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里蘇普羅]黑蘭花 02
里蘇普羅哨嚮*些許拙劣R18描寫
*特別感謝J大共同創作
Summary:但在早晨清澈的陽光下,普羅修特突然看清一切。作為嚮導,他引領他人也同時引導了自己。身為一個人,作為一個靈魂,他真正想說的是:你完整了我。
普羅修特直到隔日早晨都是醉的。他沒喝半滴酒,菸倒是抽了兩三支——他平均每天得抽掉半包,但昨晚他忙著把里蘇特的陰莖塞進嘴裡——沸騰的性堪比猛烈的酒精,燒盡每一滴血液,吞噬每一條牽勾理智的神經,有什麼會比情緒和感知的交融更使人心醉神迷?普羅修特向來認為酒更勝於性,直到昨夜里蘇特雙唇繃緊射在他腳裡,性才成為醉人的符號。
他還記得里蘇特的精液濕稠,浸穿他的棉襪,滴入腳趾縫。床頭,里蘇特垂首喘氣,汗水從髮末滴落,注入肌肉之間的溝渠,毫無猶疑地流動,就著月光形塑里蘇特的輪廓。那時候,普羅修特才真正觸及了性的激情。里蘇特甘願暴露的脆弱,對他毫無保留地展示靈魂,任他操弄自己的感官及肉體達到高潮,甚至因此感到些許羞赧⋯⋯比起與他人共融一體,握有對方完全的靈魂更自皮入骨地刺激普羅修特。普羅修特凝視里蘇特在自己腳中逐漸疲軟,他抬起右腿摩搓里蘇特的胸膛,腳尖隔著襪子滑上鎖骨,頸喉,顴頰。與頭銜稱號無關,而是里蘇特身為一個人的血肉以及真實,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噴得一發不可收拾。里蘇特伸手輕握他濡濕的腳掌,不敢抬頭看他。普羅修特又勃起了。
一切都從吻開始。儘管是如此暴虐而狂躁,普羅修特依然會將之稱是吻。里蘇特死咬著他像是要撕破獵物喉嚨的狼,殺人的慾望毫不掩藏,自里蘇特的眼流溢,滿地都是,似血似淚。普羅修特不帶畏懼,以相同的力度反咬,兩人的鮮血在兩張嘴裡東流西淌,里蘇特將自己灌進普羅修特,普羅修特亦然。
普羅修特始終看著他。他用眼神品嚐里蘇特,品嚐里蘇特渾厚苦澀的鏽味,尖酸刺鼻的悲傷,以及金屬撞擊的躁怒。里蘇特的樂曲尚不成調,但普羅修特清楚聽見他粗暴地敲下琴鍵,低音冗長如悲鳴,幾乎走不向高音的鎮魂曲,是里蘇特手下亡魂的哀戚,他用自己的生命彈奏他人的樂曲,一鍵又一鍵,蠻橫地淹沒他自己。里蘇特用無數的死亡築構生命,他一口唾液垂到普羅修特的舌尖。是血的滋味。
『告訴我,你曾經怕過嗎?』他問。
里蘇特一把扯斷他胸前的鈕扣,軍服甩落在地。
『那很重要嗎?』里蘇特的語調漫不經心,目光不為所動。
我從沒怕過什麼,直到你成了我的恐懼。普羅修特凝視里蘇特的眼,如此想道。但他隻字不提,而是一手梳開他側頷的頭髮,伸手往下,邊說了些看似冠冕堂皇實則無關緊要的話。這是他的壞習慣,對上床對象的不完全真誠,他有所保留,嘴上說著些美麗謊言,以源源不絕的溫柔肉體來包裹自己也包裹對方,是保護也是隔離。但他從不細想那些保留究竟是保護了誰。然而唯有這次,他竟在那瞬間感到愧責。明知故犯。他在心底輕微地苛責自己,一面任由肉體沈入里蘇特裡頭。
隔天他第一次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普羅修特從不在別人家過夜,那是他的原則),直盯上頭陌生的天花板,倏地發覺自己非但沒有任何保留,倒是將自己的所有都獻給了里蘇特。如今他既是自己的恐懼,也以別的樣貌進駐他生命的缺口。
