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ummer-CH4

Little Summer-CH4

夜羽



「早安、啊不對,你那邊是晚上吧?宮城跟我說你昨天的比賽很精采,這不是很行嘛。」

流川將電話擺在離玄關很近的位置,這樣他一回來就可以馬上聽到答錄機留言,皮膚還殘留著些許黏膩感,鑰匙隨手放在桌上,球袋則是倚著沙發,衣物殘留的香水味讓流川想起方才格格不入的狂歡氛圍,他把衣服丟進洗衣籃裡,等擦完球鞋後再整理垃圾、洗衣服,然後好好泡個澡。

答錄機裡的聲音還在繼續,那個人歡快的聲線跟安靜的房子形成強烈對比,他的學長在體大過得很順利,不過大三跟大四是關鍵期,大三的暑假參加實習,大四則是就職活動,若要加入企業底下的球隊,就要先入社,最近三井說起學校的事情時,聲音減去幾分歡脫,聽起來嚴肅許多,以前討論戰術時有聽過,不過算算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流川把垃圾打包好,接著拿起洗衣籃。

「抱歉,好像講太久了,記得吃飯跟多喝水,水很重要嘛你知道的……唔,好,就先這樣,下次再聊。」

嗶--答錄機裡面的語音播放完畢,流川按下重播鍵,在三井的聲音當中繼續做家事,忙完後他才停止留言播放,然後走進浴室。

身體浸入熱水裡的感覺很舒服,流川瞇起眼,空氣中傳來細小的爆裂聲,巨大魚尾從浴缸裡探出,鮮藍色鱗片閃閃發光,但因為沒有多餘的空間,尾巴只得貼在牆壁上,原本是耳朵的地方被水藍色的鰭取代,後方還有兩道縫隙微微掀動。

流川睜開眼睛,身體逐漸下滑,這個浴缸對普通成年男子來說夠大了,不過對於人魚化的他來說仍舊太小,他安靜的躺在浴缸裡,等待水溫逐漸下降,尾巴舉高緊貼在牆上的畫面肯定很滑稽,三井學長之前就曾問過「這樣不會痠嗎」之類的。

才不會,他在心裡想著。

流川想起離開日本的那天,三井學長說他一定會來,但時間一點一滴逼近,卻始終沒有看到人,他的心高高懸起,他反覆低頭查看時間,最後才在木暮學長的呼喚聲當中回神。

「抱歉,我遲到了。」本來有將近四十分鐘的閒聊時間,如今剩不到十分鐘,三井滿是歉意,「這個給你。」

流川沒有馬上打開,「謝謝學長。」

「去美國要加油啊。」雖然該說的應該不只這件事,三井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的開口,「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

雖然已經為這天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決定不會更改,流川心裡仍湧起一股強烈的不捨。

「喂,幹嘛啦……」

「學長不要忘記我。」

原先在他懷裡掙扎的三井安靜下來,為什麼偏偏要在這時候說,他深呼吸幾次,伸手在流川的額頭上輕彈一下。

「唔!」

「才不會忘記。」誰都沒有把告白說出口,也沒有人知道那些太過逼真的夢境是怎麼回事,但以前的他們看起來很幸福,現在也可以吧?

「記得打電話回來,寫信也可以。」

「好。」

直到流川的身影消失後,三井仍舊在原地站了很久,木暮推了推眼鏡,「流川不會有問題的。」

「我知道。」

「他也真的很喜歡你呢。」

「對啊……咦!」三井感傷的心情都被嚇得無影無蹤,「你怎麼知道?」

赤木忍不住哼了一聲,「你以為你們很低調?」

「我們哪有很高調!」

幾度辯解未果後,三井敗下陣來,在吃飯的時候還在不解,似乎認為自己瞞得很好,但在赤木和木暮的眼裡並非如此,三井是瞞不住心事的人,流川其實也是,只是先前都撲在籃球上,在球場以外的情緒波動不甚明顯而已。

「遠距離可能滿辛苦的,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們說。」木暮溫言安慰,三井的垂死掙扎如今完全沒有意義,「……不覺得奇怪嗎?」

「老實說一開始有點驚訝。」赤木夾了一條炸蝦到他的盤子裡,「但你們相處得來就好。」

「謝謝?」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得到同輩的祝福,三井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他跟流川之間什麼承諾都沒有,似乎就連旁人都比他們更相信天長地久。

他就有這麼喜歡流川楓吧,可惡,事到如今似乎也不能否認了。講了一長串話才掛上電話的三井對著天花板嘆氣,但是隔著電話似乎不夠慎重,難道要他飛去美國嗎?

