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oking for paradise 05－07
知舟05
DEAN和CAS之间的拉锯战持续着，每一次都会以CAS的沉默和DEAN的摔门而去告终，Dean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不对劲，但是他知道以CAS的性格，根本不会主动跟外人谈起发生什么事——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在CAS心目中，他们只是合作伙伴而不是朋友。
不过Dean不是多事之人，如果CAS不愿意说，他不会去窥探人家的私事。
DEAN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而CAS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出去找他，继续跟机器一样工作着，午夜入睡，清晨起床，Dean上次见到有人这样的作息还是Kevin在破译石碑的时候。
Dean看着面无表情的CAS，不禁想，他真的完全不在意DEAN去哪了吗？DEAN现在可是跟普通人类差不多，他可能在社会适应性方面比Castiel强一点，但是始终是个天使，一个远离人烟数百万年的天使。
Deam仍然记得Castiel成为人类的那段日子，尽管他因为Gadreel的原故而不得不把Castiel赶出地堡，但是他完全无法放心下来，他去到Castiel工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天使笨拙地学习所有人类会做的事，那些他曾经观察过，却不曾了解的事。
当Castiel转身撞到货架的时候，他想上前帮他扶好；当他面对难缠的顾客而不知所措时，他想替他应付；当他下班之后无家可归，想走到他面前抱住他，以能想像到的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可以来到我的怀里。”
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店里的灯准时熄灭，在那一刻带着所有的不安和愧疚开车逃离。
Dean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为他所爱的奉献一切，却只能拐抹角地表达他的情感，从来都不敢正面面对Castiel对他的极尽温柔是所谓何物，他是勇者也是懦夫，身负铠甲与利剑，心脏却缠着玫瑰与荆棘。
Dean握着笔，笔尖划过纸面，在同一个位置上加深了几笔，那本来白色的羽毛，渐渐变成黑色，羽翼边缘微洇，那些墨水渗进的仿佛不是纸张，而是他的血肉里。
一时间有些失神。
Castiel无声地出现在房间里，Dean又把那一页翻过去，自然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时CAS捏了捏眉心，站起来松动筋骨，在房间来回走了几圈，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几张纸钞出来，走到Dean面前说：“帮我去买点东西，啤酒零食，什么都好。”
“为什么是我去？”Dean抬起头不满地看着CAS，“我不是保姆！”
CAS拿起外套穿上，“因为我要去那片森林看看。”
“我和Cas一起跟你去。”Dean也跟着站起来，然后看了一眼Castiel。
“不，我们去就行了。”
Castiel只是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轻声道：“Dean，去吧。”
Dean对上他的视线，良久，他终是屈服在那不容动摇的目光下，叹气了口气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钞票，“好吧。”
Castiel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搭在CAS的肩上，下一秒他们就消失了。
“至少把车匙给我啊。”Dean小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抱怨。
Dean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按下门把，刚把门推开就看到有个人正蹲在门口，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是DEAN。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呃，”DEAN错愕地仰头，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然后冷硬地回答，“关你什么事？”
Dean撇撇嘴，越过他走出几步，他回想起DEAN的彻夜未归，还有刚刚Castiel看他的眼神，于是停下来回头问：“我要去买点东西，你要一起吗？”
DEAN望着他，抿了抿唇后起身按下门把，在门关上之前，声音闷闷地传来，“不了，你去吧。”
好吧，多管闲事失败。
Dean提着袋子回到汽车旅馆的时候，在拐弯走到电梯口之前，前台小哥把他叫住了。
“Mr Winchester？”
Dean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看过去。
前台小哥双肘撑在柜台上，半个身子挨近，招了招手叫Dean过去。
“怎么了？”Dean警惕地问。
“你的弟弟还好吗？”
Dean愣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指的不是Sam，而是DEAN，他走近了些，斟酌了一下用词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还好吧，我猜？”
“他昨晚在那里坐了一整晚，”小哥指了指旅馆大厅的老旧沙发，那位置实在不太好，正对着门口，夜里的风会灌进来正正迎面吹着，“他身上什么都没带，我猜是你们之间吵架了？”
“啊……嗯。”Dean含混地应了声。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他挺可怜的，”小哥摆了摆手，做了个“无意冒犯”的手势，然后接着说，“我给他买了杯热可可，不过他只是握着杯子却没有喝。”
Dean沉默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沙发，脑海里浮现出DEAN在夜里独自握住手中一杯来自陌生人的热可可，那是他所能得到的所有温暖，垂下眼睑敛去眼中所有的流光，仿佛将要在黑暗中悄然凋零陨落。
CAS知道这些吗？Dean抿唇对小哥道了谢便转身要走，小哥又再次叫住了他。
小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呃，我想说，你可以帮他把热可可的钱付了吗？”
“……”
Dean翻着白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零钱放到柜台上，他想还好这是CAS的钱。
Castiel和CAS直至Dean在外头逛了一圈都没有回来，而DEAN反常地安静，缩在CAS的床上把自己裹得严实，即使Dean故意挑衅他也不为所动。
