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ummer-C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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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羽



「三井學長!」

三井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見流川雙手撐著膝蓋喘息,他勾起微笑,「還以為你不會出現呢。」

「抱歉。」今天是畢業典禮,跟流川確實沒有關係,但籃球部合照一定要到場,眾人調侃自家王牌,現場還有其他學長在,怎麼偏偏只喊了三井,流川有些手足無措,三井看戲看夠了才主動攬住他的肩膀,把人帶到拍照的定位上。

三井忍不住盯著流川的耳朵看,他在回想對方變成人魚的樣子,耳後裂出的縫隙應該是鰓,水藍色耳鰭也很漂亮,真是不可思議。

起先三井以為引退後沒機會再跟流川說話,但一個在體育館,一個在圖書館,離開學校的時間竟差不了多少,閒聊之餘不免談到人魚,據流川本人的說法是有控制住,在學校作息如常,還叫學長不要再盯著他的腿猛瞧,再怎麼看也不會變尾巴,三井自討沒趣,只好笨拙的轉移話題,但下次依然如故。

「喂,流川。」他喚住剛跟櫻木鬥嘴完的流川,突然感到緊張,「那個、你之前說還想找我打球,對吧?」

流川點點頭,「嗯,我有說過。」

只有我在緊張嗎?而且到底為什麼?三井遞出一個信封,配上櫻花竟有點像告白場景,不對,根本就是告白,他對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絕望,流川滿臉問號,但還是伸手接過了。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只是怕你弄丟所以用信封裝。」絕對沒有要告白,三井的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太糗了,如果現在有個洞他馬上鑽進去。

流川當然不知三井的心理狀態宛如即將爆發的活火山,「好,謝謝學長。」語畢後他猶豫的問道:「學長身體不舒服嗎?臉色怪怪的。」

這小子是沒聽到旁邊的竊竊私語嗎,三井的表情僵硬,「沒事。」

「真的沒事?」歷經變成人魚的事情以後,流川對健康管理的意識提升許多,自然沒打算讓學長唬弄過去,「不舒服的話不要硬撐。」

就沒有,明明一副對任何事情都毫不關心的樣子,怎麼會如此難纏,「少廢話,沒有就沒有。」

流川拆開信封,白紙上寫著學校的名字、地址跟交通方式,還有一行應該是住處與電話,內容相當詳盡,不過當他抬起頭,學長已跟著其他同學走遠,胸口兀然有一股熱流湧上,他快步追上,握住學長的手腕往後扯。

「流川?」三井滿心困惑,本想開幾句玩笑,但是學弟被瀏海半遮的眼睛裡,有一抹隱隱的寶藍滑過,他轉頭跟同學說自己晚點跟上,隨即將流川帶到無人的角落,再定睛一瞧,又跟平常並無二致,三井鬆口氣,揉亂流川的黑髮:「你的眼睛剛才變色了。」

「對不起。」他不知道剛才的心慌從何而來,不住偷瞄學長被捏皺的制服袖口,「學長快點去吧。」

三井走沒兩步又回過頭,「學校跟租屋地址都給你了,記得來找我打球,不准耍賴。」

「好。」常耍賴的人明明是學長,這次流川確實目送著三井離開,隨即也掉頭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如果學長可以在湘北多待一陣子就好了,流川把耳機戴上,陷入睡眠之中。



「牧學長。」

牧沒有回頭,對仙道出現在這裡絲毫不感到驚訝,畢業前他們就常常在海邊碰頭,在還沒正式進入大學之前,牧暫時不打算改變來海邊沖浪的時間。

但是今天海象不佳,牧不會下水,仙道自顧自的坐下,「恭喜畢業。」

「聽說你有跑來海南。」牧沒有把話說完,但對方會懂的,他指的是畢業典禮那天。

「哇,被發現了?」表面上聽起來懊惱,仙道的語氣卻輕鬆得很,像是巴不得有人揭穿,「是啊,我去刺探敵情。」

牧瞥了他不正經的笑臉一眼,「哪有什麼敵情可以刺探。」

仙道仍是一派悠閒,像是在閒聊釣魚或晚餐,「我想知道有沒有人跟牧學長表白嘛。」

神奈川帝王的表情未變,看起來早有預料,不然就是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仙道暗自忖度,不曉得牧學長接下來會怎麼回應。