最近三井常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一大跳,他連忙把這個念頭甩開。雖然會寂寞,但也不是特別難熬,日子總是要過的,流川的信跟電話總是很準時,內容都像流水帳似的,三井收到信的時候心情都很好,即使那天有不開心的事也能馬上拋開,雖然他真的沒打算炫耀,但在某天牧紳一問道「你跟流川最近怎麼樣」的時候,他還是說了:「我下次把信帶來給你看。」

牧沒有回話,但表情明明白白寫著不需要,三井挑起眉,「你被仙道帶壞了,以前才不會問這種問題。」

「是嗎?」牧完全不以為意,三井暗自嘀咕,穩定交往而且還不是遠距離了不起啊……好吧,確實很了不起。

「不過總覺得怪怪的。」

「怎麼說?」

三井停下用吸管攪拌飲料的動作,「要說是害羞嗎?但應該也不是……就是,他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也沒有告白過。」

試過好幾次了,但話另一端都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三井不免有些疑惑,但就是名字而已,好像也不是能小題大作的狀況?至於告白,雖然自己也沒有主動講過,但不像是流川的作風。

這個問題確實難倒了牧,他現在會直呼仙道的名字,仙道也是,不過大部份都是在床上的時候,這傢伙還是挺壞心眼的。

「怎麼了?」

「沒事。」

「牧學長!」一隻白皙的臂膀從後面環抱而上,「在聊什麼?」

「嗯……聊名字跟稱呼?」牧面不改色的拿起咖啡,「在說流川。」

換作平時他絕對不會講這麼多,這是三井的私事,不過基於奇特的直覺,牧還是跟仙道解釋了一輪。

這傢伙果然被仙道感染得不輕,三井並不介意這番說明,而且看來大家都知道人魚的存在,之後聊天也不用太綁手綁腳了。

「他講不出三井學長的名字?」仙道把視線轉到三井臉上,「就這樣?」

「對啦!」他脹紅了臉,果然是小題大作,說不定流川就只是……只是怎樣?

「是人魚那部份在作怪吧?我猜啦。」仙道眼底的笑意收斂許多,「現在的流川跟人魚融合不全,兩方的意識會出現拉扯,現在只是說不出名字而已,如果他哪天提分手,你可不要當真喔。」

「仙道。」牧皺眉斥責他。

「我也不知道人魚會說什麼嘛。」仙道滿臉委屈。

怎麼越聽越不對勁,難道他的夢境只是幻覺?「為什麼人魚會想提分手?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他沒有用相愛來形容,說到底那也是他跟流川的個人解讀。

「我不能說。」仙道笑瞇瞇的拒絕了,「那是流川要面對的問題。」

三井碰了個釘子,這傢伙明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上輩子還要來干擾現在的他們,他換了個說法,「那我呢?難道我以前做了什麼?」

仙道搖搖頭,「我不認識以前的三井學長喔。」

「真的?」三井抱持懷疑,但仙道信誓旦旦,也不由得他不信。

聚會結束後,仙道跟牧並肩走在街上,牧沒有以前的記憶,不過對仙道說的事倒是很快就接受了,原本還以為會被當成瘋子呢,他準備了一輪用來說服學長的台詞全部沒有派上用場。

「你以前真的不認識三井?」

「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仙道的回答很輕巧,但不是在開玩笑,牧聽得出來,「流川遲早會想起以前的事情,我不認為會對他們的感情造成重大影響,只不過……該解決的事還是要解決。」