Dean实在无聊，他翻了翻CAS放在电脑旁边的几本咒语书，发现最下层是一本笔记，他抽出来粗粗看了一眼，皮扣上刻了“CW”两个字母，牛皮封面已经被磨蚀得露出白色，左下角缺了个角，露出里面泛黄的内页，还带有只属于陈旧纸张的干燥脆弱。
“我可以看吗？”Dean举起笔记本晃了下朝DEAN问。
DEAN把头蒙在被子里，连看都没看就应了一声：“嗯。”
Dean随手地掀了几页，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CAS在不同地方猎杀过的不同怪物，详细地写着日期、地点、用过的化名、解决过程，还画上相关的咒文，跟John的笔记本一样。
这比什么咒语书有趣多了，Dean坐下来，舔了舔下唇，翻到笔记本的第一页开始看起，发现CAS最早的纪录始于1998年，字迹还相当稚嫩。
1998年？那时候他才多少岁？Dean继续往后掀，随时日推进，CAS写的纪录越来越详细，尤其关于黄眼恶魔的部分，全都用红笔框了起来，指尖滑过所有笔尖划过的地方，纸张上仍然留有微微凹陷的痕迹，每个细节都透露着用心和在乎。
Dean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他曾经以为CAS不过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复刻版，他们的人生在不同的时间点交换错置，是他们在不同时空里存在的无数个可能性，但此刻他好像明白过来，他们两个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Dean是为守护而生，而CAS却是为追寻而生。
CAS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存在的意义，以孤倨掩饰所有的不安与茫然，他的笔记里把所有的曾经都写得过份细致，那些晕染开的墨迹盛载着人生的轨迹，一笔一划地以文字纪录着自己的存在。
他的前半生踽踽独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在乎他，只能在世间辗转浮沉，拚命地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以把他拉上岸的绳索。
薄暮时分的末光越过窗棂照到DEAN那半个露出来的脑袋上，Dean的目光追逐而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按着标记把笔记翻到2008年9月18日那一页。
然而最后一页就停在了2008年9月17日，后面的所有纸张都被撕走，看得出撕去的页数不少，不平整的锯齿状边缘变得糜烂，已经撕走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笔记本的主人却时常翻到这一页。
Dean呼吸一滞。
只要有一缕阳光照进去那深不见底的湖底，就能看到水下的一片潋滟。
大概是因为夕阳的温度刚好，Dean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两臂中，醒来的时候手麻得失去知觉，他半眯着眼转过头想去叫DEAN，却发现只有CAS坐在床头。
CAS发现他醒了，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那视线逼得人头皮发麻，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那本笔记。
笔记本就放在手边，实在难以推诿，在迟钝地意识到这本笔记对于CAS来说意味着什么后，他就没有再看下去了，毕竟那是相当私人的物品。
而且关于DEAN的部分，才是最隐密的，那撕去的十多页，是CAS心底里最深的期许，夹杂着惶恐和忐忑，反反复复地回避又试探，筑起高墙又崩塌，那些沉重深厚的情感和欲求，在平静的表面下起伏跌宕着。
Dean等着CAS兴师问罪，他已经做好被暴揍一顿的心理准备了，只希望CAS的拳头不要像Castiel的那么硬，但对方只是紧抿嘴唇，他不知道这是在等他开口，还是有别的意味，他别开视线，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声，问道：“我睡多久了？”
CAS面无表情，Dean猜不出他的想法，“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睡着了。”
Dean没见到Castiel，便问：“Cas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回来了，又出去了。”
“他就不能休息一下……”Dean小声嘀咕了几句，这小混蛋肯定是在故意躲他，然后又问，“那DEAN呢？跟Cas一起？”
“不。”
CAS回答得太快了，Dean马上就眯起了眼，他觉得肯定又发生了点什么，CAS的表情微乎其微地有了一些变化，他还没来得及解读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便被打断了思路。
“去不去喝一杯？”CAS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没等Dean的回应就站起身穿上外套，迳自走到门口开门，靠着门框等他过去。
“什么？”Dean也拿起外套跟上去，他不知道自己惊讶的是CAS居然会遨请他去喝酒还是别的，总之隐约觉得这是为了回避什么。
从CAS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门路，他在Dean刚跨过门槛的时候拉上门。
“走吧。”
然后CAS就头也不回地走了，Dean快步跟上，并试图争夺开车的权利，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不怪他，CAS在路过梯口的时候，毫不掩饰想把他一脚踹下去滚几圈的意图，Castiel不在，他可不想摔个头破血流后在头上缝十几针。
Dean开始怀疑，CAS根本不是要带他去喝酒，而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活埋了。
时间尚早，酒吧里人不算多，几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玩桌球，Dean忍不住上去露了两手，赢的钱还不少，他在不服气的目光下得意洋洋地拿着钱走到吧台前，跟酒保再点了两杯威士忌。
“请你的。”
CAS斜眼看他，侧过头不屑地轻哼一声，但也没有拒绝这杯酒。
Dean寻思着要说点什么，他把唇贴在酒杯的边缘，上唇沾了些液体却没有喝下去，只是让那些酒气萦绕在鼻尖，他还没想好开场白。
没想到CAS先他一步开口，单刀直入地问：“你看到了？”
CAS晃了下酒杯，里头澄黄的液体也跟着晃动，映着吧台前那几盏昏黄的灯，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有多少情绪，Dean猜不出这是恼羞成怒还是想要辩解一切不是如他所猜想的那样。
不过现在的所有解释都会变成了掩饰。
“伙计，我不是故意看的，而且看之前得到了允许。”Dean狡辩道，把责任推到不在场的DEAN身上。
而CAS却只是仰头把威士忌一干而尽，把酒杯放到吧台上，向酒保示意要续杯，“那我们算扯平了。”
“什么？”Dean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小心地不提到什么特别的字眼，隐晦地问，“你指，我们都握有对方的把柄？”
哦，原来DEAN不知道。
