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rors》

毛蟲&柴郡貓

廢棄的遊樂園——鏡子迷宮

純白飛絮從上方，不知何處為源頭的漆黑裡，繞著圈子緩緩下落，輕巧無聲地落在少女的鼻尖。

「哈啾——」

蒲公英的降落激起了蝴蝶效應般的連鎖反應，以白髮少女為中心，周遭與她相似的身影也隨之做出和少女一樣的動作。

「誰？」

詢問聲在整個空間裡迴盪、重複著同樣的問句，回音此起彼落，卻沒有一道聲響回答她的問題。

她望向左側，黃銅色拱型柱子下，一個可以說是相似到，完全是另一個她的自己，也同樣注視著她，一樣的外貌、一樣的動作、一樣的姿勢，甚至連表情也一模一樣，差異只在於他們是相反的——像是倒影反射。

真有趣，柴郡貓心想。

她伸出了左手，而對面的她伸出右手，她們的手掌在一片冰涼上疊合。

是鏡子。驗證了心中的答案，貓尾不由自主地擺動雀躍起來，隨之一甩一甩的，還有四面八方的她的倒影。

眼角餘光所及處，四面八方都有著她的反射身影，在那連綿接續的拱型框架底下，有些身影面對她、有些背對、也有些側身沒有看她，周遭不同角度的鏡子，映射出不同面向的她。

很詭異但也很有趣，最重要的是——

那個傢伙不在她附近。

思即此，貓耳高興地抖了抖。

在進到這個未知的空間之前，她和毛蟲還在拌嘴著，他們於仙境森林的某一處角落找到一座廢墟，廢墟周遭和內部長滿了白軟的蒲公英，像是淹沒於霜雪之中。

貓科動物骨子裡那探索未知的基因，使得柴郡貓很想進去一探究竟，當然，是自己去。

但，毛蟲卻執意跟著她，美其名曰：避免小貓咪迷路，一句話就讓柴郡貓炸了毛。

她可不是隻需要牽繩的貓。

吵吵鬧鬧中，兩人進入了廢墟裡，在蒲公英海裡穿梭，雪白海洋在他們每一次踏步，都揚起一陣騷動，她在心底盤算著，趁毛蟲不注意，貓尾大力地揮動，風激起了白色海浪，漫天的蒲公英飛舞著，她本想藉此迷惑毛蟲的視線，接著隱身逃開。

然而，飛絮蹭在她的鼻尖，實在癢得可以。

她打了一個大噴嚏，然後就到了現在這個空間。

雖然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但她的目的仍是達到了。柴郡貓聳聳肩，決定不管那個傢伙，自在地探索這個空間。

哼著小曲，白髮少女在迷宮裡摸索著前進，當她移動時，所有的倒影都跟著動作，往相同、相反的方向消失或者出現。

諾大的空間裡，無數的身影走動著，卻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喀、喀。

金屬敲擊在玻璃、紅銅柱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煙管敲擊了一下鏡面一下柱子，確定兩者皆無法被破壞之後，黑髮少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而他對面的老者，他曾經的面貌，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真是個有趣的迷宮，毛蟲心想。

他的周遭都是自己的反射倒影，而倒影之後，也是重複、連綿不絕的自己的身影，好似所有鏡子都對著他，所有的倒影皆是，他直視著鏡面的同時，無限延伸的倒影們也注視著他。

少年臉上卻不見任何的慌張，他從容地吸了口水煙，再慢慢地吐出，煙雲在空間裡舒張開來，往右側飄動，他順著看過去，煙霧消散的方向，無限列隊延伸的老者倒影裡——有一個少年的倒影。