「所以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吧。」

「才沒有,我是猜出來的。」仙道小小打個哈欠,「這禮拜要去衝浪嗎?」

「要。」牧斜睨他一眼,「不准再偷偷跑出來嚇我。」變成人魚後潛到沖浪板底下什麼的。

「不可以嗎?但我想要近距離看著學長衝浪。」

「少來了。」牧沒有被他的撒嬌騙過去,「你的水下視力那麼好,哪需要近距離。」不過他可以陪仙道去游泳,人魚的身姿確實很美,他從來沒有問過仙道以前的事,對方也沒有主動提及,牧不是不感到好奇,但他們跟三井和流川不同,上輩子若有什麼事,應該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仙道會明白的,如果他覺得有必要就會說出來,雖然表面上很散漫,但在大事上絕不含糊。

「發什麼呆,走了。」

「好。」



空心進籃,流川跟隊友擊掌,今天的狀況不錯,比起初來乍到的跌跌撞撞,如今算是勉強跟上了美國的節奏,但是還不夠快,精準度跟突破防守的能力有待加強,流川暗自記下,起先他的練習計畫有點亂無章法,不過今非昔比,他將毛巾蓋在頭上,跟隊友寒喧幾句後就回到公寓。

撇除籃球不談,近來還有一件事讓流川感到困惑,換作以前肯定連想都沒想過。如今他不會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但不管是告白也好,改變稱呼也好,偶爾有奇怪的拉鋸感,像是有什麼在阻止自己。

「楓。」

捂在耳朵上的話筒像是在發燙,流川深吸一口氣,「嗯,我在。」

三井在另一端也是緊張到快爆炸,「念起來真的很好聽耶,哈哈哈……」

應該要予以回應才對,但他的舌頭像是黏住了,流川不由得感到惱怒,他進到浴室洗漱,打算要上床睡覺了,卻看到水龍頭流出紅色的水,還帶著點腥味。

他猛然抬頭,鏡子裡的倒像卻屬於人魚,一模一樣的臉孔面無表情,有一行血淚從眼角滑下,雪白的磁磚和燈光,將人魚臉上的紅襯托得更加驚悚,興許是因為共處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比起恐懼,流川更多的感覺是憤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沒有聲音只有嘴型,完全不明白,不管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東西,流川對現在的生活相當滿意,不需要旁人來干擾,即使那是自己的一部份也一樣。

燈光閃爍,耳邊彷彿有氣泡破裂的聲音,流川一眨眼,鏡子裡的倒像恢復如初,流入洗臉盆的也重新變為清水。

就連學長的名字都寫不出來,不管換幾支筆都一樣,寫到那個名字總是一片空白,流川不悅的瞇眼,隔天又抽了時間打電話回日本,但對象並不是三井。

啊啊,就知道他一定會打來,仙道接起電話時並不意外,距離流川赴美已經一年多,明年一月就滿二十歲了,各方面來說都是意義重大的年紀,「怎麼了嗎?」

流川昨夜的怒氣持續到今天,但真的被問起來時突然難以啟齒,仙道很有耐性的聽他講完以後問道:「你最近還有夢到以前的事嗎?」

「有,但是畫面不太一樣。」

「例如?」

流川盯著眼前的籃球海報,試圖撈出腦海裡的記憶,「……只有我一個人在。」

學長出現的時間變少了,他夢見自己在湖裡泅泳,不對,那個也許不是湖,流川可以透過人魚的眼睛看到氣勢驚人的瀑布,水珠噴濺在皮膚上還會隱隱作痛,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流川按著額側,「那裡的景象看起來很眼熟。」

「還有呢?」

流川頓時安靜下來,他突然知道那個景象的既視感從何而來,終年被濕潤水氣縈繞的地方,有最青翠蓊鬱的樹林跟朱紅鳥居,在林間錯落的身影,落在耳邊的談笑,還有帶著同情的眼神,但那張臉並不屬於小流川所認識的宮司。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你終於問到一個比較好的問題。」仙道用肩膀夾住電話,「你當時受傷了,剛好被我撿到。」

受傷了?流川繼續問道:「你跟……牧學長以前也認識?」差點又說成中年人。

「認識,只是我沒有告訴他,話說你都夢到神社,總該相信那個守則是我寫的了?」這件事他早早跟流川說過,但對方總是不怎麼相信,難道他的可信度就這麼差?

