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ss in the dark
「喂,你不覺得沒有印象中那麼可怕了嗎?」並肩踏出設施出口時,岩泉一若有所思地抬頭望著剛才他們所搭乘的雲霄飛車這麼說。
及川徹同樣抬起頭,凝視著在蔚藍的藍天之下蜿蜒著的綠色軌道。
「嗯⋯⋯大概是因為上次來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只有這麼高的小不點吧?」他用空閒著的那隻手胡亂在腰際比劃了一下高度,一邊這麼說。
「是嗎?」岩泉看似惋惜地說。
「所以,小岩小時候果然覺得雲霄飛車很可怕嘛。」及川徹偷瞄著他,冷不妨冒出一句。「只是裝酷假裝不怕而已?」
岩泉轉頭用冷酷的眼神看著他笑嘻嘻的臉,接著毫不留情地以手刀敲了他一記——即便他的另一隻手仍牢牢地與及川十指緊扣。有時青葉城西的王牌舉球員會被岩泉的這種矛盾之處給弄得迷惘。特別是在他們所立足的這個時刻,及川想。
提出重訪他們小時候多次被兩位母親一同帶來玩的兒童樂園的人是及川自己,而岩泉倒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即便他們擁有親密關係,走在日常生活中常去的地方時,他們倒總像普通的兩個青少年那樣並肩走著;但當他們一踏進這個遊樂園沒多久,卻下意識牽起了手——好像沒有任何一方先主動,而是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
「那才不是裝酷,垃圾川。」黑髮少年這麼說。
「好痛。」及川無辜地揉了揉頭,露出小狗般委屈的表情。「小岩好過份~」
「而且小時候你明明也很怕鬼屋啊。」
「蛤?」及川鼓起臉說。「小岩才怕鬼屋吧,明明每次都是我說要去欸。」
「嗯,但每次最後哭著走出來的也是你吧?」岩泉一邊回憶著一邊說。「真不懂你這傢伙為什麼怕得要命但還是這麼喜歡去鬼屋。」
及川沈默了幾秒,深褐色的瞳仁凝視著自己身旁的少年。
「我喜歡的又不是鬼屋。」他彆扭地扔下一句,接著將手從岩泉的手中抽離。
「蛤?」岩泉感受到手中的溫度倏然消失,於是蹙著眉頭凝視著他。
「沒事,只是小岩真的很笨啦。」及川轉身大步邁出步伐。
「喂!」岩泉怔了一秒,接著快步跟了上去。「什麼啊?」
及川氣鼓鼓地快步走過一個個設施,無視於小跑步跟在他旁邊的岩泉一。然而,每當岩泉一追上來,他就更加快了步伐,像一陣誰都擋不住的強風般掃過園內街道。
他在鬼屋洋樓的入口處停下腳步,飛快撕了兩張六十日圓的點數票根給入口工作人員,接著大步撥開垂掛的黑色塑膠門簾踏入室內。詭譎的綠色光線從角落發散,冷氣造成的寒意朝及川迎面襲來,他毫不猶豫朝前方邁進,無視於周遭時不時忽然迸出來的沾染蜘蛛網的骷髏與機械喪屍,一瞬間就通過了第一個房間。
那些都是自己小時候怕得要命、阻礙他獨自一個人走完的東西呢,及川看著那些如今看來已經不再可怕的嚇人裝置,一邊想著。不過,如今他們都已經成為大人了。
就算沒有岩泉一在身邊,他也擁有自己一個人走過恐懼與未知的能力了。
但是,焦慮的情緒卻仍在及川的心底逐漸升溫而翻騰。
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們很快就要別離,但岩泉一這傢伙卻總像個笨蛋一樣無法理解他的焦慮嗎?