这相当于CAS默认了那本笔记被撕去那部分的含义，Dean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CAS挑眉，露出了一个“你我心明肚明，何必惺惺作态”的表情，他没心情去惊叹CAS的面部表情还能那么丰富，他有别的事要操心。
“嘿，我可不怕跟你跟Cas说。”Dean强装镇定，“他不会信你的。”
“哦，是吗？”CAS把尾音拉长，他撑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Dean，慢吞吞地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那个羽毛？”
Dean吓了一跳，威士忌呛到食道里，灼得他咳了起来，他艰难地找回了呼吸的节奏，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结巴道：“你、你他妈看到了？”
CAS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笑了，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杯。
CAS的片面之词固然不足以让Castiel取信，但是那根羽毛，那可是强而有力的证据了，Dean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到处乱画，虽然他很想骂一句要尊重个人隐私，但是转念又想到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他只能悻悻然把一腔的脏话吞回去，呷了一口火辣的烈酒，让酒精麻痹自己的羞耻心。
“不小心看到的。”
Dean几乎肯定了CAS是故意的，这是报复。
深谙人情世故的CAS真是太恐怖了，那双蓝眼睛几乎能洞悉一切，他根本不能用对付Castiel那一套来敷衍应付，此刻他无比庆幸Castiel的“人类技巧”还没那么熟练，不然很多问题完全不能打哈哈含混过去。
“行吧，成交。”Dean假装自己没有落在下风，然后张望了一下四周，打量起别的地方来。
CAS微微颔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Dean也默契地不说话，两人静静地喝着闷酒。
酒吧内突然有乐队走上了舞台，结他手坐下来抱住结他调整好姿势后拨弦，结合琴音缓缓地弹唱起来，Dean转过去，手肘撑住了吧台，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瞥见CAS的手指正随着节拍轻敲着桌面。
Dean意外地问：“你会弹琴？”
CAS没料到Dean会注意到他细微的小动作，“一点，孤儿院里学的。”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改为拿起酒杯，跟Dean一样懒散地坐着。
“哇哦，我以为以我们这种工作，根本没时间学什么音乐。”Dean失笑，他想起童年时的生活颠簸，居无定所，住过一间又一间的廉价汽车旅馆，身上掺杂着过于早熟的酒气和烟味，连安稳地完成学业都很困难，只有Sam才能在这种环境下还能考上大学。
CAS的童年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样。
“我在成年之后才离开那里。”CAS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没有再往深入了说。
微醺的酒意令Dean放松下来，他沉浸在轻柔的音乐里，歪过头看着CAS，忍不住笑了起来。
CAS疑惑地看回去，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Dean低下头晃了晃酒杯，“你和Cas真不一样。”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CAS不以为然。
Dean只是笑着摇头，然后又接着道：“那DEAN？”
“DEAN？”CAS皱起了眉，然后撇开了视线，似乎是拒绝谈及这个话题。
然而Dean仗着一些醉意，假装看不出CAS的意思，“你把他保护得很好。”
单纯、直接、毫无防备，与饱历伤痛的Castiel不一样，眼神仍然清澈透明。
“不。”
CAS搁下了酒杯，玻璃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响亮，沉默在二人之间迅速发酵膨胀，以极稠浓的姿态胶着，半晌才轻轻叹息，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不再那么滴水不漏，泄露出些许沉寂已久的意味深长，哑声道：“他的一切苦难始于我。”
CAS的手指磨蹭着玻璃酒杯的边缘，指尖上沾了些液体，神情肃穆得一瞬间与那个Castiel重叠起来，Dean屏息着等待他的下文。
“DEAN在逐渐变成人类，他会受伤会病会死。”
乐声渐渐高昂，琴音缠绕着那些难以捉摸的情绪，化作烟雾消散在暧昧不明的末光中，CAS闭上眼又张开，眼中的蓝幽深了些，Dean看进他的眼底，就像被拉进湖的深处，全是一望无际的墨蓝色。
而他在其中不断地坠落，仿佛还要跌进更深的地方。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害死，”CAS的声线终于有了一些变化，眼底的绝望无法隐藏，话音里都带有一丝颤抖，“Dean，我不能忘记曾经见证过的末日。”
“你……你……”Dean语窒，他没想起CAS很大可能也经历过这件事，这是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合适，“天，我……”
Dean当然记得这些，正因为Zachariah把他送到那个绝望又扭曲的末日，他才意识到那些掩于唇齿又泄于眉间的感情如同在一片荒芜中长出的枝桠，无声地把他勒紧，他的骨肉与之融为一体，生出枝枝蔓蔓。
那个未来的自己，却亲手把Castiel送到死神面前。
而那个未来的Castiel，微笑着敞开双臂迎接死亡，因为那是Dean赐予他的最后结局。
尖锐的悲哀骤然涌上，充斥着整个胸臆，Dean无法不为所动，他想从后抱住那个决绝赴死的Castiel，以他的体温融化所有绝望，告诉那个天使，Castiel只是Castiel，他就是他的信仰与生命，无关堕落或神圣。
Dean终于明白CAS为什么一直都在执着于寻找“乐园”。
昏暗灯光、轻柔的音乐、酒精，这三者像咒语的材料，混合在一起之后所有话都变得被允许了说出口，那些蜷曲的音节在耳畔回响，诉说着一个悠长的故事，千回百转地描绘潜伏已久的隐秘情思，揉碎后晕染在所有细节里，从高昂悠扬转至低哑深沉，最终如同微尘般沉淀于晦暗。
有人深刻又痛苦地爱着一个天使。
“把DEAN带走吧。”CAS轻声说。
06
Castiel站在汽车旅馆对面公寓的天台上，从上而下地看着二楼的某一个房间，隔着窗帘透出微弱的光线，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个人伏案的剪影，他有点担心里头的人会因没关窗而着凉，却没有回到那个房间帮那人关上窗。
Castiel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看着Dean也挺好的。
他挨着栏杆静静地注视着，直至灯灭，几分钟之后Dean和CAS一起走到停车场，他的目光追随着黑色雪佛兰至融入夜色，然后又沿着一盏盏路灯寸寸收回，就在夜空中出现第一颗星的时候恰好仰起头，顷刻之间，星辰尽数落入眼中。