「那又不是重點。」

「太冷淡了吧!」

「我要問的是,那隻人魚到底想幹什麼?」既然你對我的過去知之甚詳,應該知道怎麼處理?

「不想讓你跟三井學長太親近?只是你們已經遠距離了,之前沒有很明顯。」

「關他什麼事?」流川相當不悅。

「那是曾經的你。」仙道不得不再度提醒他,「你的記憶應該會在二十歲左右恢復,至於能不能跟人魚順利融合,這我就不知道了。」

「……煩死了。」

流川的火氣隔著電話都能聽出來,仙道毫無笑意的彎起唇角,繼續說道:「因為人魚就是你,所以最多是水龍頭流出血水、用你的嘴巴說出不中聽的話、或者從鏡子裡看到嚇人的畫面,不會對你本人造成任何傷害,請放心。」

完全沒有放心的感覺,流川非常確定自己不喜歡恐怖片,就算他神經再怎麼大條,突然看到流血畫面或奇怪的影子也是會嚇一跳。至於學長有沒有以前的記憶,這不是流川最關心的,他們也許曾經很幸福,但肯定發生過什麼事,學長不記得也好,只要他能搞定以前的自己,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話雖如此,還是有種被耍著玩的感覺,流川忿忿的躺在床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二十歲離現在沒有很久,已經不到半年,原先以為魚尾巴帶來的麻煩到了盡頭,看來還要再等等。



「說起來,流川這樣還真的滿奇怪的。」宮城當然從三井那裡聽說了學弟的小小異常,三井微微一怔,「怎麼說?」

「聽到現在,我覺得流川以前可能是純血人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變成『擁有人魚血統的人類』,這兩者的差別很大,不用我說也可以理解吧?」

三井不自覺的握緊話筒,「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宮城說出他的推測,「如果流川的身份跟現在相同,就算擁有人魚血統,本質上還是人類,照理來說不會被人魚的記憶跟情感干擾,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還有一點,在你的夢裡,流川一直都是人魚對吧?

確實如此,三井竭力回憶,夢中的學弟永遠是那雙寶藍眼睛,款擺著巨大魚尾,兩人親暱的在水中親吻,但是從純血變成人類,中間是發生了什麼事?

三井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純血人魚的壽命應該很長?」

「很長,但是該怎麼講……純血人魚會有休眠期,休眠跟轉世的概念很像。」仙道肯定也是這樣,但詳細數字他就不清楚了。

後來兩人又聊了一些籃球跟求職的事,這才結束通話,雖然宮城說那只是他的猜測,但三井心底卻隱約覺得對方說出了正確答案。

他們的上輩子到底出過什麼事,跟流川現在的異狀有關係嗎?人魚明明看起來很喜歡他,夢裡的自己同樣滿心喜悅,為什麼如今卻會說出……仙道是怎麼講的,提分手?

雖然流川現在並沒有說,三井仍舊免不了緊張,要說是普通的感情煩惱好像也不太對,又不是人人都有一個會變成人魚的男朋友。

不知流川那裡怎麼樣了,三井又撥了第二通電話,但是沒有人接聽,不安的預感在蔓延,他很難解釋這種心慌從何而來,整天不管做什麼事都不在狀態上,好險今天沒有面試。

結束學校課程後,三井推掉了打球的邀約,他拎著晚餐走回租屋處,但卻沒有馬上開動,而是窩在房間裡閱讀流川寄來的信。

一開始看起來完全不像情書,不知這小子從哪學來的,後來偶爾加幾句歌詞,或是肉麻兮兮的情話,除了打球以外還真的心無所想,很多人都會這樣評價流川,但三井知道並非如此,他還很在乎我,只是你們不曉得,他也暫時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若是宮城或是牧在這裡肯定會持反對意見,三井把信件重新收好,想要見到流川的念頭湧上,他決定再打一次電話,萬幸的是這次電話接通了。

「流川?」

「學長。」聽起來像是才剛醒,三井都能想像出那個畫面,不由得莞爾,「咳,最近你那邊還好嗎?」

「很好。」流川講完後頓覺不對,能夠用順利來形容的只有籃球,但他要應付的不是只有這個。該怎麼跟學長開口?