聽見從身後逼近的步伐聲時,及川頭也沒回地繼續向前走,直到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從後方拉住。
「小岩很雞婆欸,不要跟過來啦。」他咬著下唇說。
「你哪來的信心是我啊,牽你的手的人說不定是鬼啊,這裡是鬼屋欸。」
「聽腳步聲就知道了啦,只有笨蛋小岩走路跟牛一樣。」
「你哪有聽過牛走路啊。」
及川維持著手被牽著的狀態氣沖沖地回過頭,綠色的光線照映在他與岩泉一的臉上,他怒視著岩泉——真的生氣那種;但在看見岩泉臉上的嚴肅表情時,善於察言觀色的青葉城西王牌舉球員很快就意識到,岩泉大概在追過來,已經理解了此時此刻的他所真正畏懼的東西是什麼。
「其實小時候我也怕鬼屋。」岩泉忽然說。
「蛤?」及川瞪大了眼睛。
「但因為當時你每次都吵著要玩,但進來鬼屋又都一直哭,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不能讓你發現我也在害怕。」岩泉用空著的那隻手抓了抓鼻子,尷尬地說。
「小岩現在是在承認自己裝酷嗎?」及川誇張地開著嘴問。
「你很欠揍欸,及川徹。還有你們閉嘴啦吵死了。」岩泉憤憤地轉頭對不斷在他的右手側發出淒厲尖叫的那堆正試圖從假墳墓裡破土而出的骷髏吼道。「我的重點是,雖然討厭鬼屋,但我只喜歡跟你一起玩鬼屋啦!」
重新望向自己的竹馬時,岩泉看見及川臉上浮現了似笑非笑的複雜表情。
「⋯⋯小岩遜斃了。」及川噗一聲笑出來。
「要你管啊。」岩泉皺著眉頭咒罵了一聲。
「我現在還是超討厭鬼屋的喔,雖然不怕了。」然後及川深吸了一口氣說。「但是,我也喜歡跟小岩一起玩鬼屋。」
「為什麼搞得像在告白啊。」
「⋯⋯。」
「⋯⋯。」
「⋯⋯小岩,在這裡接吻超不浪漫的欸。」
「管他的。」
「嗯,管他的。」
及川閉上眼睛,感受他所熟悉的岩泉一的雙唇的熱度輕輕貼上他的。在鬼屋敷反覆播放的誇張尖叫錄音與乾冰煙霧之中,及川徹覺得有些想笑。這一切既不真實,卻又荒誕且俗氣得如此真實。而從掌心傳來的屬於岩泉一的體溫,令他感覺既眷戀又不捨。
從身後傳來一群兒童尖叫的聲音,下一秒,一群國小學童便興高采烈地笑鬧著跑進他們所在的房間。及川與岩泉迅速分開,各自困窘地假裝專心看向身旁的裝置,彷彿他們正在逛的是仙台博物館,而非兒童樂園裡的鬼屋。
「喂,去吃冰淇淋吧?」岩泉說。
「啊!那個巨無霸聖代!」及川的眼睛亮了起來。「上面有櫻桃的那個,好懷念!」
「欸,你記得小時候你媽跟我媽都怎麼說那個冰淇淋的嗎?」
「當然。」及川點了點頭,尖起嗓子學起母親的聲音。「『那個冰淇淋太大了,小徹吃不完的,跟小一一起吃一個吧?』,所以我們每次都被迫分一份冰淇淋。」
「嗯,那時候我們總是密謀長大之後要一人各自吃一個,有一次我還把這個夢想寫在七夕的籤上。」
「什麼啊,小岩寫過這種事嗎?」及川大笑出來。「竟然沒跟我講。」
「怎樣,這次要一人點一個嗎?」岩泉挑起眉凝視著他。
及川凝視著身旁的少年。岩泉一,他的青梅竹馬,他的人生摯友,擁有他截至目前為止的一生記憶的,他所偷偷深愛著的這個人。
「不要。」他微笑著,搖搖頭說。「想跟小岩吃同一個。」
「嗯,我也是這樣想。」岩泉的嘴角淺淺地勾了起來。
「小岩只是剛剛吃完熱狗堡所以吃不下吧。」
「才不是。」
「小岩笨蛋。」
「你才笨蛋。」
他們牽著手走過鬼屋的最後一個房間。推開門簾時,戶外的陽光強烈地映照過來,讓雙眼習慣了黑暗的他們下意識瞇起眼睛。那瞬間及川忽然意識到,自己手心裡觸碰到的那個溫度從未改變,與十年前及川徹哭著走出鬼屋時,緊緊牽著他的手的岩泉一的手心溫度完全一致。
如今他已經能獨自走過那個鬼屋了。及川想。無論心底是否其實仍然恐懼。
即使自己去了遠方,即使無法時時觸碰到彼此,他都會牢牢記住這一刻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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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怕得要死又愛哭(有描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