「有。」

果然,仙道的微笑淡了幾分,「真想看看牧學長的扣子被拔光的樣子。」

「我拒絕了。」其實沒有必要跟仙道解釋,牧仍是不由自主的開口。自己都覺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他看向拍打岸邊的浪,「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沒有把握能照顧到對方的情感需求。」

「不愧是牧學長,當你認為自己處於『能顧及情感需求』的狀況,就會接受嗎?」

「視對象而定。」牧指出仙道的語病,「不是每個人都可以。」

「說的也是。」他索性轉換話題,「牧學長早知道我會過來?」

「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來海南。」牧轉過頭來看他,眼底帶著促狹笑意,眼角的淚痣撞進仙道的視線範圍,語氣中不無自豪,「雖然沒有猜中原因,不過你確實來了。」

果然是帝王,這種小事情也絕不退讓,「好狡猾啊,牧學長。」

「但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想不通。」牧斂起笑意,眼前的天空壓著沉甸鉛灰,海的顏色不如晴天來得明艷討喜,仙道盯著對方的側臉,心想牧要提的絕對不是小事情。

「我出意外那次,你是怎麼把我撈上來的?別跟我說是釣竿。」

最後一句有緩和氣氛的作用,如果事無蹊蹺的話仙道還能接下話頭,再順便開個玩笑,不過現在的情況有點艱困,他又想到劇本被牧看穿的那瞬間,這人究竟有什麼不知道的?

不對,他不會知道的,牧學長當下真的失去意識了,仙道非常清楚。

「運氣好而已,牧學長也知道的吧,那天的海象很不錯。」

仙道自知他的解釋反倒點出一個問題,如果海象不錯,牧的溺水反倒很奇怪,而且他又不是新手,沉入水中後失去意識並不尋常,不過牧沒再說話,他無法從仙道的表情讀出破綻,這次的進攻被守住了,看來得再換個方法,他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子,「要一起吃晚餐嗎?」

仙道有些驚訝,不過隨即笑彎了眼,「好啊。」


牧的落水當然不是意外,仙道很清楚,那天天氣很好,他已經釣上兩條魚但又放回海裡,牧前來打招呼,他也就是歡快的揮揮手,不過沒有起身。

後來有股奇怪氣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仙道抬起頭,不祥的預感促使他放下釣竿,雙足沒入冰涼的海水中,旁人還來不及阻止仙道,方才平穩站在板上的牧就已經落海,他一頭鑽入海中,拜今天的海象所賜,沒花多少力氣就游到牧的身邊,有好幾道黑影纏在海南隊長的身上,仙道冷著臉,鮮艷鈷藍逐漸從他的眼底浮現。

給我滾開。他釋出無聲的威嚇,黑影瞬間僵直不動,數秒後立刻消失,這一連串事件的時間不長,要瞞過人類的耳目綽綽有餘,仙道用不著露出真面目,即使是現在這副模樣,他也比普通人類還能撐。

接下來就是順理成章的將牧學長送上岸,裝作驚慌失措一問三不知,但他知道牧學長不會把這件事當作單純的意外。

這不就來了嗎,仙道在心裡微微苦笑,學長對自己的球技有信心,沖浪也是,他的好奇心源自於不服輸,之後得再想想該怎麼應付才行。

結束相談甚歡的晚餐,仙道回到陵南宿舍,他拎著換洗衣物進到浴室,奇異的嗶剝聲傳來,半透明的耳鰭彈出,顏色是偏深的藍,跟陵南的球衣有些相似,他將蓮蓬頭水量調大,耳鰭在水柱的衝擊下一顫一顫,掛在末稍的水滴宛如珍珠,下禮拜要找時間好好游泳,仙道在心底暗自盤算,當然不能是平常釣魚的那片海域。