與此同時,三井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既然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應該先打預防針,對雙方來講都比較好?

「那個、」

「我有事情……」

「你要說什麼?」三井決定把發話權交給對方。

流川先在腦海裡轉換了一下稱呼才說道:「仙道學長說,我以前的記憶會在二十歲的時候恢復。」

「一滿二十歲就馬上想起來?」

「應該不是。」他沒忘記對方說的是二十歲左右,「如果能跟人魚順利融合,以後就不會有怪事發生了。」

三井被關鍵字吸引了注意力,「怪事?」

唔,其實他本來沒有想講這個,但流川還是說了,「有奇怪的影子,水龍頭的水變成紅的,還有鏡子裡照出人魚的臉。」血淚的部份略過不談,實在太像恐怖片場景了。

「這樣你還敢照鏡子啊?」三井不由得佩服起自家學弟,是他的話恐怕會被嚇死。

「反正那是我的一部份。」雖然流川本人很想否認,「學長剛才要說什麼?」

三井一時語塞,他很小心的斟酌用詞,最後才小心翼翼的說:「我跟仙道講了你的事。」

又是他,流川無法扼止的浮出以上想法,「然後呢?」

「他說,人魚跟你的想法有歧異,所以如果你接下來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叫我都不要當真。」三井決定省略提分手這個爛舉例,流川肯定會炸毛的。

這是他的學長,流川的火氣又升上來,以前的那個傢伙究竟想怎樣?

「對了,我明年想要去一趟美國。」畢業即入社,加入球團後也會很忙,他想趁著畢業前把握跟學弟相處的機會,「目前安排應該是一月--」

正當三井還在滔滔不絕之既,對面卻傳來冷硬的一句:「不行。」

話頭被強行打斷,他難掩錯愕的問道:「什麼?」

「不要過來美國。」流川的語調聽起來有點奇怪,字正腔圓得過份刻意,三井像是當頭被澆了盆冷水,但他的語氣很快就轉為強硬,「你是誰?」

對面沒有說話,但有細細的水流跟氣泡聲傳來,三井嚥了口唾沫,「我要跟現在的楓說話。」

像是在巨大空間裡的回音,三井很確定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就像是被擾亂的水波,聽得不甚真切,他緊握話筒,流川這些年來一向控制得不錯,如今卻像是被人魚接管意識,不確定對方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話,也從不曉得ひさし三個字的發音可以像是咒語,三井心急如焚,不時出聲呼喚學弟的名字。