他躺在床上。里蘇特一絲不掛地走出浴室,熱氣蒸散,身上又是彈孔又是傷疤。一頭短髮濕淋淋,在窗外的光照下又紫又黑,水珠從髮尾,下巴,胸膛墜落,在磁磚地上留下一個個濕熱的足印。普羅修特盯著他,依然躺在床上,頭髮還是散的,張在枕上和頸側,或許還落下床。
里蘇特注意到他的視線。
「你知道,這樣盯著別人是很不禮貌的。」
「你很迷人。」
普羅修特笑笑。
忽來的敲門聲打斷一切。霎時,里蘇特外流的情感收得一乾二凈,普羅修特來不及看清他最後落下的神情。里蘇特轉身去開門,普羅修特的視線回到天花板,門口傳來霍爾馬吉歐的聲音。
唯有真正理解恐懼,生命方能完整。昨夜的他並無意說教,並非作為一個嚮導嘗試引領里蘇特到什麼地方,儘管後者毫不在乎,直往他的肉體深處挖鑿。但在早晨清澈的陽光下,普羅修特突然看清一切。作為嚮導,他引領他人也同時引導了自己。身為一個人,作為一個靈魂,他真正想說的是:你完整了我。
普羅修特將這句話放在唇上,輕聲地用言語的音韻彈弄雙唇。他現在是完整的人了。普羅修特不覺地微笑。
里蘇特沒讓霍爾馬吉歐講超過三句話。他用單音節回應和大量的沈默打發,轉身一腳關上門,左右手各拿了杯咖啡,一杯放在普羅修特枕邊的床頭。普羅修特翻過身趴在床上。
「我猜你從沒遇過會和你說話的媒合人。」
他撐著下巴,一手拿起馬克杯,咖啡的香與熱搔弄他的鼻尖。
里蘇特倚在牆邊喝咖啡,頭髮還在滴水,「我也從沒遇過窮成這樣的塔。」
普羅修特抬起視線。
里蘇特朝他瞥了眼。「從沒見過媒合人還得負責送咖啡。」
普羅修特不知道自己應該大笑,又或是該先解釋霍爾馬吉歐只是熱情好客,想找他聊聊。但他終究選擇喝自己手上的咖啡(杯緣上特地做了貓耳的形狀,是霍爾馬吉歐的馬克杯),隻字不提,並不住地猜想要是霍爾馬吉歐發現自己的杯子在他手上會做何感想。
里蘇特只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咖啡倒進馬桶。普羅修特微笑著不說話,人依然在床上。
「粗糙。」他下了簡短的評語。
「時間久就習慣了。」
里蘇特往下凝視他。「一個貴族需要多久才能學會喝這種東西?」
普羅修特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毛。
「口音。」里蘇特的目光沒有離開他,「我猜你更習慣說法語,所有的貴族都是。」
普羅修特沒有否認,也沒有回答。
*
他離開米蘭的那天天氣晴朗,他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聽雙親為了掩飾身份而用生澀的義大利文稱說這只是一次「稍長的度假」,大概比每年的暑假都要再長一些。他們向他保證,他很快就能回家。普羅修特從雙親略帶口音的義大利文裡隱約感覺到,這趟南行之旅是為了躲避即將爆發的戰爭,而他們嘴裡的稍長則遙遠得使人看不見盡頭。
他隻字不語地踏上火車,隨著列車急速駛離,望過車窗,耀眼的米蘭吞噬了雙親。那是他們留給他最後的回憶。那年普羅修特十歲。他至此再也沒說過一句法語。
