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r Liar 07
與人接吻著實是件非常奇妙的事。
二階堂大和曾在許多情況下與人接過吻，無論是年少時期的恣意輕狂，抑或是成年之後大多在螢幕前呈現給他人觀賞的假意繾綣，一旦習慣了之後，曾經的激動澎湃都淪為了記憶中的短暫過客，在平靜如波的腦海裏留下一絲漣漪，隨後稍縱即逝。
然而昨夜那個淺嘗輒止的親吻，確實讓他久違的，體會到了初吻般的心癢難耐。
大和自甜美的夢境中清醒，見到窗外的天空才剛翻起一點魚肚白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確認了一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這才認知到了他的睡眠長度僅堪堪滿了四小時的事實。
真奇怪啊，明明感覺上睡得還挺沉的。大和在枕上輾轉了一陣子，卻感到自己的精神從未如此充沛明晰過。他坐起身抓了抓頭，實在沒辦法了，還是起床找點事做吧。
他首先回想了一下其他人今日的行程，如果沒記錯的話，MEZZO”有個一大清早就得出門拍攝的外景節目，需要準備便當到校的只有イチ一個人，而他自己一直到下午才有工作。大和沉吟了一聲，這代表如無意外的話，今日他大概與逢坂壯五僅會在早晨的餐桌上有一面之緣，睡晚了一些的話，再見面大概就是明日的事了。
雖然原定今天做便當和早餐的負責人是ミツ，抱歉啦，這次就由心血來潮的哥哥我越俎代庖一下吧。
於是起了個大早，邊打著呵欠邊走進客廳的和泉三月，正打算步入廚房時便被燈光大亮的空間給嚇得整個人都清醒了。
「是誰在那邊──什麼啊，原來是大叔啊，我還以為遭小偷了呢。」三月一邊嘟嚷著，一邊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自己被嚇得不輕的胸口。
「……早安啊，ミツ。」單手撐著下頷，似乎神遊了一陣子的大和這才定定的看向他，道了聲招呼。
「是什麼風把你這麼早吹醒啦？我看今天是要下紅雨了。」三月掃視了一圈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就連一織的便當看上去都比平常裝飾得更可愛了些，不禁為之咋舌。
大和漫不經心的答道：「睡不著，沒事做就起床先把早餐做了，不要太感謝哥啊。」
比起感謝，三月看起來似乎比較想衝上去測量看看對方發燒了沒。他憂心的問道：「你還好吧？」
經驗豐富的大和已經能從簡短的問句中讀出滿滿的擔憂，以及充分瞭解了此刻若是四兩撥千斤敷衍過去的後果。面對團員發自肺腑的關心，他已經不想再重蹈覆轍了，但這事和另一名當事人的牽扯太多，不是三言兩語能輕易說清的──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聳了聳肩，無奈的笑道：「是有些煩惱，但現在還沒辦法和你說。時機到了的時候我會自己交代的。」
三月眼中的擔憂瞬間轉變成了驚愕，大和能夠從中清楚的見到「這傢伙是吃壞肚子了嗎這麼老實」、「怎麼辦啊他是不是真的發燒了」等令人心情相當複雜的情緒。
「呃……好吧，既然你自己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咄咄逼人，是吧？」也已學會後退一步的三月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端詳了下對方的神情：「聽起來不像壞事？」
大和想了想，謹慎的答道：「目前不是。或許能算是好事吧。」
「那就好。」三月鬆了口氣，「真的處理不來的話記得說一聲啊。」
「會的會的。」大和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神情，「希望到時候已經能和你們報喜了。」
「你好可疑啊，大叔。」三月沒好氣的吐槽道：「話說回來三更半夜睡不著爬起來做家事是更年期的前兆？」
「……我才二十二歲好嗎！」
就在他們倆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中，指針也逐漸走到了其他人該起床的時間。
總是謹守鬧鐘時間的逢坂壯五毫不意外的成為了第一個踏入客廳的人，在見到餐桌前的成員時，他顯而易見的遲疑了一下。
大和自然沒漏掉那個不自然的停頓，但依舊不動聲色的笑著打了招呼：「ソウ，早安。」
「早安呀壯五。」正忙著幫過早完成的豐盛早餐加熱的三月恰巧背對兩人而錯過了這可疑的一幕，「早餐已經好了馬上就能吃，其他人就麻煩你了。」
