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

-

「抬頭看看月亮吧！今天的月色很美喔！」

隨著刺耳的剎車聲以及轟然撞擊落地，周遭的聲音戛然而止。

血肉模糊到看不清的臉，與扭曲不再原有位置的四肢，人群隨著爆出的尖叫聲起了騷動。

那張臉的主人眼睛已然失去焦距，在瞳孔倒映下只有灰濛的天空。

隨著一同高空掉落而跌在一旁的破碎手機，被一雙白皙的手給撿起。史子隅看著手機螢幕上垂死掙扎的訊息頁面，在抬頭望向甚麼也看不見的天空時，螢幕壽終正寢。

就和倒在一旁、以及不算是人的屍塊一樣。

-

鷸看著總是充滿朝氣的少年進來時異樣反常感到有些困惑。

他很少看見史子隅嚴肅的模樣，對方有意不讓自己發現，他也就不便多問。

只是平常被動的人習慣回應話語，輕觸著花瓣的手指動作越發緩慢，但就是等不到史子隅先開口，鷸無法掩飾擔憂望向對方時，緩慢飄過來的人才終於回過神。

「鷸哥哥，今天我們要做些甚麼呢？」

和平常一樣。

史子隅依舊朝著自己笑得燦爛，就好像剛才的異樣並不存在。鷸幾次開口，欲言又止的最後只能將關心的話語吞了回去。

「已經入秋了，我想幫它們換一個新家。」

「要幫忙換盆是嗎？」

史子隅捲起衣袖，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讓鷸忍不住微笑。

那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如同死者天平兩端不重也不輕的心臟羽毛，沒有傾向任何一邊，卻讓人忍不住擔憂隨時倒向任一邊的危機。

「不好意思……」

店外怯弱的聲音傳來，兩人同時看過去，只見有個女人侷促的站在那，眼神飄忽：「……我想買束花……」

史子隅壓下因為被打擾而不耐煩的情緒，接過鷸遞給他的小盆栽，在對方去接待客人時有些心不在焉的撥開培養土。

「您想要甚麼樣的花呢？想要送人，還是裝飾？」鷸的聲音溫潤而輕緩，總是能讓史子隅緊繃的思緒感到放鬆。

正當他以為稍早前的混亂就要離開自己時，LINE的通知音煞風景的響起。

史子隅幾乎已經是反射動作般拿起手機，但平常該有的頁面沒有新的訊息，反倒是鷸的客人道著歉。

「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

女人邊說著邊退出店內，透過玻璃能看見她慢吞吞地拿出手機點按。

史子隅盯著她，女人在看過訊息後不再進入店裡，而是轉身走遠了。

詭異油然而生之時，史子隅也追了出去。

「子隅——」

鷸看著少年離去前蒙上一層陰影，如同此刻晦暗的天氣，他並不願干擾少年所背負的使命，但此時此刻，有甚麼迫使他拿起一支一支花束，無聲卻熟練的包覆捲起。

-

大樓樓頂是如此淒涼而蕭條。

史子隅站在鎖起的鐵門外等待著，在口袋裡的LINE通知聲響起時便伸手穿過樓頂大門，正好目睹女人最後模糊落下的身影。

伴隨著撞擊聲，經過陽台、防水布，最終落在外頭防止人入侵的尖銳牆上，血肉穿刺的聲音立刻被尖叫掩蓋。

天空已經逐漸被濃墨給覆蓋，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救護車的紅色警示燈由遠而近。

史子隅緩慢漂浮到天台邊緣，那裡放著一雙高跟鞋，和一台手機。

螢幕亮著刺眼的紅色，詭異的訊息在史子隅看著的同時閃爍著。他抬起頭，漆黑的夜空連一點月色都不見蹤影。

就像在年幼無數次想跳下的邊緣中徘徊，而每一次都如同此刻沒有月亮的陪伴。

LINE的聲音又響起來，螢幕沒了刺眼紅光，但依舊顯示著同樣的訊息。

「抬頭看看月亮吧！今天的月色——＠＄＊＃＆％！＃＿

啪擦

訊息的最後被粉碎在刀尖之下，史子隅將腳步踩在天台邊界，望著大樓下騷動的人群。他看見在人群不遠處的陰影中，有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越來越清晰，不疾不徐地走進史子隅的視野裡。

鷸的手裡拿著以百合為主的花束，莊嚴肅穆，如同帶來蘆葦平原的祥和氛圍。女子粉碎的模樣在他眼裡和常人無異，他將花束輕放在牆邊，吵雜的人群在身後變成模糊濾鏡。

童年的痛苦此刻似乎也跟著模糊不少，史子隅望著所深愛的純潔神聖，感知到視線的存在，鷸也抬起頭與他相望。

原本面無表情的史子隅抬起微笑，抬腳踩出年幼從未踏出的那一步，跳下大樓。

風壓刮過墜落的人，失重感帶走所有混亂思緒，史子隅張開雙手，抱住屬於他的月亮。

他的雙腳沒有接觸到地面，但是他也無須再思考墜落地面時的模樣與感受。

「鷸哥哥。」

「嗯？」

「今天的月色很美喔。」

鷸隨著史子隅的話抬頭，但對方用雙手貼住他的臉頰，讓他與自己平視。

微妙的天平無須打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