那不勒斯和米蘭天差地遠。氣候食物街道,或甚人的相貌。明明生活在同條半島,普羅修特卻深感作客他鄉。他抵達那不勒斯未滿三個月即接獲雙親的噩耗,於此他隱姓埋名,決心定居那不勒斯。他每天上街,只為了聽街上人們說話時的抑揚頓挫,觀察南方人的雙手如何舞動喜怒哀樂。他學得很快,但他始終不考慮染頭髮,儘管南方人多數黑髮棕眸,普羅修特一頭金髮走在路上很是招搖。若要說南方人的膚色猶如烤得過久的麵包,那麼普羅修特就是未入烤箱的生麵團,再毒辣的太陽都烤不焦。一年後,聽聞那不勒斯的聖所有意招募新血,普羅修特二話不說,收拾行囊,毫不理會家管和僕人的勸阻,深夜時分溜出家族老宅,直奔聖所。
入夜之後的聖所是不眠的。幾大條人龍將大廳擠得水洩不通,每條長長的隊伍前方都有張小桌,前頭一位負責人龜速地檢閱每份申請表,不時招手要一個手端摩卡壺的男孩來為自己添咖啡。隊伍裡多半是和普羅修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他們用疲憊相互推擠,每張臉青春卻乾枯著,唯普羅修特雙頰飽含光澤,甚是紅潤。登記資料的負責人目光疲勞無力,面頰凹陷蒼白彷彿隨時都會死去,鳥巢般亂糟糟的頭髮,滿下巴鬍渣。他接過普羅修特的申請表,狐疑地越過紙緣上方打量他。
『名字。』
『普羅修特。』
『全名。』
『普羅修特,只是普羅修特,長官。』
『出身地呢?』
『那不勒斯,長官。』他答,人生第一次感覺到心臟要跳出口。
『那不勒斯人哪來這種閃亮亮金髮,我勸你──』
嘩啦啦啦。
液體從負責人的頂上落下,頓時,他死氣沉沉的語調轉為淒厲的尖叫,那名送咖啡的男孩正將滾燙的咖啡倒在負責人的鳥巢頭上。漆黑的咖啡飄散熱氣,從負責人的頭頂流過額頭,灑在普羅修特的申請表上。負責人的尖叫轉為痛苦的哭吼,他扭動身體,踢翻滿桌的文件資料,身子向後摔倒在地上掙扎。他朝送咖啡的男孩飆起髒話。
『抱歉抱歉,我肯定太累看錯了,還以為那是長官的杯子。』送咖啡的男孩毫無悔意,一面繼續將咖啡倒往長官的臉上。『哦抱歉,我還以為可以直接倒進長官的嘴裡咧。』
男孩五官細緻,稻草色的短髮微捲,顴骨上血色歡快,還有雀斑尚未褪去。普羅修特才看清楚他在笑。男孩隨便抓起桌上一塊名牌塞給普羅修特,一面用眼神示意他該去哪報到。普羅修特回以點頭致意。當時他還不知道,男孩名叫傑拉德,而他稍晚會在宿舍房間裡再見到他。
傑拉德不只是普羅修特在聖所的室友,第一個朋友,也是第一個察覺到他身分不凡的人。畢竟他可是哨兵,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來的話還不如去死算了。這是他的原話。雖說普羅修特自認並非刻意隱瞞,但他同樣無意為自己招來太多麻煩。
「要是他們拒絕你入伍,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傑拉德身靠椅背,雙腳交疊,一面用粉色的指甲銼刀為指甲拋光。「伯爵獨子的命,像我們這種市井小民的命幾百條都不夠賠。」
「不過要想上戰場,有比這更適合貴族的地方不是嗎?」他問,「像是那種正規軍校,一畢業就是少尉頭銜,一路往上爬,還不用上前線賣命。這裡不是貴族該來的地方。」