「啊……好的，我去喊環くん和ナギくん起床。」壯五又瞟了那名平時也名列賴床排行上的頭號問題人物一眼，似乎不太習慣。他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跟三月商借了平底鍋出征。他經過大和身邊時猶豫了下，最後匆匆拋下一句：「……早安，大和さん。」
大和有些飄飄然。然而震耳欲聾的敲擊聲旋即把他震回了現實，他心有餘悸的想，可憐這些孩子了，這聽上去壓力有點大啊。
雖然壓力的源頭八成是自己就是了。
待賴床的未成年們都哭喪著一張臉，像被驅趕的小雞似的步入客廳時，壯五跟在後頭走了進來，環視了一圈後才發現自己失算了。
過去用早餐時他們總是隨意入座，但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理由，其他人近日已自動自發養成了將相鄰的座位留給他與大和的習慣，讓人有些哭笑不得，卻又能從中感受到團員們的貼心，壯五總是笑著應了下來。
看了看那個僅存的座位，對上大和的視線，他見到對方笑了笑，不由自主的全身一僵。
「ソウ，早餐要涼掉了。」大和出聲提醒。
「啊……好的。」壯五僵硬的點了點頭，盡可能假裝自然的坐到了他身邊的位置。
冷靜點，逢坂壯五。他對自己說，你又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呃，應該不算吧……
「喏。」當他尚在努力幫自己做心理建設時，大和已幫他盛好了湯遞了過來。
「謝謝……」壯五鼓起勇氣正想試著直面他，卻發現對方已轉過了頭，加入了餐桌上進行到一半的工作話題。
他有些賭氣的將手中熱騰騰的味噌湯一飲而盡。
除了大家有些被壯五突如其來的豪邁喝法給嚇到以外，今日的早餐時間可說是平凡無奇，就如同每一個普通的早晨般同樣溫馨自然，壯五逐漸在這熟悉的氛圍中放鬆下來。
是的，雖然他還有些未盡之事需要面對，但眼下優先的是將今日一整天的工作盡力完成才行。
用畢早餐後，所有人一如既往的湊到了玄關要送得出遠門的MEZZO”兩人和好學生一織出門，壯五則忙著檢查環身上的東西都帶齊了沒。
「路上小心啊。」半倚在牆邊的大和看著他，看似悠哉的說了句。
「放心，我會照顧好環くん的。」壯五聽見自己從善如流的回答。
「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照顧我啊。」環在一旁嘟嚷道，「我們走啦，いおりん上課都要遲到了。」
「請您先管好自己就好了。」一織沒好氣的回道。
「那我們出門了。」壯五點頭向其他人致意，一邊轉頭開門。
「小心慢走啊──壯五？！」三月拉長的道別語結束在驚嚇的大叫之中。
轉頭就撞上門框的壯五揉著自己的額頭，乾笑著安撫被嚇一大跳的眾人：「沒、沒什麼事。一時不小心而已，也不怎麼痛，抱歉啊。走了，環くん。」
「啊？そーちゃん你真的沒事嗎？！」
「就說沒事了……」
三月目送著吵吵鬧鬧離去的兩人，有些擔憂的問：「壯五他真的沒問題嗎？看起來有些奇怪啊……大叔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沒聽過ソウ有特別說什麼呢。」大和不動聲色的嫁禍無辜人士：「八成是和タマ起了些口角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抱歉啦タマ，回頭再給你買國王布丁補償啊，他有些心虛的想。
「讓我猜猜。」ナギ突然湊了過來，「莫非是ヤマト和ソウゴ起了爭執……」
「咦？大和さん跟壯五さん吵架了嗎？！」七瀨陸突然拔高的問句讓大和的良心又一陣刺痛。
「怎麼會，我們感情可好了。」他無比鎮定的答道，「好了，我要回房讀劇本去了……哎好痛。」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轉頭就撞上牆壁的大和心情複雜的想，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回房後的大和痛切的反省，必須試著改變現況才行。
但該找誰說去呢？IDOLiSH7的團員是肯定不行的，萬理さん八成也無法，畢竟他們的情況是和事務所報備過的……努力想了一圈酒友名單，大和打開RC找出了隔壁團隊長的名字。
「晚上來喝一杯唄？我請客。」
「這麼突然？」來自八乙女樂的訊息，「應該沒問題，工作結束聯絡你。」
果然有免費的酒可以喝都好說。大和感慨了一下，倒回躺椅上重拾那本昨夜過後再也沒翻開過的劇本，心思卻不禁越飄越遠。
雖說約了人喝酒相談，其實他也尚未整理好自己到底該說什麼，僅僅是靠著一股衝動走到了現在。這並不是自己的作風。
說到底……
