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

1.

柴郡貓輕敲門，回應她的是一陣緩慢而猶豫的腳步聲。

沒打算強硬的撞開門，柴郡貓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他把自己深鎖在房內的時候在外頭逗留。

「你在裡面，對吧？」

即便清楚知道答案，卻還是開口詢問。

「我想快到吃晚餐的時間了，你不出來嗎？」明知這是謊言，每次問起他究竟為何要把自己隔絕起來，隔天又若無其事的出現在飯桌上這件事，那些人從來都不會回答她，柴郡貓卻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還是你在房間裡養了一隻不能見人的怪物，所以不敢開門？」

但裏頭的動物這次沒再回應她古怪的猜想，徹底安靜下來。

柴郡貓賭氣的輕輕推了下，但某個沉重的東西抵在門後，她難以推動半分毫，就像撞在一堵牆上令人洩氣。

「不想管你了，被咬活該。」

拖沓著一連串毫無威脅的碎唸，柴郡貓還是下樓離去。

2.

只有她一人的晚餐時間自然是百無聊賴。

「先生不在嗎？」

柴郡貓毫無儀態可言的趴伏在餐桌邊，負責晚餐的女僕對她的疑問完全不予理會，兀自忙於眼前的料理。

「今天晚餐吃什麼？」

「奶油燉菜。」

「那替我多準備一份。」柴郡貓也懶得理會對方的冷淡態度，把玩從頸子取下的鍊墜，亮藍色的圓滑寶石滾過桌面，倒成了有趣的玩具。

「小姐還想要多吃點嗎？鍋子裡還有準備很多。」

「我送去房間給先……噢。」望見對方轉過身來，柴郡貓意識到了什麼事情，唐突直起身。「他好像不喜歡奶油。」

「是的，先生不喜歡。」語氣枯燥，就像是『白雲是白色的』這樣無奇的事實，但碰一聲關上鍋蓋的力道比平常重了些。

「脾氣真差。」這句話被留到女僕收拾好流理臺轉身離去後才說出口。

奶油與雞肉的香味相當濃郁，再加上調味用的各色香料，作為覆蓋氣味的掩體確實是個好選擇。

但當然，脾氣再差也不至於在晚餐裡下毒，讓這個夜晚更加糟糕。

「無聊。」草草的結束晚餐，柴郡貓在空無一人的廳堂裡對自己說道。

靈巧的從高腳椅上跳下，這高度不足以讓她失去平衡，但手裡為了就餐而取下的項鍊就沒這麼好運了，銀鍊被她的動作拉扯，從桌面的高度直直墜落地面。

「糟了。」

寶石完好如初，但上頭的金屬扣環因撞擊而鬆開，柴郡貓慌忙拾起，但鍊墜已和掛勾處完全分離，配件散落一地。

那是一把銀色的小鑰匙。

3.

曾有人這樣告誡過 : 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

她推門前帶著不安和猶豫，但在她的意識裡某個角落似乎也清楚知道裡面的人從贈予她項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打定了邀請她進入的主意。

她彷彿一直都知道這件事，畢竟他從不是個吝嗇的主人，從未限制過她的行動外，甚至連這頭等秘密也似乎不打算隱瞞，只差在她是否願意跨出這一步。

所以即便猶豫再三，她還是轉動了鑰匙。

如同面對未知，卻還是讓好奇心勝過恐懼，最後因此而亡的貓。

但死亡也許是如今的她最不忌諱的事情，她曾從數十公尺的高空一躍而下都未曾受過任何傷害，更遑論一道裝著野獸的門。

4.

他坐在那，紋絲不動，和平日裡在花園裡享受下午茶的模樣沒什麼不同。

除了垂垂老矣的臉龐。

手裡的水煙和單片眼鏡，甚至那一身拖長至地上的外衣，眼前這人無一處不是她以為的那人。

「看來妳發現了秘密。」就連略帶玩笑的口吻都如出一轍。

柴郡貓被嚇的難以開口，她愣在原地，雙眼直勾勾的望著這名老人。

「很奇怪嗎？我的樣子。」

「不是。」她聽見自己的嘴唇互相摩擦。

馬戲團裡也有這樣的人，三隻手臂的男人、共用一顆大腦的連體嬰兒、像她一樣有獸尾皮毛的亞人、沒有下肢的女孩，她並不意外人類擁有的不同型態，但眼前的異樣著實令她驚訝。

「大概是幾個月就會發生一次，我會變回我原本的模樣。」毛蟲緩慢的開始解釋，「科學家發現我的生長速度特別慢，在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在我身上做實驗。」

「實驗？」柴郡貓往前走了一小步，老者臉上的皺紋幾乎像一本百科全書般密集厚重，比起怯懦，她更像一隻好奇的貓。

「追求長生不老的實驗，妳知道的，貴族們都渴望嚐盡人世間的榮華。」

「那至少有上百年——」

「究竟有多久我也忘記了。」他連微笑都顯得吃力，「但我很確定我見過當今國王的曾曾曾祖母。」

這並不是一個宴會上那種可以透過聊起對方的長輩，進而緩解情緒，拉近距離的笑話，但柴郡貓還是往前移動了好幾步。

「我、我很……」抱歉？訝異？她捉不住那個詞。

「不管妳怎麼看待我。」艱難的終於把臉轉向柴郡貓，儘管面龐並非她熟悉的模樣，但那對金色的瞳孔閃著光芒的樣子無比真誠，亦帶著無法解釋的憂傷。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從來都覺得無比可悲，但若我能在這漫長，看似無盡的人生之中得到一點——」

「不是。」這次換柴郡貓打斷了話，今晚她第二次否定對方，而她依然不確定自己究竟為何這麼做，但她就是將自己的心情脫口而出了。

源於好奇心的探險以意外而終，這亦是秘密本身最有魅力的地方。

她走上前，捧住那老朽的臉龐，毫不猶豫地親吻他。

5.

