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山望海〉

〈背山望海〉

@deerc_




  夜間獨白之壹:

  山與海。那些與山並肩的記憶。


  他身上有著森林的氣味,那種縈繞幾分潮濕卻不失清香的木質調,偶爾夾雜碎雨般的朦朧,或攙和午後曬陽時的茶香,有時令人心定,有時卻也迎來滂沱。但山與海向來無法踏足同路,氣息無法相容,那麼兩相遙望便是宿命、背道而馳即是注定——山海殊途,命定無果,他們終會交錯而過。




  崔鹿是海。半長髮絲融進汪洋氣息,承載起伏、接納翻騰,思緒伴著餘浪成了一片時而晃蕩的死海。靈感亦如大海,或洶湧或平和,一概都成了崔鹿無可置棄的存在、成了他的代名詞。可有些時候他也渴望觸陸,逃離那總將兩耳模糊的無邊海域,擺脫那總被暗流繾綣的晦暗海底。而某刻,浸在冷冽裡頭的日子突突被撈了起來,恍然地、恰巧地,在那一霎抬眸他見著陽光從山稜線滾落,碎在海面成了片片金箔,除此之外撞入眼簾的還有一座山,背光而立,直直矗於崔鹿眼眸深處——虛幻又留有痕跡。



  且遙不可及。



  而他是山。身處高峰攏上幾層濃霧,緊擁陡峭、懷抱嶙峋,生來崎嶇便將一生風光看的明白。他的人生亦如登峰,卻挨不住寒風受不住凍,能見美景可也將失足踏雲。那瞬間他能看見彼方的海,彷彿指引的光線落在浪尖,他嚮往那種隨波逐流的自在與愜意,想著念著便墜在那無盡雲海裡頭,不再畏懼刺骨凜冽及反覆跌撞。那一眼便是他們視線、生命交疊的瞬間,虛有其表的夢境是開端,而後逐漸共步深淵。




  兒時的戲語迴盪在耳,畫布上的顏料落在掌心生成了向陽花。山和海同時出現在框架內,含著光暈迎著陽,執著畫筆的稚嫩還牙牙道著友誼長存,二者便在這須臾陰錯陽差間走成十幾年的相伴。而山海依存的假象被悄然鎖在畫框,在光陰遷徙中逐漸擴大、崩解,最後坍塌在將至的日子。


  崔鹿與楚岳——他所謂的前任——是打小便走在一塊兒的玩伴,在畫室相遇是初見。畫室門扉敞開後第一眼迎來的是崔鹿的目光,有些冷清,如踏在清晨浪花上的陣陣海風攜著漣漪襲來,不偏不倚打在楚岳顫巍巍的心臟之上,浸入骨髓、闖進靈魂。



  第一片海凝成的雪花落在了山頭。



  不過七八來歲的孩子不明白那瞬間的躁動是情,後來的他們只知道自己想將最喜愛的顏色分享給對方,將身旁的空位留給彼此,僅僅如此。而那時候的崔鹿也並非像如今這般拒人千里,能掛著笑、叼著糖,手裡的畫筆也能時刻綻出花來。但褪色的紙一旦沾上墨污便能輕易暈成夜幕,隨著年齡增長崔鹿發現彼此的情愛不被楚岳父母認同,甚至是連他與楚岳都喜愛的繪畫也同被唾棄,他原先是不看在眼裏的,那些噬人景象與覆耳穢語。本想忽視一切的他卻發現,那些惡言仍然如針刺戳向他倆背脊——受不住的先是楚岳。


  成績與品行是楚岳家評斷好壞的標準。父母的希冀磨平了他表面的桀傲,重生而出的則是一點一點的腐敗與叛骨,逐漸叢生成林,最終斷絕氧氣。第一針戳向楚岳的掌心,使得他不得再見崔鹿,不得再將違逆的愛坦露在表面;第二針,刺入楚岳的神經,限制他除了勤勉好學之外不得有其他想法,催眠他唯有讀書才能擁有光明未來;第三針,扎向楚岳的心窩,將他重塑成父母所望的模樣,失去為自己而跳動的心臟,成了只名為楚岳的瑕疵品。就這樣一針一針緩緩刺向石縫,使裂痕蔓延、山巔崩塌,最終滾落的巨石全都砸向海面。


  楚岳的崩潰讓崔鹿意識到面前的他已不再是自己所愛之人,他開始囚禁崔鹿的自由、懼怕崔鹿的遺棄,將自己所受的針刺全都反射在崔鹿身上。而太過猛烈的拘束必會讓人窒息,感情被所謂的愛加以囹圄便已失去原貌,「分手吧。」崔鹿被掐著的喉頸滾出片斷字句,話語擲地後良久喉間的雙手逐漸鬆開,在空氣無聲之後才聽到楚岳開口,「你走吧。」



  那是山與海最後的對話。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