Castiel知道DEAN在哪，天使和天使之间总是很容易可以找到对方，除非对方故意隐去自己的行踪，不过，显然DEAN并非真的想一个人待着，他在高楼的天台找到了他。
“DEAN。”
Castiel站在DEAN两三步开外站定，而DEAN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猛地转过头，力道之猛让他不禁担心他会不会扭到脖子。
“噢。”DEAN看到是Castiel，眼里闪过失望，但是很快就以笑容掩饰过去，“你怎么来了？”
“可能因为今晚特别漫长吧。”
Castiel给了一个充满想像空间的答案，没有正面回答DEAN的问题，而DEAN听了之后只是低头一笑，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Castiel坐到他旁边来。
于是Castiel照做，他们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DEAN先开口道：“人间的风景挺不错的吧？”
“是的，我不只一次赞叹天父创造的山川河流，看着云海翻涌能令我的心境平静。”
“还有那些灵魂，”DEAN以怀念的语气道，“以前从上面看下去，每个人的灵魂跟繁星一样闪耀，一点一点的光聚在一起，像属于人间的银河——”
他顿了顿，短促地笑了一声，“而现在，我只能看到一盏盏灯火。”
Castiel与他看向同一个方向，但是他知道他们看见的不是同样的景色，而DEAN曾经也能看到。
随着荣光不断流逝，DEAN所见之物之会越来越平庸，只因当初他的一个抉择。
从天堂堕落就好比坠入泥泞，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会沾上或多或少的一点私欲，不用是当初纯粹地执行任务，不用计较那些无关痛痒的后果，因为所谓的“无关痛痒”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然而失去力量后并没有后悔的余地，一切都变得没有选择，逼得自己必须奋不顾身才能抓住唯一的、渺小的希望。
但如果连奋不顾身都不能得到完满的结局呢？
Castiel想，他做过很多错误的、令人后悔的决定，但在做决定的那一刻，即使明白到会粉身碎骨，他也认为是值得的。
“我可以问一下你的翅膀怎么会变成这样吗？”Castiel抿了抿唇，“我指，我没见过烧成这样的。”
除了那些已经死去的天使，Castiel没见过哪个活着的天使会有一双这样黑焦的翅膀，连他自己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是折断了而已。
DEAN缓缓地眨了眨眼，Castiel熟悉这个表情，在Dean犹豫不定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人类的眼睛里总是透露出各式各样真实的情绪，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人类要保持私人空间只是因为靠得太近会令人觉得不安全，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四目交投的瞬间能窥见内心深处的秘密。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开始回避着Dean的目光，因为他也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Castiel说：“如果你不想说话没关系的。”
“不，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DEAN摇了摇头，然后吁出一口气，“我偷来的那个假石碑上写着，封闭天堂的其中一道条件是：一双被烧毁的翅膀，”他顿了顿，然后轻描淡写接着说，“我没有告诉CAS，自己拿圣油把翅膀烧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好像他只是烧了一根羽毛，不会感觉不到一丝的痛楚。
亲手把自己的翅膀烧掉，Castiel听得一阵心惊，他又看了一眼DEAN身后垂下的焦黑骨架，实在难以想像圣火熊熊燃烧，把他的后背烧得皮开肉绽的时候有多痛苦，他几乎能闻到那烧焦的气味。
Castiel轻声问：“他现在知道吗？”
“只知道我不能飞了，”DEAN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反正他看不见。”
“DEAN……”Castiel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默默咽了回去，老实道，“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DEAN撇过头，冷硬地说：“什么都不用说，我不需要。”
“你介意……我看一下吗？”
DEAN比了个“自便”的手势，然后自觉地侧过身，把后背对着Castiel。
Castiel紧皱着眉凑过去看，这时DEAN突然开口道：“我应该是史上第一个用圣油自焚的天使，真他妈酷。”
“你应该庆幸只烧掉了翅膀。”Castiel忍不住沉声道。
DEAN低低地笑了起来，良久才缓过来，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这永远都会是个秘密，只要瞒住CAS就可以了，当时我花了好长的时间疗伤，等到不痛了才敢去见他。”然后他又继续笑道，“那时候我闻起来像只烤鸡。”
“世上没有真正的秘密。”Castiel深有感触。
DEAN俏皮地挤眉弄眼，“你来之前，这就是个真正的秘密。”
DEAN的翅膀已经完全毁掉，Castiel难以想像之前他是怎样熬过那一段痛苦的日子，现在的嬉皮笑脸不代表那些伤痛已经完全平息，只是咬着牙忍痛一路往前奔跑。
“不要这样看着我，”DEAN的笑容黯淡下去，“我后悔的只有摧毁天堂导致世界末日这件事。”
Castiel撇过头，突然想到或者可以做点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DEAN的后背，一点点微光从他的手心泛开，几秒之后骨架上的焦黑开始缓缓褪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先是长出皮肉，然后绒毛绵密地渐渐覆过薄得足以看见血管的皮肤，DEAN抖了抖，一根根纤长的羽毛从绒毛间冒出，一对完整的翅膀在他身后成型，安静地贴伏在肩胛上方，只有天使才能看见的白色羽翼在微光下映着流光。
DEAN惊喜地扭过头看他的翅膀，扑打了好几下才难以置信地看向Castiel，他突然觉得嗓子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Castiel审视了一下新生的翅膀，看起来健康有力，但他的眉头还是紧拧着，即使强行把能量注入DEAN体内，那些本来不属于他的荣光也会快速枯萎，Castiel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虽然他能感觉到从Jack身上汲取的能量仍然充沛，但是很明显感觉到正在流逝，就像一辆漏油的车。
如果他们一直都找不到Jack回去原本的世界而被困在这里的话，不管是DEAN还是他自己，最终都会成为完完全全的人类。
“抱歉，鉴于这里已经没有天堂了，我无法恢复你的荣光——”
“不，”DEAN打断了他，“……谢谢。”
DEAN笑了起来，一个真正的笑容，这让Castiel更加难过了。
