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MIT》

有條不紊地將超級電腦中的資料全數下載到微縮硬碟裡，柚綾聽著響徹於實驗室內的警示聲，在光腦發出信件通知的嗶嗶聲時迅速點開，給國家安全局寫了一封回信。

對方說，這場入侵是有計畫的行動，來自敵國的間諜早就預謀要奪取這份由他設計的研究。而在幾天前，那架穿梭機終於輸入了他所規劃的曲速飛行圖後，這個消息很快從國家研究院裡散播出去，變得人盡皆知。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可能會有人嘗試偷取這份資料，卻並不曉得敵國打算使用的是如此激進的手段。派遣特殊部隊駕駛機甲闖入本國領空，直直地飛向研究院，在短短幾分鐘內就打破了幾乎所有的防護罩與警戒線。

於是現在柚綾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銷毀所有儲存在電腦裡的研究，跟隨救援部隊一同撤離。

研究室的門發出聲響，柚綾機警地回頭，對上一張他從未看過的臉，身材壯碩、面色陰沉的男人舉起粒子槍對準他，手上拎著的是一隻斷手。

──對了，畢竟研究室的門鎖是需要指紋觸控開啟的。他茫然地眨眼，注視著那隻手，從來都鮮少與同事交流他想不起這是來自哪個人的。

「喂！你、把這台電腦裡的資料都存進我的光腦──」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男人還未說完的話，柚綾愣愣地抬起頭，看著熟悉的那人跨越過已經躺倒在地上的屍體，來到他身前。

「錫……錫先生？」

略顯凌亂的黑髮，稱得上是帥氣的那張臉，以及清澈的藍色眼睛，正是他所熟悉的、從他小時候就住在他家隔壁的年長哥哥。他們曾經共同度過許多美好的歲月，直到他接受國家的徵招進入科學研究院之前。

那個時候的錫安早就已經踏入社會許久，在他所不知道的單位裡做著警衛的工作，他始終記得的，就是屬於男人微微壓下了黑色的墨鏡，笑得漫不經心又迷人的模樣。

「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好幾個月前就調過來了，可惜小柚一直都窩在實驗室裡所以碰不上。」抬手揉亂了他的頭髮，錫安嘴角掛著的是令他感到安心的笑，「我早就已經是研究院的警衛了。」

說不清那陣於胸腔中流淌過的溫暖究竟是怎樣的情緒，柚綾只是點著頭，於臉上漾開了欣喜的淺笑。

他理所當然不會認為，這個從小就將照顧他當成自己任務的哥哥來到這裡是為了他，這麼想實在太過自作多情了……然而心底的某處卻有一道微弱的聲音在對他耳語著，難道不就是這樣嗎？否則為什麼明明是如此微小的機率，卻仍然能讓他們遇見？

「趕快把這裡收拾好，不能待太久。我的同事們已經清理好撤退的路線了……」

用力按在他頭頂的力道抓回了他不知漂移到何處的注意力，柚綾眨眨眼，嗯的一聲，抽出那個總算將所有資料都儲存好的微縮硬碟，用鍊條掛在脖子上。

在錫安轉身欲離開研究室時，柚綾才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撲上前去抱住了這個人的手臂，制止對方繼續向前走。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那架穿梭機──那台機體不能留給那些間諜，裡面已經輸入設計圖和程序了！」

發出嘖的一聲，錫安迅速點開光腦，向自己的隊友們下達了新的指令，之後才轉向將焦急的情緒全寫在臉上的柚綾。

「……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兩人迅速地奔跑在長廊上，時不時地錫安會舉起手要身後的人停下，在轉角處以那把粒子槍將埋伏的敵人全數擊飛後，才再度拉著柚綾往前跑。