話說回來,湘北游泳池的靈異傳說好像消失了,仙道回憶這陣子聽到的風聲,唇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看來那傢伙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只是人跟人魚的靈魂融合不全,應該還要再花上一段時間,流川如果取得他以前留下的守則,短時間內不會再出問題。

至於他跟ひさし之後會怎麼發展,仙道非常期待,他理應有資格知道詳細過程,不過流川肯定不會想講的,真傷腦筋。

他的身份遲早要跟流川坦承,不過得再等等,現在不是最佳時機。



三井遠遠就看到校門口聚集一堆人,其中以女性居多,他們圍著一個個頭很高的人,興奮的吱吱喳喳不知在討論什麼,待到走近了三井才反應過來,「流川?」

「學長。」三井的出現讓流川放下心來,原先緊繃的表情放鬆許多,「好慢。」

「臭小子,你要來也沒有先講,還敢嫌我慢。」他直接切入人群中,環住流川的肩膀把他帶離現場,無視後面一連串「好可惜」、「三井你不介紹一下嗎」的問句,直到離校門口有段距離後才問道:「你怎麼會過來?」

「今天沒有部活,想找學長打球。」

「幹嘛不找其他人?」流川看起來有些不開心,三井連忙修正,「不是不想跟你打,只是你這樣還要花時間跑來。」

「沒關係。」流川的表情稍霽,「跟學長打球很有收穫。」

這話對三井來說非常受用,他們在籃下展開交鋒,流川的防守黏得更緊了,但三井並非沒有進步,籃球的勝負可以用秒鐘來計算,只要能逮到一個空隙就有機會,最後他們打了三場,三井躺在地板上喘氣,剛才的預判錯誤使他沒能攔截流川,不過實力相差不算太大,等這傢伙去美國後就不好說了。

「學長。」

「喔,謝啦。」他把毛巾蓋在頭上,掌心卻感到一股涼意,三井詫異的拉開毛巾,流川的眼神同樣錯愕,暴雨就這麼舖天蓋地而來,他們抓起放在場邊的書包拔腿狂奔,但還是不敵驟然大雨,被淋得濕透,三井撐著膝蓋不住喘氣,他看向同樣狼狽的學弟,流川的頭髮幾乎貼在臉上,看起來竟有幾分喜感,但就算用這副樣子肯定還是能讓女生尖叫,三井心想。

「要去我家嗎?」萬一讓流川感冒,宮城大概不會放過自己,三井心下惴惴,「要住一晚也行,反正明天不用上學。」

流川捏著自己滴水的瀏海,思考幾秒後點點頭,「好,麻煩學長了。」

到達三井的租屋處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跟母親報備說要住外面,三井則是在房間裡翻找合適的換洗衣物,「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不知道。」

「唔,不管了,應該穿得下,快去洗澡,」

「好。」

熱水洗去雨的涼意,身體都暖了起來,洗髮精是薄荷氣味的,流川放下搓洗頭髮的手,轉而去撈蓮蓬頭,但是剛才好像摸到了奇怪的東西……不會吧!

流川整個人猝不及防的往下滑,大片鮮藍映入眼中,還好他原本就是坐在浴缸裡,雙腿變成魚尾也不致於摔死,雖然已接受在家裡偶爾變身的事實,那畢竟是住了十五年的地方,但就連在湘北都沒事,為什麼在初次到訪的學長家會變成人魚?