天亮前的一小时，Castiel感觉到灵魂再次波动， 他没有告诉DEAN，只是说差不多天亮了得去继续寻找Jack，然后就马上赶到了灵魂聚集的地方，他一路追踪，那些力量凝结起来成为一团极为刺眼的光，但是还不足以冲开那个脆弱的交接点。
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以目前的集结速度，大概还要一至两天的时间才能储蓄够能量，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Jack，他不敢随便使用天使电台，一是不知道天堂摧毁之后还能不能用，二是怕会惊动Michael。
他相信Michael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同样遭到削弱，然而他本来就是个大天使，Jack还在他手上，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Castiel在周围探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他想了一下，在隐秘处画上了咒文，当这些能量达到临界点的时候，他就能马上感应得到。
这个世界很安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安静，而是没有天堂之后，Castiel再也听不到天使们的窃窃私语。
Castiel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舒适惬意的下午，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小孩子玩耍，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煦暖，沐浴在日光下的万事万物都变得温柔，他仰头看着一只彩色的风筝在风中飘扬，想起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星期二天堂。
那是个很好的地方，绿草如茵很好、彩色的风筝很好、寂静无声很好，即使那里永远只是星期二的下午，时间不会再有流动，但一切都很好。
或者他在心底里也曾祈求过让一切都停留在那美好的一瞬，然而他却选择了不断前进。
Castiel往后一靠，眯起眼睛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滑梯上，如果说他有什么奢求，大概是至少让Dean能拥有这种生活。
突然，在阖眼与张眼的一秒之间，有一个酷似Dean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从远处走来，Castiel想他一定是想Dean想得太多了，以致于看到有些许相似的人都会把对方错认成他，他觉得自己有些傻，垂下头忍不住低笑。
直至那人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Castiel先是看到一双旧运动鞋，视线缓缓往上，牛仔裤、格子衬衫、线条流畅的下巴、高挺的鼻子逐一清晰地映入眼中，最后撞上满载笑意的绿眼睛，一阵风吹来拨乱额发，模糊了他的视线。
Dean逆光站在他面前，有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Cas？”
Castiel回神过来，平复了一下呼吸，错愕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又吵架了，”Dean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插进裤袋里，“我出来走走，透透气。”
Castiel只是点了点头，没出声，而Dean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接着说下去，他坐到他的旁边，保持着大概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Dean打破沉默，“你这几天一直在忙什么？”
Castiel避重就轻地问答：“我……追踪Jack，探查那些灵魂。”
“嗯，那你有消息了吗？”
“我在灵魂集结的地方刻下了咒文，如果有什么异动的话，我会知道的。”
又是一阵沉默，Castiel隐隐有种预感，有个他不想提及的话题将要在此刻提起，正当他打算先一步开口，Dean截住了他的话题。
“我们上一次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想了一阵，然后道：“很久，我第一次觉得某件明明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可以用‘一个世纪’来形容。”
上次就这样坐在长椅上聊天，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不算太遥远，但是这样的时光像最宝贵的碎片般，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某处，闪闪发亮着。
“Cas，我们要谈谈。”
还没来得及展开对话，小孩子的哭泣声传来。
“呜……”
他们一同把目光投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正在树下哭泣，其他几个孩子围着她不知所措。
“我去看看。”Dean站起身走过去，半蹲在小女孩面前，柔声问道，“嘿，发生什么事了？”
小女孩用手背抹掉眼泪，抽泣着指向树顶，“风筝……挂在树上了……”
Castiel也站起身，打算亲自去把风筝取下来，但Dean却说：“我去吧。”
他重新坐下，看着Dean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去树下，确定了风筝卡住的位置后撸起袖子开始爬上树，他心想，这是他一直想给Dean的生活，平静而简单的人生。
Dean爬了上去，抻直了手臂够到了风筝，但还是差一点才能抓住，他双腿紧紧夹住树干稳住身子，另一只手攥紧了树枝，再往前凑近了一点，用力抓了几下才成功拿到了风筝。
他大笑着朝Castiel的方向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笑得单纯而毫无防备，亮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阳光，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Castiel看着Dean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在小女孩崇拜的目光下把风筝交到她手里，他突然有种说点什么的冲动，他想说，如果可以的话——
“Dean！”
如果可以的话，在一切结束之后——
“什么？”Dean闻声立刻抬起头看过去，那双绿眼睛里是Castiel在世界上所见全部的光。
“我……”
大雨倾盆而下，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被雨声淹没，而Castiel却顾不上那么多，只能——
用尽全力往Dean跑过去。
Castiel把他带到一幢废弃的大楼里，充满了灰尘、铁锈味、以及一地的玻璃碎片，空荡得连走动时的一点声响都会发出回音。