「你會駕駛那艘穿梭機嗎？」

「我、我讀過操作手冊……」

「很好，那麼就沒問題了。」

側身扣下扳機擊飛了又一個敵人，在被錫安用力按進懷裡時，柚綾忍不住蜷縮起藏在白袍底下的手指，感受到了心跳以比平時還更快的速率在跳動著。

他們有驚無險地掠過大部分的敵人，平安抵達了停放著穿梭機的機房。最高安全限制需要指紋配合瞳孔以及人聲的驗證才得以通過，柚綾開啟了那扇厚重的匣門，帶領錫安走進去，乘上那艘外表和舊型火箭類似，卻又搭載了新型機翼的穿梭機。

在柚綾準備開啟對空的軌道時，錫安按住了他的手。

「研究院外面還有許多艘敵軍的機甲，你確定我們這樣飛出去不會有危險？」

柚綾深吸一口氣，開始為對方解釋：「穿梭機搭載了最新型的脈衝波，速度是現行生產機甲的五倍，而且為了要能在宇宙中進入曲速，碰觸到第四維度的現象，它甚至具有折疊空間的能力……」

「好了，好了。」將兩手抬起做出投降的姿勢，錫安苦笑著，「我完──全聽不懂這些，只要知道我們不會有危險就夠了。」

點點頭，按下開啟艙門的控制鈕，輸入早就設定好的導航模式，柚綾在放空了一秒後，忽然轉過頭去看著對方。

「但是，這艘穿梭機最新輸入的程序還未經過測試，在進入太空的瞬間，我們或許會遭遇到空間折疊，就這樣毫無防備的進入四維空間裡……從未有人類接觸過比現在還要更高的維度，因此我也不確定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隨著穿梭機開始震動，在引擎燃燒後離開了地面，柚綾情不自禁地以食指勾住了錫安的手，垂下頭。

「最壞的情況是我們的思維將離開肉體，永遠地漂浮在宇宙中，無法回到現實……即使維度的相交只存在相當短暫的一瞬間。」

「別怕。」錫安反手握住了他，以平穩低沉的聲線許諾，「我會將你拉回來的。」

或許是對那陣即將襲來的未知感受到了惶然與恐懼，他們沒有再繼續對話，只是讓手交疊在兩台駕駛座的中間，凝視著眼前對空敞開的螢幕。

疾速的升空造成了耳鳴，柚綾感受著那陣快得瀕臨界線的心跳，抿緊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音。轟然的聲響與劇烈的震盪之後，他們就這麼衝破了大氣層，眼前一望無際的深幽宇宙自他們面前展開──

柚綾張口，想要喊些什麼，卻發現他已經聽不見半點聲音。

這是一片虛無，只有一顆顆仍舊閃爍著的星辰。

他向著其中一顆星星飄去，聽見了從艮古以來就存在的那些聲音──隕石墜落，地球迸裂，火焰燃燒了整片大陸；隨後是灰塵降落，雨水不停地落下，形成海洋；細小而脆弱的微生物分裂著，直到植物出現，接著是動物，而在數億年之後終於由人類佔據了這顆星球──接著他們開始航向星際，探索銀河之外的那片星空。

他就這樣知曉了全部，感受到了所有，而這份真實是如此地令人著迷，他知道自己還想得到更多──

然而有個細微的力道扯住了他。

他的手。

那是一股令人不捨得鬆開的溫暖。

嘆息著緩慢地閉上眼，當他再睜開時，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眼前這個面露擔憂的人。

「小柚！小柚！你沒事吧？救援艦隊就快到了，你怎麼都不說話？小柚──」

他恍惚地將錫安的手握在掌心裡，晃了晃似乎還處在那陣失重感中的頭，淺淺地彎起了嘴角。

「已經沒事了，我平安回來了，錫先生。」

被對方用過緊的力道給擁抱住，聽著這人略為哽咽而沙啞的呢喃，他顫動的心就這麼落回了原處。

他忽然就明白了，之所以能讓他已經抵達第四維度的思維再度返回這具軀殼，只因為這裡還存在著某個人，而這個人仍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