像是被擠出自己的身體,流川彷彿被推入水中,他在一片幽幽的藍色當中掙扎,好不容易探出水面,意識被拉回現實,他才聽到學長焦急的聲音。

「學長?」

「你現在是流川沒錯吧?」

「對。」

聽起來應該沒錯, 三井仍然半信半疑,「昨天比賽的比數是?」

「76比81,我們輸了。」

三井終於如釋重負,「你知道你剛剛怎麼了嗎?」

「不確定,總之我被推到水裡了。」他遲早會把家裡的鏡子砸爛,流川心想。

兩人簡單交換了一下方才的情報,流川益發火大,三井聽出學弟的聲音轉為低沉,心知他在強忍怒氣,又連忙說了幾句話安撫對方,這才結束通話。

浴室的燈又開始閃爍,流川已經懶得管了,他瞪著滲血的鏡子,人魚仍舊面無表情,臉上的鱗片似乎有點脫落,就連耳鰭顏色都沒有先前來得鮮艷。

蒼白的手指觸上鏡面,髒污的紅色排出一行文字,雖然是反的,不過多看一會兒也能理解其意。

離他遠一點。

流川怒極反笑,「他現在是我的學長,不是你的。」

他拿起蓮蓬頭往鏡子一淋,血跡、鏡像文字跟人魚的身影頓時模糊,流川決定再來研究一下比賽錄影帶,他需要轉移注意力,不然遲早會被人魚氣死。



三井後來順利取得內定,就職活動終於可以告一段落,這下子就可以安心準備去美國旅行的事了,他當然不會把人魚的話當真,他想要取代流川嗎?但是根本不可能,現在的他……或者說他們,就如宮城觀察的,已經比較偏向人類而非人魚,仙道還不斷強調人魚無法真正的傷害到流川,好在他的學弟向來神經大條,不然普通人早被嚇死了,真虧他還能把那些靈異現象講得像早餐菜色。

「該怎麼說呢……真不愧是流川?」

無法否認,三井悶悶的想著,「不過我叫他要沉住氣一點,反正距離二十歲也沒多遠了,整天心浮氣躁的,萬一影響打球就不好了。」

「確實,話說三井學長打算幾號過來?」

「六號,到時候再看情況,反正我可以直接去他的租屋處。」

講得好像你來過美國,真的沒問題?

哪會有什麼問題,三井說得自信滿滿,但宮城良田還是不怎麼買帳,隨意敷衍幾句就過去了,這個臭小子。

三井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取代了流川意識的人魚,當下究竟在想什麼呢?

他想跟我說話。這點三井可以肯定,但又要阻止流川跟自己的會面,仔細想想其實有矛盾之處,這樣想雖然有點可怕,但是將流川本人的意識壓住,然後再跟他見面,對人魚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但他的做法卻是叫自己不要去美國。

太奇怪了,他真的想不通,三井發出挫敗的低吟,看來真的只能等流川恢復記憶,再好好研究一下發生什麼事,而且人魚不能說話有夠麻煩。

「我說你。」三井無奈的抬起頭來,「幹嘛不跟牧一起回去?你們不是同進同出嗎?」

「因為還想再四處走走嘛。」

那你倒是先離開店裡?坐在我面前不叫四處走走吧?他失去吐槽的力氣,索性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飲料上。

「我們以前的結局是不是很慘?」三井冷不防說出這句,仙道睜大眼睛,跟平時游刃有餘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這個反應讓三井心裡有了底,他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仙道一腳,「說話!」

「很痛耶,禁止暴力。」

「你明明什麼都知道。」

「才不是。」仙道揉揉腳踝,「你們沒有一直在一起,確實如此。」

有夠籠統,三井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只見對方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就算現在說出來,對事情也沒有幫助,而且我不覺得這是我可以講的事情。」

這麼嚴重?三井皺起眉,仙道的樣子不像在說謊,難道自己拋下流川跟普通女子結婚?還是流川發生什麼事?人魚是稀有生物對吧,某些傳說在腦海裡浮現,還有其他各種「沒有一直在一起」的情境假設,到最後都覺得自己的想像太荒謬,三井連忙打住。

我幫不上忙,這個認知令三井感到挫敗,要是現在能夠在流川身邊,說不定可以讓他的心情好一點。

「三井學長的機票已經訂好了吧?」

「嗯。」

「那應該就沒問題了……怎麼了嗎?」

三井狐疑的盯著他,「人魚有預知能力嗎?」

「沒有。」

「那你說沒問題是什麼意思?」

「直覺。」三井學長果然比流川難應付多了,仙道不由得浮出這個感想。事後跟牧轉達這件事,只見學長對他翻個白眼,看來是完全不同情的意思。

「他們是真的很困擾。」

「我知道。」仙道從後面抱住正在煮飯的牧,「雖然說出來並不會怎麼樣。」

「那你還神秘兮兮的。」

「我可以說給牧學長聽。」但不想說給他們聽,畢竟是場悲劇,不像我們擁有走到最後的幸運。

牧的動作微微一滯,「我們以前……」

 「一開始我真的嚇到了呢,沒想到換個新身份後會再遇到學長。」仙道從未想過要提及兩人的過去,如今卻覺得現在是個不錯的時機點,「想要聽聽看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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