Dean被那些扬起的灰尘呛得咳了几声，环视一周之后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场雨可以说是来得非常不合时，Dean烦躁地把略湿的额发往后梳，Castiel那句没说完的话让他挠心挠肺，经这么一打断，Castiel看来没了说下去的兴致，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碎石，踌躇着应不应该追问。
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Dean已经打了好几年的马虎眼，正当他要认真面对的时候，偏偏碰上了诸多阻拦，首先是Castiel的死亡，复活后不久还没来得及详谈又被抓走，然后又是世界毁灭之类的破事，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相处几天，他那要命的别扭性格成了最大的障碍。
Dean将之归咎于Castiel反应迟钝，看不懂他的各种暗示，好吧，其实还是该怪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纠结，明明很多事只要干脆点开门见山说个明白，他们两个之间就不会落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偏偏他每次都找各种理由作挡箭牌一拖再拖。
Dean一想到这几天Castiel不断有意无意地避免接触就忍不住恼怒，最可恨的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辈子他冲动行事很多次，莽撞的个性为他的人生带来不少麻烦，可面对Castiel，却是该冲动的时候退缩，该小心的时候随性，似乎不能在天枰上取得平衡。
他泄愤似的踢开了脚边的石子，滚动的声音在这个空间无限延长，好像它会不停地滚动，直至世界尽头。
Castiel看了他一眼，然后甩了甩风衣上的水，“抱歉，这是我能找到最近的躲雨地点了。”
鉴于目前不能回汽车旅馆，加上不能随便就“飞”进任何一个公众场所，废弃大楼是没有选择中的最佳选择。
Dean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
“哇哦，这里看起来随时要倒塌。”Dean小心地绕过地上随意放置的一堆建筑废料，刚才他差点被木板绊倒。
“没事的，”Castiel无比认真地保证Dean的人身安全，“我会在崩塌之前把你带走。”
Dean打量了一下四周，评价道：“我觉得这里合适改建成鬼屋。”
“我没有感觉到有任何鬼魂，”Castiel皱起眉头，“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去察看一下。”
要是以前，Dean听到了这样的回应，肯定会大翻白眼，但现在他却会因此微笑，因为这是Castiel的一部分，再也没有比能听到这些看似滑稽的回应更美好的事了。
Dean放缓步伐，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没有回应，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撑开他的胸膛，这个背影太单薄、太寂寥，不应该是这样的，或者此刻就是改变这一切的最佳时机——没有鲜花、没有红酒、没有音乐，就在这晦暗潮湿如同废墟的大楼里。
Castiel迳自往大楼的深处走，而Dean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他并没有发现，以致跟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风衣因为沾了些雨水而变得沉重，下摆深色了一截，但Castiel却丝毫不在意，大概是因为他不会感到寒冷，而Dean却为他感到凉意，那些湿重的空气就隔着十几步开外渗过来。
那一截深色的布料鲜明得夺去Dean的所有注意力，晃动的节奏加上渐远的脚步声让他一阵恍惚，他有种错觉，只要Castiel拐过那个转角就会融进透明的雨水里。
雨声响彻整个空间，豆大的水珠敲打着破碎的玻璃，然后是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
Dean尽可能稳住声线叫了一声：“Cas。”
“Dean？”Castiel停下脚步，就停在那个转角前，转过来歪着头凝视着他。
啪㗳啪㗳——
Dean颤唇吐出几个音节，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刺痛感提醒着他这些都是现实，并不是他在梦里进行过的无数次演习，也不是什么假设和妄想。
“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Dean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吼出声，连他自己都振聋发聩，怀疑声带因此而撕裂，空荡的楼层不断回响着尾音，甚至压过了那些雨声， 如同汹涌激流澎湃地冲击着心口，任由本来已经足够荒唐的情节逐步失控。
至于下文，Dean还没想到，而Castiel脸上呈现着空白，他微微张着唇却没有作出任何有意义的反应，只是怔怔地伫立在原地，Dean不敢去猜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者应该以更好的身体语言去填补那些空白。
Dean心头一热，大步上前，跨过无谓的伪装与试探，猛地将Castiel推到墙上，骨骼与之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欺身把他逼得背部和墙壁之间几乎无缝地紧贴着，而他只是瞪大了眼却没有反抗，微微偏过头问：“Dean？”
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就越过了“私人空间”该有的界线，鼻尖与鼻尖之间不过相距几厘米，彼此温热的吐息悉数扑打到脸上，潮湿的空气挟带着对方的气味伺机卷进肺部，随着一呼一吸不断地挤压出更多的氧气，渐渐被Castiel的气息所取代，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在叫嚣着窒息。
他需要更多的Castiel。Dean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于是他往前逼近，缩减了他们之间那令人难耐的空间，从厘米到毫米又至负距离，贪婪地索取着那天未能得到体温，双手探进了风衣内试图融化指尖上的冰凉。
此刻他宛若最虔诚的信徒，以双唇覆在皮肤上的每一寸，如同在上帝前卑微地膝行匍伏，直至他的信仰给予回应。
那是非常轻柔的吻，Dean只敢缓慢地轻啄，连他都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没有直接攻城掠地，而只是啄咬着，让过份干燥的嘴唇稍微湿润，然后偏过去一些，亲吻着那常年紧绷着的嘴角，他还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由Castiel亲手刻在肋骨上的咒文正在灼着他，像是警告又更像是催促。
他的双手环住他的腰，微微仰起头，吻过鼻尖、眉心，最后是那下垂着的眼梢——
原来真有海水的味道。