也唯有那個少年倒影，違反所有人的動作，背對著他。

毛蟲笑了笑，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個背影的方向前進。

像是處在萬花筒的中心，周遭的倒影隨著他每一個動作、移動而轉變。

而他卻徑直地，朝著那個完全不同的他，前進。

吶。

一聲熟悉的輕喚從右側傳來，貓耳抖了抖，立刻辨認出那是公爵夫人的聲音。

她不可能認錯的聲音。

「夫人——」

碰！

巨大的撞擊聲顯示了衝擊的巨大，柴郡貓方才下意識地往聲音方向跨步，卻毫無防備地撞上了鏡面。

可惡，她邊揉著鼻尖邊暗暗罵道。

她在這個迷宮裡不知道走了許久，走到腳都有些發酸，卻始終不得要領，就像剛才，以為前面有路前進而直接撞上去，也是常有的。

後來，她只好摸著鏡面一旁的黃銅框架，像是扶著實牆前進，才免得一通亂撞。

「夫人？」

她再次開口，沒有回應。

明明是從右側傳來的沒錯。她摸索著右側的鏡面柱子，卻發現，她右側的鏡子像是一排牆，阻隔著她使她無法往那個方向前進。

「夫人！」

還是沒有回應。她甚至開始焦急地抓撓鏡面，試圖破壞那個透明的、看不見的牆壁，她看見自己的反射，跟著她的動作對著她呼喊、抓牆，跟著她一起焦慮。

尖爪刮過鏡面，發出銳利的長嘯。

很刺耳但她仍是執意地，想要劃破鏡面似的用力抓撓。

看到四面八方的鏡子裡都是自己焦急的模樣，反而讓她更急了。

到處都是自己的身影，卻沒有一個是她。

那存在於這個空間的自己、此刻的意識——

是她自己沒錯嗎？

她不知道。

就在她近乎要跪倒在地上之時，她瞥見眼前的鏡子裡，她的身後，黃色的裙擺一閃而過。

夫人，她再次起身，跌跌撞撞地朝著黃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無數的身影跟著她奔跑，或消失或出現，朝著或不同或相同的方向，像是不斷閃爍的幻影，視線裡視線外的刺激著她的感官。

她奮力地張大雙眸，在所有視野範圍內捕捉，捕捉那唯獨不屬於她的黃色倩影。

追尋著那彷彿一閃而過的幻覺。

她不知奔跑了多久，終於，在一處巨大的銀色拱型框下，找到了背對著她的公爵夫人。

「……夫人。」

柴郡貓喘著氣邁步，氣息裡是隱藏不了的開心，所以她沒注意到一旁早已沒了鏡面倒影，像是存在於虛空，唯獨她和前面站在銀色拱門下背對著她的夫人。

面前的人終於回過頭來，是她熟悉的公爵夫人沒錯，優雅的動作、溫柔的笑容、笑盈盈地看著——

吶，歡迎回來。

那雙藍色的眼瞳裡，倒映的不是她的身影。

她在等待的人。

她在歡迎的人。

……不是她。

在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那一刻，她彷彿被煙霧給籠罩。

她不確定是自己眼眶裡的霧氣，還是那個討人厭的傢伙的煙霧。

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

「柴郡貓，醒醒。」

她似乎是做了場夢。

她不記得詳細，只覺得很累很累，指尖很痛，腳也很痠。不過，一睜眼就看見那傢伙的臉，這比噩夢還讓人厭惡，柴郡貓在心底嘀咕道。

但看見對方的金眸裡，倒影著自己身影的同時，卻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安心。

「走吧，回去了。」

「我自己走，不用你牽！」

她沒有握住毛蟲伸過來拉她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來。

被拒絕的毛蟲也僅是笑著聳聳肩，收回了手，朝回去的方向邁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圓圓小小的蒲公英從口袋裡掉出，她小心翼翼地拾起。

少女輕捏著蒲公英，

將它對著站在不遠處的少年，

吹了口氣，

白色飛絮隨風飄往少年的方向，

在前方等待的少年回過頭來，

金色的眼眸裡，

倒影著少女的身影。

他在等待的人。

他在尋求的人。

……是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