沒有貓被殺死，門後也沒有食人野獸，只有那股輕甜的水煙香氣。

毛蟲的身體與臉頰都發著不尋常的熱，分不清是源於被觸動的羞澀抑或是緩緩飄落的白色魔幻水霧，有那麼一瞬間柴郡貓甚至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僅有唇上柔軟冷靜的觸感提醒她兩人正在接吻的事實。

就像魔術表演製造出來的障眼法，被利刃切開的兔子或女助手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躲進了木箱的隱藏縫隙之間，目的是製造驚喜感。

而她最喜愛的部份正是底下觀眾吃驚的凝望。

6.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誰都沒有先停下。

7.

再睜開眼之時，毛蟲已然回到她比較熟悉的那個模樣。

「如何？很像童話故事裡變回王子的青蛙是嗎？」

「有一點吧。」她笑不出來，只能勉強點了點頭，看見他變回原本的外表令她放鬆了點，順道意識到自己已然要撲進對方的懷抱之中。

好吧，看來這裡頭確實藏了隻野獸。

而她並不畏懼被野獸擁抱。

毛蟲試探性的撫摸，肩膀、手臂、相連的掌心，柴郡貓並未反抗，任憑溫柔的觸碰掃過她敏感的皮膚，體溫漸漸被吸收同化，終至繼續方才的吻。

「我要謝謝妳。」他終於還是打破了默契，輕柔的起身時把這句話塞給她，說著的同時又貼著她的唇邊，百般熨貼，甚至不容她回語，「謝謝妳沒有逃走。」

她被這個有些卑鄙的吻堵著雙唇，無法逃開，乃至於毛蟲推動她往後方的床鋪走去她也只是由著對方，深深陷落在這既魔幻卻又無比真實的溫度之中，早就沒有打算從這個擁抱裡離去。

兩人一同滾倒在鬆軟舒適的被鋪上，緊握著的手未曾分開。

人類的價值從來都不是由外在的條件決定，不是眼鏡與水煙與全數脫在地上的衣裳，亦不是那對靈動的尖耳和高高揚起的尾巴。

撇開所有，他們只是兩個習慣孤寂的人。

毛蟲捉著柴郡貓的手腕，另一手輕分開她的雙腿，把半勃著的硬挺性器抵在腿根處試探磨蹭，引來一陣淹沒在齒關的抱怨。

「你經常跟人這樣做嗎，這麼久了……那些女僕？」

「只有妳。」毛蟲貼吻在她耳際，「只有妳進來過這裡。」

「是嗎？」

「妳可要替我保守秘密。」青年泛起滿足的淺笑，低頭再度吻上少女的同時終於又推進了一些，他動的很慢很輕，深怕傷了她。

可少女的蜜穴卻似乎有些耐不住這樣的溫吞，前端的鈴口才沒入幾公分，細緻濕潤的內裡收緊，渴望著異物的同時緊緊夾住那躁動不安的慾望，他又更深入了些，使她高高抬起小腿肚，有意無意的蹭過他的後腰，像在催促他。

真的只有她，在那對柴郡貓一直不願直視的金眸裡，她的身影無處不在，她想起那天他為自己帶上項鍊時，他如同此刻低下身，她本理解為對方企圖綁住她，卻只是給了她一把開啟秘密之門的鑰匙。

此前她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包含性愛，包含如此深入他人的內心世界，後又毫無保留的把自己交出去。

但此刻她弓著小腿，緊緊夾著對方緩緩提高頻率的攻勢，下腹處像電流一般的躁動沿著身體線條向上，路過仍相擁在一起的唇舌，最後抵達已然發熱無法思考的大腦，她能做的只有淺淺呻吟，可就連這點也被青年的吻偷走。

快感令人歡愉，甚至有點沉溺其中。

毛蟲也不再強力克制自己的慾望，扭起身往最裡頭輾磨，力道依然輕而溫吞，但他一頂到底，前端觸到那最熾熱柔軟之處後停下，開始反覆蹭弄有著細微突起的小片皮膚，享受她因快意而越發收緊的熱烈擁抱。

他甚至貪婪地不願閉上眼，深情溫柔的凝視著，妄想將這些反應全都收藏到自己眼底。

也許他確實是隻野獸。

一頭被關在馬戲團的牢籠裡供人研究賞玩的野獸。

但也是因為如此，他才能獲得從天而降，安全墜落地面的好運。

8.

以相擁入睡作結已是他所能期待的最好結尾。

他沒有在柴郡貓的身體內留下任何東西，儘管兩情相悅的性愛相當令人陶醉耽溺。

「才不是這樣。」柴郡貓反駁他。

「什麼？」他一邊收拾著沾上體液的床單和被榻，一邊回頭望向倒臥於床邊，不停呢喃著的聲響。

「我才沒有那個打算......」

尖耳垂在腦袋上，長尾也放鬆的蜷成肉桂糖麵包捲的樣子，柴郡貓看起來已然失去意識，墜入一個甜蜜的夢之中，嘴上卻仍在自我反駁。

「看來是個美夢。」把所有該拿去洗的東西扔在房間門口，毛蟲又毫不猶豫的關上了門，走回自己的床邊，躺臥於柴郡貓的身邊。

柴郡貓輕翻過身，兩人藏於被榻底下的手無意識的疊在一起。

「希望我也能做個和妳一樣的好夢。」

他輕聲道，終於不再隔著門板，青年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