Dean喘息着退开了一些，蛰伏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惧随着这个不长不短的吻浮现，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辜负Castiel，害怕Castiel会走向毁灭，害怕Castiel只不过是他的一场梦，一切都会从指间漏走，而他却无法攥紧在手心。
Castiel那如同深海般的双眼正映着自己的倒影，他能清楚看到自己的正在窒息，也能看到Castiel平静的眼底下翻起惊涛骇浪，思绪在浩瀚无边的海洋辗转浮沉，脑子浑浑噩噩，在冲动退却之后理智渐占上风，他只能用尽所有的勇气让自己停在原地，不要转身就逃开。
“Dean……”Castiel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这是我想的那样吗？”
Dean又吻了过来，这次却小心得像在朝圣，只是轻轻地贴着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等待着Castiel回应。
这次Castiel没有半分迟疑，猛地把他拉到怀里，让两个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心脏的鼓动隔着肋骨传来，他侧过头让唇齿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急切地以舌头强势地撬开牙关，将所有的矜持和理智抛诸脑后。
就像行走在沙漠的旅人终于遇上绿洲。
Castiel觉得他在舔舐刀锋，唇上紧贴着与自己同样沸腾的皮肤，嘴里却尝到丝丝腥咸，那些淅沥的雨声于耳畔回响着，在脚下悄然汇聚成河、成湖、成海，空气随水位上升变得越来越淡薄，他几乎忘记自己原来不需要呼吸，只能在缺氧之中回想起辽阔的宇宙、在无垠中航行的方舟、巴别塔的轰然倒塌、以及荷马写成的史诗——
从创世以来所见证过的摧毁与重生，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回溯，他的荣光在胸臆之间熊熊燃烧着，火花从肩胛骨处卷席至飞羽的末梢，绝望与彷惶在彼此的体温中化作灰烬。
在那一瞬，他以为时间化为永恒。
“Cas……”Dean低哑的声音如同轰呜。
雨势未歇，整个世界都被雨水冲刷得褪色，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末日将临。Castiel想。
他们额头相抵，Castiel半阖着眼低低喘息，那些本来冰凉的雨水无声地变得温热，缓缓地沿着脸颊的线条落下，时间的流动慢得足以看清水珠从下颚滴落到衣衫的过程，Dean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让他耳目晕眩——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已经难以分清了。
他颤抖着迎上去再次轻啄他的唇，攥紧那微湿的外套，仿佛他是在堕落中唯一的救赎。
07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CAS喝得有点多了，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难得坦白地说出了真话，“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最终你会回到你的世界。”
Dean听后挑眉道：“你不怕我把DEAN带走之后告诉他？”
“那我也不会知道。”CAS抿了一口烈酒，“再来一杯？”
Dean坐在后座时回想起那晚在酒吧的谈话，他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CAS，镇定得令人不可思议，他试想要是跟CAS的角色对调，要把对方送走的是他自己，他根本做不到那么冷静，看起来就像这是一次普通的工作。
他不是当事人，没资格说三道四，然后又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DEAN，他正撑着下巴看出窗外，安静得不像是前几天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的人，心底里有个声音说，这件事不应该瞒着他的，然而Dean还是没有作声。
Castiel跟CAS确认着灵魂凝聚的情况，Dean插不上话，他要做的只是执行指令，或者是别的体力劳动任务，比如说捉住Michael，还有顺便把Lucifer也干掉。
黑色雪佛兰在公路上平稳地行走，窗外飞快掠过地不同深浅的绿，提醒他们已经逐渐进入森林，将要重新打开那道裂缝，回到本来的世界。
CAS真的打算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沉默吗？Dean狐惑地想，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向着CAS，而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Dean缩了回去，轻轻地碰了一下Castiel的手，他侧过头来看着他，光从小小的车窗里漏过来，洒落在发梢上，他不合时宜地想要吻他。
Castiel追随着前几天所做的记号，来到灵魂凝聚的地方，他第一眼看到那团刺眼又热烈的光，第二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着卡其色外套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画写咒文。
“Jack！”
Jack听到了Castiel的声音，马上就转过头看他，然后站起身往他们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像个急需父亲安抚的的孩子，Castiel轻拍他的背，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我们来了。”
“我不敢主动去找你们！”Jack把脸埋在Castiel的颈窝里，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我怕Michael会知道我在哪，也怕你们来找我的时候伤害你们。”
“Michael呢？”Dean也上前抱住了他，“你把他干掉了？”
“我……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
“不管了，我们得先回去。”
Jack阖上眼，伸手去触摸那些无形的光，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已经变成了金色，但是没等他撕开裂缝的口子，光芒突然迸发，Dean立刻闭上眼睛，以防被炙热的能量把双眼烧掉，等到光芒褪去，便已出现了一道金色的裂缝。
Castiel皱眉上前，他不能确定这次是不是正确的道路，还是另一道通往其他世界的裂缝。
“我去看看，你们不要跟过来。”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身影从裂缝中冒出，Dean从腰间抽出刀，警戒地紧盯着，同时把Jack护在身后，但是很快他就放心了，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Dean！”