而且他現在說不出話,甚至沒辦法離開浴缸,流川無言以對的看著魚尾巴,惱怒緩慢升起,好在這裡是三井學長家,要是換作別人他真的會完蛋,但也不能一直泡在這裡。

只能試試看了,流川甸了甸手上的沐浴乳。

三井回過頭,他好像聽到浴室裡有聲響,正確來說是有東西在敲門,而且是從裡面發出的,「流川?怎麼了?」

糟糕,流川的臉孔一僵,浴室的門是鎖著的,他還是得想辦法開門,而且變不回來,怎麼會這樣,之前照著守則指示明明都沒有出過問題,他坐在浴缸邊緣,魚尾巴垂在地上,要把自己摔到地上需要勇氣,他聽到學長在門外詢問,苦於這副狀態說不了話,就算摔痛屁股也顧不上了。

三井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但卻沒看到人,一低頭才發現學弟狼狽的趴在地上,半透明的淡藍耳鰭以及幾乎把浴室地板塞滿的巨大魚尾巴,他當場傻眼,「你沒事吧!」

流川搖搖頭,原先是臀部的地方隱隱作痛,原來鱗片真的沒有防撞功能。三井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花上一些時間才把超過兩米的學弟從浴室裡帶出來,流川的眼神放空,任由學長把他往外拖,地板留下濕淋淋的水痕,流川接過毛巾把身體擦乾,套上衣服,褲子卻穿不上去,三井看著流川這副模樣覺得頗有趣,他先把地板的水痕擦乾,又拿了條毛巾墊在流川的尾巴底下,這個需要擦嗎?他盯著虹光閃爍的鱗片思考半晌,決定還是把毛巾蓋上去。

最後終於順利把流川安置在沙發上,學弟看起來不太開心,魚尾一甩一甩,三井把吹風機拿到客廳,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孔,「剛才幹嘛不直接叫我?」地上的沐浴乳昭示著學弟用它來砸門的事實。

流川指指自己的喉嚨,三井訝異的睜大眼,「你不能說話?」

這次得到點頭作為回覆,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但不是問東問西的時候,他開啟吹風機的開關,流川瑟縮了一下,敏感的耳鰭禁不起熱風吹拂,三井小心翼翼的避開,冷風跟熱風交替著使用,好不容易才讓濕淋淋的黑髮恢復原樣,乾燥柔軟的頭髮觸感很好,三井把玩一會兒後才連忙放開,「好了。」

流川拉過三井的手,他有一瞬的慌張,不過很快就發現對方是想在他手上寫字,「謝謝。」

「沒事。」只是用了不少條毛巾。當夜在游泳池太過驚慌,現在終於能好好看清楚,原來流川變成這個樣子還是能呼吸,不需浸在水裡,三井伸手觸碰他的耳鰭,流川整個人彈了一下,寶藍的眼底寫滿錯愕,三井連忙舉手表示自己不會再亂摸,只見流川陷入思索,接著又抓起三井的手,在耳鰭上碰了一下。

「……輕一點就可以?」

得到流川的首肯後,三井再度嘗試,觸感很奇特,跟想像中不太一樣,接著是魚尾巴,雖然對人魚這種生物一竅不通,但尾巴的肌肉肯定非常發達,而且挺沉重,說不定在海裡能直接把魚拍暈,三井心懷敬畏,「那個,等一下你睡床吧,我睡沙發就好。」

流川猛力搖頭,眼裡寫滿不贊同,三井選擇無視:「又沒關係,在沙發上將就一晚而已。」

這張床明明夠大,而且學長連蓋被子都要出手幫忙,他只是不能走路,又不是手斷掉,可惜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又不好拍開學長的手,只能乾瞪眼。

至於三井最後因為沙發太短所以睡不下,又跑回房間就是後來的事了。


「學長早安。」

「早。」三井用杯子遮掩臉上的尷尬,他一睜開眼睛,就發現流川把他當成抱枕,溫熱的呼吸噴在頸後,手環在腰間,這姿勢太過親暱,而且好像有什麼硬硬的東西頂著……幹!

流川等於是被三井的髒話吵醒的,發現自己下半身一絲不掛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反倒讓三井反省是不是反應過度、不對,這怎麼會是我的問題?

