是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媽,妳看這個程度可以了嗎?」女友軟聲問。

咚!妳差點切到手指。

「哎呀,好棒!現在放著醃半小時就好。」妳媽倒是自在回應,語氣滿滿的歡快:「我們接著來做皮蛋柴魚豆腐,這道涼拌小語最愛吃了,小時候都一個人嗑掉一整盤呢。」

她輕笑起來,抬眼對上妳驚慌又困惑的目光,瞇起眼笑道:「當媽的小孩真幸福。」

空氣凝滯半晌,妳顫聲打破沉默:「媽妳不要亂認女兒啦!」

「吃醋了嗎?」媽媽眨著無辜的大眼,轉頭跟女友確認:「她這是吃醋了對吧?」

「我看是哦。」

她親暱搭著媽媽的手,向妳勾起嘴角的樣子,既頑皮又好看,卻在妳心頭無端生出一股酸楚。妳忍不住放下刀子,一個箭步上前——把媽媽從她身邊拉走。

「做什麼做什麼,我還要教女兒怎麼做涼拌豆腐!」

媽媽在妳身後哀哀叫,妳卻拉著她徑直往走廊那端走。

「我說小語⋯⋯」

對不起。

「妳說什麼?」

「對不起嘛!」妳停下腳步,抬起手胡亂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我不是你們期望中的女兒,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們⋯⋯」

妳感受到媽媽極其溫柔地摸了摸妳的頭,眼眶一下子又熱了起來,愈加哽咽:「爸跟妳老是嚷嚷著,想要有個可愛的女兒,但是,我做不到。看你們那麼羨慕別人家女兒,我就會想,要是你們的女兒不是我——」

妳媽伸出纖纖玉指,將妳未出口的話語抵在唇畔:「傻孩子,我不許妳這麼說自己⋯⋯」

「我知道,她這麼好!」妳眼睛一眨,斗大的淚珠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妳當然會想要她當女兒嘛!」

媽媽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盯著妳瞧,往一旁房門敲了兩下,門磅地一聲打開,妳爸英姿颯爽地接住了妳媽軟倒的身軀,她則是手背抵額,一臉快要昏厥:「老公,我們女兒竟然在吃她學姊的醋。」

妳爸一臉悲痛:「是我們太高估這孩子了。」

「苦心暗示了這麼多年,她卻理解成這個意思。」

「老婆,是我不對,我出的餿主意,我掌嘴。」

「你們到底在演哪齣?」妳忍著哽咽打斷他們的一搭一唱。

此時妳聽見哥哥躲在門後竊笑,於是用腳踹了下門板,他吃痛地單腳跳啊跳的,嚷嚷:「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發現,爸媽是想要妳趕快娶個可愛的女孩子回家?」

妳的腦袋吃力而遲緩地運轉著。

「所以⋯⋯爸媽沒有不想要我這個女兒?」

妳哥仰天長嘯,妳爸神色哀戚,妳媽默默拭淚,悲喜難辨。

是女友的碰觸把妳帶回現實。她從妳身後環住妳的頸子,整個人毫不避諱地貼了上來,妳的臉轟一下燒得通紅,沒敢直視前方三人捂著嘴感動至極的模樣。

「抱歉呀,媽,」妳聽見她俏皮地說:「未來是誰娶誰還不一定呢。」



5

享用完晚餐,妳被指派和女友一起出門買飲料跟零食。

昏昏沈沈睡了整天,加上專屬止痛藥和穴道按摩,妳因生理期而不適的身體已經好上不少,但夜風灌過來,頭依然隱約發疼。好在指使妳跑腿前,妳那邋遢鬼哥哥還記得拆個貼式暖暖包給妳,溫熱暖著妳那偶爾作怪的下腹。

走在小巷裡,路燈照出妳們相偎的影子,隨著步伐前行,變換角度、伸縮長短、交錯濃淡;不變的是,她一路勾著妳的手,輕靠著肩頭,她身上那股淡雅的玫瑰香,也悄悄攀附在妳的吐息裡。