「說到底，喜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
「啊？」已經喝得半醉的八乙女樂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用著狐疑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對方，確定眼前的二階堂大和沒有被掉包：「你吃錯藥了？」
大和沒有反駁這失禮的問句，他想自己或許是真的吃錯藥也說不定。
「我好像……」有些微醺的腦袋努力運轉著破碎的言語：「真的有點喜歡那傢伙啊。」
「誰？」萬萬沒想到喝個酒會被捲入戀愛話題相談的樂想了一會兒，才遲緩的反應過來──不對啊，他不是和逢坂在一起了嗎？聽說都標記了啊？
雖然這問題感覺很蠢，樂覺得還是必須確認一下，他嚴肅的問道：「你是說逢坂嗎？不是的話我要報警了。」
這聽上去醉得不輕啊。大和稍微放心了一些，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他。還能是誰啊。」
「哦。」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安心的回頭喝他的酒：「那挺好的啊。你們又是同團的，感情應該不錯吧。」醉鬼完全沒有意會到這對話有多麼的弔詭。
意識到現在應該是個可以安心談話的時機，大和突然打起了精神，突兀的轉移了話題：「我最近接了個新劇本，對揣摩角色有點困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嗯哼。」樂哼了一聲，表示他有在聽。
「故事的開頭是，」他頓了一下，「主角因為某些複雜的原因和原本沒有感情基礎的人暫時假裝在一起了。」
儘管他自己都覺得這個開場十分爛俗，但說實話，在這個ABO社會裏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作為戲劇題材大概也是可以輕易被接受的設定。
盡可能把所有會透漏身分的訊息給遮了個乾淨，大和一邊借酒壯膽，一邊斷斷續續的把故事給說了個大概。
「你……覺得如何？」總算將這個秘密半遮半掩托出的大和長吁了一口氣，感覺內心輕鬆不少。揣著無法對他人言說的祕密過活實在太累人了。
「這個嘛……」樂歪著頭思忖片刻，緩緩道出：「這主角……是不是傻？」
「……」傻子本人喝了一口酒假裝冷靜。
「先不說本來就不可能答應根本沒好感的人幫忙這種事吧。」樂的食指不耐的敲著桌面，說著說著還突然慷慨激昂了起來：「都到了這個份上心動了還不追是不是有問題啊？！腦子都在裝什麼？！」
「好好好，你先不要激動。」大和汗顏，努力安撫著只差沒有站起來演講的醉鬼。
「不過現在這種曖昧拍拖純愛戲應該挺受歡迎的吧。」他又突然小聲咕噥了起來：「霸道總裁題材雖然不會衰敗，但看久了還挺膩的。」
「……」怎麼還聽到了業界霸道總裁常客的抱怨啊。
「你也真是辛苦了。」樂唐突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肩，「這種磨磨蹭蹭的角色很難演吧，我實在很難理解這類人的心理。雖然也正是這樣演起來才有挑戰性嘛。」
「……」謝謝你哦。
不行了，跟這種人完全無法溝通。大和將杯子內殘存的酒精一飲而盡，感覺自己不僅完全沒得到任何建議，還被指著鼻子損了一番。儘管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八乙女的錯就是了。
但八乙女倒是說對了一件事，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麼。
是害怕受傷嗎。害怕被拒絕嗎。停留在現在的關係就滿足了嗎，抑或是想著永遠停留在最好的一刻嗎。心動了嗎。心動了又怎樣，動了心會有所回報嗎。沒有回報會感到悲傷嗎。灌了酒精的腦袋愈發沉重，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說到底喜歡究竟是什麼，愛又是什麼。喜歡是清晨透過窗簾縫隙灑落的陽光。是工作結束後的一杯酒，還是有些過辣的下酒菜。是摺好乾淨整齊的衣服，也是在後台衝動而溫暖的擁抱。喜歡是逢坂壯五對他溫柔的笑，睜著慌亂而害羞的眼眸說，晚安。
「對了，你還沒說到……」樂在喝斷片之前總算想起了一件事，他昏沉的問：「那個劇本的結局是什麼？」
大和在恍惚之中勾起慵懶的笑，「商業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