「褲子給我穿好!」他直接把睡褲扔到流川臉上。

「好。」他的聲音透過布料傳出,有點悶悶的。

幸好變回來了,三井心底鬆口氣,否則他怎麼跟流川的母親交待,把人魚化的流川偷渡回神奈川也是個大問題,總不能隨便找個水域叫他游回去,三井打斷腦海裡不著邊際的想像,把果汁一飲而盡。

「路上小心。」

「昨天謝謝學長,衣服下次再拿來還。」

「沒關係,不急,你現在有覺得哪裡怪怪的嗎?身體狀況如何?」

「沒有,都很正常。」流川搖搖頭,回去要再把守則研究一遍,說不定有什麼他沒背起來的轉換方式。

「那就好。」同樣不明究裡的三井只得揮揮手,「下次要來之前先跟我講一下。」

「好,學長再見。」



他徜徉在溫暖的水中,有人在耳邊說話,夜晚的天空色彩繽紛,地面也有小小的花火綻放,那個人的微笑近在眼前,連帶著讓他心情也好了起來,不過場景很快出現變化,他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藍色鱗片沾到鮮血,好不容易可以說話了,那個人卻再也不會回應他。

畫面再度閃過,天空是灰白色的,周遭的樹木枝葉繁茂,空氣中有濕潤的氣味,他潛入水中,最終像是使盡了力氣,魚尾停止擺動,視線逐漸轉暗,只剩水波掀動跟氣泡湧現的聲音。

流川猛然睜開眼睛,臉頰有陌生的水痕,現在是早上五點,他慢吞吞走出房間,打理好自己後就騎著腳踏車出門。

夢裡那張臉是三井學長,他看得很清楚,流川踩動踏板,耳機裡正在播放英文歌曲,但他今天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到學校後也睡得不安穩,在球場上貌似跟平常沒兩樣,但是瞞不過敏銳的隊長,宮城把他叫到場邊聊了幾句,流川乖乖低頭聽訓,並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不過宮城也不是真的要罵他,人人都有狀況不好的時候,他只是拍拍流川的背,讓他重新回到場上。

在錯身而過的瞬間,一股濃烈的海水氣味傳來,宮城睜大眼睛,他的童年跟大海密不可分,那樣的氣味早已鐫刻在骨子裡,他訝異的轉頭,正好看到橘紅球體被投進籃框裡的畫面。

「良良,你那什麼表情?」臭狐狸投進了,但實在沒有特殊之處(這絕非人身攻擊,櫻木真心認為那是普通的跳投),但他們家隊長卻一臉吃驚,難道有什麼是他沒能看穿的?本天才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沒有。」宮城壓下心裡的困惑,他很久以前也遇過類似的事,那個不是普通的海水氣味,但流川怎麼看都應該是人類,而且怎會這麼突然?宮城只覺匪夷所思,這跟他以前遇到的不太一樣。

「流川。」

「是?」

宮城上下打量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最後只能憑著記憶擠出奇怪的台詞,「記得多喝水。」

「……好?」就這樣?

「有任何狀況都可以跟我說,如果臨時想要泡個水什麼的……總之比賽要加油。」天啊他在講什麼,宮城自己都覺得牛頭不對馬嘴到了極點。

「我在家就可以泡。」流川還是很認真的回答,「謝謝隊長的關心。」

「今天先不要加練了,早點回去吧。」

「好。」



三井在體大的生活很順利,他逐漸適應新的隊友與課業,仍然很寶貝他的膝蓋,偶爾跟學弟一起打球,偶爾回去湘北,也偶爾在球場上跟曾經的對手狹路相逢,例如今天。

牧紳一在畢業後直升海南大學,不過帝王之名仍舊不墜,對此他格外謹慎,大學一年級是全新的起點,雖說都是為了隊伍的勝利,但身為後輩,聲名太盛未必是好事。

就連三井都感受到氣氛險惡,但牧仍舊穩如泰山,他不由得感到佩服,這次的練習賽以平手作收,好歹都是神奈川的高中出身,他主動走過去打招呼。

「牧。」

「三井,好久不見了。」

「你們隊上那個六號……」三井話甫出口就有些後悔,他是不是太直接了?