Sam从裂缝后跨过来，马上就给了Dean一个拥抱，后知后觉地看到了他身后的CAS和DEAN，震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他失礼地指着他们，几秒之后发现太过冒犯而收回手指，惊恐地看着Dean，向兄长寻求解释。
Dean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笑，像第一次碰见变形怪时那么诧异，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表情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重担好像已经卸下，可以开怀地大笑。
“就是你想的那回事。”Dean暧昧不清地说，没有跟他说出DEAN不是人类。
“那我……”
Dean用脚趾都能猜到弟弟在想什么，“放心，我没有见到你的翻版。”
Sam放心地长吁一口气，他还没想到面对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应该是什么反应。
随后，Lucifer也穿过裂缝，他马上就看到了DEAN，玩味地上下打量起来，意义不明地笑着，却没有说任何话，而DEAN一眼就认出了Lucifer，紧张地护住了CAS。
Castiel蹙眉看着裂缝，这并不是由Jack打开的，而是从原本的世界打开，“你们是怎么打开裂缝的？”
“大天使的荣光，稍微加强了一下咒文，”Lucifer扬了扬手里原本装着Michael荣光的小瓶子，然后自豪地指着自己，“以及凭我和Jack之间的血脉联系定位到你们的确切位置，我是个好爸爸。”
Jack皱眉反驳，“不，你不是。”
“真伤人，”Lucifer撇了撇嘴，“这些事之后再说，你们快回来，裂缝撑不了多久。”
“我可以再撑久一点。”Jack的瞳孔亮了起来，本来已经开始在闪砾的裂缝变得稳定。
Dean问：“那Michael怎么办？他不知道去哪了。”
把Michael留在这里？这不是等于把世界末日推前？Dean的责任心不容许自己把这个大麻烦留在这里。
Lucifer耸肩，“我不在乎，让他自生自灭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
Castiel看了Lucifer一眼，猜他已经感觉到这里没有天堂了，而他比谁都了解失去天堂对天使们的影响，“不用担心，Michael在这里会慢慢变得衰弱。”
他的力量会在这里快速消耗，最后变成普通的人类。
Dean让Sam先回去，他还有话要交代，然后看向CAS，小声地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CAS抿了抿唇，看着不明所以的DEAN，半晌才微笑起来，柔声说：“再见。”
他甚至没有上前给DEAN一个拥抱，只是伫立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而认真，像要把自己的眼睛当成相机，把所有的细节都一帧帧地拍下来，光影在眼底流转，然后定格在这一瞬间。
DEAN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意识到CAS是要让他自己走，他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等等，你不跟我走？”
CAS迟迟未有回应，直至DEAN上前抓住他的手，才下定决心说：“DEAN，你不能留下来。”
“WHAT THE FUCK！”DEAN大声叫骂，紧紧攥住CAS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捏碎。
“我知道现在我插不上话，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一句，”Lucifer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打转，“如果他过来了的话，我们的世界会被干扰——”
Dean打断他：“闭嘴，Lucifer。”
Castiel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带着Jack先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好吧，本来要拯救世界的人不在乎世界运行的轨迹被打乱了，”Lucifer闻言翻了个白眼，那张嘴还是没停下来，烦人地说个不停，“我们的角色是不是倒置了？”
“闭嘴！”Dean看了CAS一眼，然后拖着Lucifer先一步回去。
“走吧！”CAS猛地甩开DEAN的手，把他推进裂缝里，“不要让我所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DEAN跨过那道裂缝，马上就听到那些久违的声音，来自天堂的声音，体内的荣光苏醒过来，立刻就回应了故乡的呼唤，他知道留下来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然而他心里早就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即使曾经做错过那么多的决定，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Castiel迟疑地说：“DEAN，如果你……”
“我不会留下来的，”DEAN转过头对Castiel说，上前抱了他一下，“很高兴认识你，还有，谢谢。”
然后转身再次跃入裂缝，金光一闪后，裂缝消失，这两个平行世界终于失去唯一的交接点，所有人的人生重新按原有的轨道运行。
尾声
Castiel脱掉风衣和西装并挂好，换上Dean给他准备的睡衣，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地钻进被窝，然后抱住半睡半醒的Dean，额头抵住他的后颈蹭了几下，闻着他身上清新的薄荷味，发出满足的叹息。
Dean往后拱了拱，把两个人贴得更紧，前胸和后背之间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空隙，仿佛那些冷空气会趁机冻伤他的后背，而Castiel也相当默契地收紧了环在腰间的双臂。
“Dean。”Castiel轻轻叫了声，然后咬了一下Dean的后颈。
Dean缩了下，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声：“什么？”
Castiel亲了亲他的耳廓，好一会儿才开口：“在炼狱的时候，如果来得及的话，你是不是会跳回来？”
“你这是什么废话，”Dean清醒了些，不知道为什么Castiel要重提旧事，他以为这件事已经是过去式了，“‘没有你，我不会走’这句话你有哪个字听不懂？”
然后他把Castiel的手从腰上拉到左胸，心跳平稳，强而有力。
“那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Castiel抱得又紧了些。
“说得好像那里就是你的归宿一样，”Dean翻身过来，重重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地看进Castiel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归宿在这里，我这里，你怀里。”
Where is the paradise?
Here.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