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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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菲爾從那日之後便不再踏足房門外的世界,一日三餐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消耗鄰居的糧食,毫無懸念的,這樣麻煩的工作落到了他家的住客頭上──出院之後,貝爾溫沒有回家,倒是莫名其妙的在澤菲爾家住了下來──,他們成了室友。

  大多時候他們都相處不好,澤菲爾一個人無聊的碎念、貝爾溫耐心耗盡時會朝他大吼,日日吵鬧。沒有人對這樣的生活提出疑問,貝爾溫從不發問,澤菲爾則是對貝爾溫為何不回家這件事不感興趣。

  直覺告訴他,正常人會將這問題問出口。但某日晚餐時,他張口準備模仿正常人的行為時,他注意到嘴裡有些異樣。

  今天的晚餐是燉菜,貝爾溫的手藝出乎意料的還可以,看著食譜邊做邊學也能端出像樣的菜。澤菲爾向來是期待晚餐的,因為他不需要親自動手。然而當他滿懷期待的嚼著燉菜時,他只覺得自己在嚼一大塊未經加工的黏土。

 

  沒有味道。

 

  湯匙懸在湯碗邊緣,是貝爾溫在等他吃完好餵他下一口。澤菲爾動著嘴,緩慢的將嘴裡那陀沒有味道的黏土吞下肚。一下、兩下、三下,接著張口迎接貝爾溫送來的下一口。

  他吃得很慢,不像平日那般的風捲殘雲,貝爾溫當然發現了。

  「幹嘛,對我的菜有意見?」貝爾溫將湯匙扔進碗中,燉菜已經少了一半。他先吃完飯才來餵食澤菲爾的,因此對於這頓飯的味道他有絕對的自信。不等澤菲爾回答,他便一把掐住澤菲爾的臉頰,逼迫他張開嘴,「舌頭爛了還不會說?真有你的。」

  「我是不可能打點滴的,所以不能不吃飯。」澤菲爾朝著貝爾溫吐舌頭,最後一口燉菜已經被他吞下去了,他嘴裡乾乾淨淨,「真的吊起點滴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是塊爛肉了,很噁心欸。」

  講得好像你現在不是一樣。貝爾溫碎念著,開始收拾桌面,也不管澤菲爾嚷著自己還沒吃飽,自顧自的將剩餘的料理裝入收納盒,看起來像是準備送出去給誰。

  澤菲爾抗議無果,只能自己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回到沙發上。他不睡床很久了,回家以後他幾乎是定居在客廳,一個隨時可以被看見或是看見人的地方。

 

  首先失去的是味覺,那或許他離成為一坨爛肉不遠了,他可不希望自己家裡被屍水泡得發臭。

 

  貝爾溫在廚房洗碗,澤菲爾估算著時間,大概十五分鐘後貝爾溫就會拿著剩飯去給隔壁的伊茲並交代事項,接著去拿非林總部。如果需要出勤的話,貝爾溫至少有三四天不會回來,這會是他們短期內相聚的最後一餐。

  他在沙發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接下來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休息時間。這陣子他總會做夢,夢裡的世界依然沒有疫苗,但他還是個未被感染的正常人。他想,或許這就是他這陣子經常想睡的原因,他找到了病患們為何經常在睡覺的答案。

 

  他又多理解了一些,真好。

 

  流理臺的水聲離他越來越遠,澤菲爾昏昏沉沉的想著自己上一個夢境的內容。他依稀記得自己夢見五年前,或者是現在,他不是很確定夢裡的時間。夢裡有整支小隊,每一個長眠在地底的老熟人們都在,他們健康的活蹦亂跳,吵著跟他說話。

 

  說了什麼呢?澤菲爾突然不太記得了。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在軍營的醫療帳篷裡,那幾張從未客滿的病床消失了,只剩他躺著的那一床。他看著病床旁的那些老熟人,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上一次夢境的延續。穿著舊式軍服的軍人們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麼。他看著他們的嘴一張一闔,他卻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他們談論著,激動時有人比手畫腳,有人抓著兵長不斷搖晃。兵長手裡拿著他的軍牌,另一隻手指著他。大部分人看向他的表情都寫著擔憂,但少數人的表情複雜到他難以解讀。澤菲爾盯著那些人,幾秒後便發現他們的身分了。

 

  他們是最後一批死去的士兵。

 

  士兵們注意到澤菲爾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靠到床邊,有兩個膽子大的甚至握住了他的手。他們垂著眼,小聲地說著話。澤菲爾瞇起眼,試圖解讀他們口中的話,但不等他解出唇語,他的視線便開始模糊。

 

  由模糊到黑暗只幾分鐘的時間,澤菲爾忽然又聽見了聲音。

 

  「你有答案了嗎?」一句話裡混雜了許多人的嗓音,他難以辨識是誰在向他提問,那些聲音還在提問,「你剛才也是那樣的表情,你有答案了嗎?」

  澤菲爾搖了搖頭(儘管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搖頭),他並不覺得自己剛才有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他相信自己是平靜的,他甚至還在回憶五年前的那一幕,那些人臨死前的模樣和他是不一樣的。

 

  「你沒有答案嗎?五年了,你什麼都沒有找到嗎?」

 

  聲音變得粗啞模糊,澤菲爾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靜默著,點了點頭。他想,即使他落入了和士兵們相同的處境,應該這輩子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誰叫死人照不了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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