「沒事,若因為我這種人就心緒不定,教練會自有判斷。」即使行事低調也不代表要退讓,至少在籃球這塊想都別想。

看來是我白擔心了,三井半開玩笑的說道,他不經意的瞄向看台,頓時面露錯愕,牧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結果也露出相同的表情。仙道彰正在笑瞇瞇的揮手,流川照樣面無表情的坐著,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兩位大一生不約而同浮出相同的感想。

「我問流川說要不要看練習賽,他答應了,所以我們來了。」

這人是不是很擅長不請自來?三井瞄向牧,只見他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所以呢?看完有什麼感想?」

「想當作升學參考。」仙道說得煞有其事,「三井學長這邊的作風比較靈活,感覺很有趣。」

「我以為你不打算繼續打籃球。」

「嗯?我有說過嗎?」

「有。」

三井拉著流川悄悄後退,牧跟仙道有這麼熟?陵南跟海南的人知道嗎?對話內容隱約有較勁的味道,但不像吵架,至少兩人都沒有發怒,仙道這時突然轉過頭來,「要一起吃晚餐嗎,機會難得。」

直到坐在餐廳裡,三井還有些糊裡糊塗,不知事情怎麼會變這樣,不過大家相談甚歡,氣氛挺友好,聊到籃球的話,就連寡言的流川都會發表意見,今年的IH地區預賽來到白熱化階段,流川跟仙道之間不免火花四射,三井當然是支持自家學校,還打趣道:「若不算海南的話,你一定是支持陵南對吧,如果能在全國大賽看到仙道就好了。」

仙道看起來挺開心,「真的嗎,牧學長?」

「別聽三井胡說八道。」

「我才沒有--」

「學長。」流川清了清喉嚨,「我會打敗陵南的。」

三井忍不住吐槽,「我們好像不是在講這個?」

飯局結束後,三井率先跟所有人分開,另外三人都要回去神奈川,流川看起來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乖乖道別,「下禮拜會再來找學長。」

「好。」

只相處這點時間遠遠不夠,流川帶著些微的失落感離開,今天沒有先跟學長報備。他至今還在適應沒有三井學長的日子,自來熟的勾肩搭背,漂亮的三分球,充滿信賴的笑跟稱讚,以前明明沒有在意過,在消失後才有莫名的空落感,再加上奇怪的夢境,當他還是人魚的時候,跟三井學長究竟是什麼關係?即使睡掉再多堂課,他也知道那不是現代的服飾。

「那是你的一部份。」

宮司的話言猶在耳,流川握住書包的背帶,一時之間錯過了仙道的招呼。

「流川!」

「什麼?」

仙道指著另一個方向,「我要去牧學長家,所以先這樣嘍,下次有練習賽再一起去看。」

「好。」觀賽有利於打磨戰術,流川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回到家的三井也有些心神不寧,他以為流川會要求留宿,只要這傢伙肯開口他就不會拒絕,難道我有這麼期待跟他見面?普通的前後輩會這樣嗎?還是純粹因為可以聊籃球所以很開心?

這也許不是我的感情,三井有些混亂,他很難不想到夢裡的人魚,自從游泳池之後就常常出現,流川是那個流川,那我呢?複雜的煩躁感難以言喻,他思前想後仍舊沒有結論,此時家裡的電話響了,三井本來懶得動,但想想說不定是家裡的打來的,若錯過重要的事可就不好了。

「喂?」

「學長。」

三井頓時坐直身子,「怎麼了嗎?」

「下個禮拜四可以去找學長嗎?」流川握著話筒,沒來由的感到緊張。

「可以,但為什麼?」他留宿的時間向來是禮拜五或周末。

「要參加合宿。」

「就這麼急著想見我嗎?」三井的話脫口而出才暗自懊悔,他們不是這麼親密的關係,流川並非沒有察覺,但沒必要否認,他確實有種不知名的渴求,只有三井壽才能滿足。

空氣突然安靜,尷尬夾雜著曖昧蔓延開來,最後還是三井率先打破沉默,「那就這樣,星期四見。」

「好。」

「等一下。」三井想起一事,剛才氣氛太微妙他都差點忘記,「我的課比較早結束,你直接來我家就好,不用繞去學校。」

直接去學長的租屋處?流川想了想,他之前都是去校門口等人,不過對路線有印象,「好,就直接過去。」

這小子應該不會迷路吧,三井掛斷電話,心底沉甸甸的煩躁就這麼一掃而空,反倒還生出雀躍之意,他懊惱的蓋住眼睛,三井壽你完蛋了,不是吧,那傢伙才十六歲,未來還要出國打球,你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在日本發展,那麼遠的距離……他也想的太遠了,先去洗把臉,看能不能把臉頰的熱度降下一點。