不過,對於稍早發生的事,妳還有氣。

全家都發現妳們是戀人,只有妳一個人還傻呼呼地苦惱怎麼公開,而她早就知道卻不跟妳講,害妳一個人想東想西想破頭,還鬧出大誤會,丟人地掉眼淚。

妳想起她曾經說過,妳可以再對她任性一點;於是妳在腦海裡默默唱過兩遍梁靜茹的勇氣,故作冷淡地開口:「我要離開妳了。」

她僵了一下,仰頭看妳。片刻,平靜地問:「去哪?」

「去把我媽藏起來。」

「真小氣。」

「不然她又要亂認女兒。」

「⋯⋯妳就那麼捨不得把媽媽分給我?」

妳負氣輕哼了聲。

回應妳的沈默比預料中漫長,妳心下慌張起來,偷偷用眼角餘光往她的方向看,差點嚇得心臟暫停。琳一向自信而優雅,一對熠熠生輝的美麗眼眸,現在卻無聲沈鬱。妳正冒著冷汗,大腦過熱地思考著該如何補救一切,她已經先一步開口。

「妳媽媽她呀,既熱情,又溫暖,偷偷了解女兒喜歡看的書,記得女兒每道喜愛的菜,也知道女兒性格彆扭,非要好好捉弄一番才肯對自己撒嬌。她真的是個很可愛的人。」她勾著妳的手收得很緊,嗓音緊繃:「和我媽很不一樣。我跟她,幾乎像陌生人一樣。」

妳想起她出身在一個富裕的家庭,父母整天忙於事業,兄長在職場相互較勁,家人聚少離多。相識那麼久,妳幾乎不曾聽她提起過家人,唯一比較親近的,似乎也只有從小照顧她起居的管家梅姨。

她有點像是電視劇裡走出來的那種大戶人家千金,但比她們要好上不只千萬倍:聰穎、率真、善良,禮儀素養兼備。只是很偶爾地,像現在,妳會深刻感受到她心裡的寂寞。

讓妳非常心疼。

妳停下腳步,牽起她的手,垂目凝視著她美麗的臉龐,開口的時候因為過份緊張,還咬了一下舌頭:「不要難過了,琳,我在這裡嚴正宣佈,我媽就是妳媽。反正她也很喜歡妳。」

最後一句妳說得小聲,酸溜溜的,卻點亮她原本黯淡的神色。

「不吃醋了?」她噘起嘴調侃。

「我哪有吃醋。」

她敷衍地喔了一聲,拉著妳的手前後盪呀盪的,又古靈精怪地問:「妳老實說,今天是比較嫉妒妳媽把我搶走,還是比較嫉妒我搶走妳媽?」

「⋯⋯妳把我媽搶走。」

她睜大了眼,很意外妳的坦白似的。

妳被看得羞赧起來,委屈巴巴地說:「是妳要我老實說的。」

「也是。」她彎起嘴角,眼神卻有點落寞。「走吧,不然他們該等不及了,零食飲料很重要呢。」

她邁步要走,卻被妳一把牽住,從背後將她穩穩圈進懷裡。

妳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邊蹭了蹭,迷人的馨香讓妳有些沉醉,也舒緩了腹部的不適感。妳在她耳際低語:「妳本來就是我的,她搶也搶不走。」

她側著臉靠了過來,摸了摸妳的頭,半開玩笑地問:「那只能選一個的話,我跟妳媽,妳要選誰?」

「還用想嗎?」妳啄吻她的臉頰,「當然是選妳。」

她輕哼。「花言巧語。」

「本來就是這樣,我還不想跟家裡那個護妻狂魔決鬥。」

她咯咯笑起來,是令妳眷戀不已的笑顏,妳想,縱使再看一百遍、一千遍,也不會有看膩的一天。

妳伸手攬住她的腰,她也回攬著妳,夜風吹不去的暖意流竄在妳們之間。彎過一個路口,明晃晃的便利商店就矗立在前方,緊貼著的體溫令妳一時有點迷眩,低聲呢喃:「好想每天都這樣跟妳一起散步。」

「好呀。」

「我說的是,每天哦?」

她頓了頓,抬眼看妳,接著,伸手掐住妳的耳垂,妳啊啊啊痛呼起來。「先想著妳的畢業論文吧,研、究、生。」

妳含淚撫著紅腫的耳垂,卻止不住嘴角上揚的笑意。

「那等我們畢業那天,我再問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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