仙道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牧紳一很難給出肯定的答案,若要給個籠統的答案,那絕對是「難以捉摸」這個形容。牧關上大門,仙道對他的租屋處已經熟門熟路,像是鞋子跟拖鞋的擺放位置,要去哪裡拿乾淨的杯子,冰箱常備哪些東西,洗澡時不能把水龍頭轉到最左邊超過十秒,否則接下來不管轉到多中間,水都會熱到足以燙掉一層皮,諸如此類的瑣碎小事不勝枚舉,牧不禁思考事情怎會發展成這樣,在畢業後兩人沒有斷聯,仙道甚至熟悉了自己的生活節奏,認真算起來,源頭興許是秋季國體賽,仙道就是在那時候拿到他的聯絡方式。

「牧學長?」

「沒事。」不管看幾次,仙道頭髮塌下來的樣子總是讓牧不太習慣,雖然也很好看,這傢伙確實長了張精緻的臉孔,「看來明年陵南的畢業典禮,你的外套會是大家的目標。」

「怎麼突然說這個。」仙道淺淺的笑了,他的嘴角邊有個梨窩,看起來相當討喜,牧有些出神,本來想要伸手去碰,但卻被仙道握住手。

「放開。」

但仙道沒有聽他的話,反倒問了另一個問題,「牧學長覺得,我為什麼要跑去海南刺探敵情呢?」

「什麼?」

「不要裝傻,學長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當然知道,牧看著仙道,他知道那雙眼睛不是常見的棕,而是隱隱透著深藍,平靜無波的海面下潛藏洶湧暗潮,他的眼底沒有笑意作為矯飾,專注得有些過份,被握住的右腕有些發燙,牧放棄抽回自己的手,「你想要聽什麼,仙道?」

那雙如海的眼睛再度鮮活起來,方才的壓迫感像是不存在,學長絕不會輕易退讓,對手是誰都一樣,攻防也是樂趣之一,但現在果然還是沒辦法嗎?他不能再用同樣的台詞堵回去,難得氣氛正好。仙道乖乖鬆手,牧則是站起身,在櫃子裡翻找,總不會是在看用哪種工具揍人更趁手?仙道沒有把玩笑話說出口,因為他深知自己尚未超過對方的底線。

牧盯著金色的鈕扣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沒有拿出來,而是重新回到座位上,仙道有些迷惑,「學長在找什麼?」

「沒什麼。」牧含糊其詞,他沒有解釋的勇氣,即使仙道用認真的眼神盯著自己。兩人的行為模式已經超過普通前後輩的範圍了,他們甚至沒有同校過,要說牧沒有刻意縱容絕對是謊言,仙道的眼眸半垂,披下來的頭髮看起來比平常更柔軟幾分,牧開口問道:「要吃宵夜嗎?」

「好。」

「冰箱裡還剩一點食材。」

「學長煮的都可以。」

烏龍麵的味道很好,相當清爽,仙道心滿意足,兩人窩在沙發裡看電影兼閒聊,不知不覺也來到睡覺時間,兩人向來是床跟地板輪留睡,這主意還是仙道提出的。

牧的個性或許有點出入,不過仙道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沒有完全依賴過往的印象,太久遠的記憶會錯亂,當下的心情才是最真實的。

「學長,果然沒有忘記我吧。」

什麼意思?牧本來想發問,但睡意宛如潮水襲來,他最後仍然不敵睏倦,未說出口的話成了今晚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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