他看了普羅修特一眼。「別告訴我你來這是為了上前線為父母復仇。」
普羅修特沉默半晌,反問傑拉德又是為何從軍,儘管他並不是真心想知道。平民會自願從軍不外乎是為了生存,為了軍中的伙食,為了少得可憐的薪水諸如此類關乎現實且使人心痛無奈的緣由。但傑拉德沒有任何感傷的痕跡,他從容地互換雙腿交疊的次序,向普羅修特展示發亮的指甲,雙眼笑得甜美狡詐。
「當然是來找男人啊。」
找男人不過是迂迴文雅的說法,講得直白些,傑拉德是為了找砲打才入伍。另一個原因則是他無處可去。
「村裡的女人把我趕出來了。」他聳肩,「我吃了全村男人的屌,現在他們再也找不到比我的嘴更好的洞了。」道德倫理在傑拉德眼裡跟上帝的存在一樣狗屁。
「她們還幫我取了綽號,叫我小蕩婦。」他舔舔唇,明顯對此稱號志得意滿。傑拉德比誰都要早起梳妝打扮,暗紅的眼線,佛手柑香的古龍水,有時還配上唇膏,為的是不愧對自己的名號。
「我怎麼一點也不意外。」和普羅修特同屬嚮導班的霍爾馬吉歐時常如此挖苦他,「我看要是你照三餐吃班長的屌,我們是不是就不用掃廚房了?」
傑拉德視此為誇獎。
傑拉德只比普羅修特還早一些來到聖所,但他的美名早已傳遍聖所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這期訓練生裡有個口技了得的「小蕩婦」,上自聖所最高管理階層,下至同期訓練生,傑拉德無屌不吃,無處不含。上級的辦公桌下,廁所的隔間,廚房的儲藏室,野外訓練場的樹叢,通往高塔的樓梯間。幾乎沒有傑拉德不知道的地方,也幾乎所有人都被傑拉德含上一次。若那人順傑拉德的眼,或許兩次。普羅修特和霍爾馬吉歐是這聖所裡僅存的幾塊淨土,也因此霍爾馬吉歐才成了他們的朋友。出於某種原因,傑拉德從不跟他服務的對象說話或深交,即便事後在走廊上擦肩而過,他連正眼都不瞧。曾有一次,有個資深哨兵在餐廳伸手打了傑拉德的屁股。
『今晚來我的房間,小蕩婦。』幾乎所有餐廳的人都能聽見他的低聲細語,『聽說還沒人幹過你的屁眼,我倒要看看你下面的嘴是不是跟上面的嘴一樣好用。』
儘管對方體態結實,還比傑拉德高過一顆頭,傑拉德依舊眼也不眨,一腳從膝蓋窩踢翻對方。午餐全灑在地上,麵包滾到義大利麵醬裡,牛奶沾著沙拉,小番茄滾啊滾,直滾到圍觀人群的腳邊。那個資深哨兵對傑拉德飆罵出一長串侮辱性字眼,而後者又賞他跨間一腳,配合著對方的哀嚎,又附贈了他一連串的踢踩踹踏,落腳處全在同個部位。傑拉德手上的牛奶半滴也沒灑。那名資深哨兵在醫務室躺了很長一段時間,醫生宣告他的子孫袋受到了永久且不可抹滅的傷害。此後那名哨兵只要看見傑拉德,總會像條夾著尾巴的狗落荒而逃。
那天在餐廳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與其說是蕩婦傑拉德為他們服務,倒不如說他們的肉體只不過是傑拉德尋求歡愉的一種管道。
「告訴我,除了我們兩個,你到底還漏吃了誰的屌?」
霍爾馬吉歐經常笑他,但傑拉德從沒有一次將霍爾馬吉歐出自譏諷的玩笑視為玩笑。
「嗯⋯⋯」他含著湯匙思索,「除了你那個陰陽怪氣的搭擋之外,還有嚮導班那個⋯⋯叫什麼⋯⋯黑頭髮的那個?」
「索爾貝?」普羅修特善意地提醒。
「對對對!索爾貝!」
「那你還在等什麼。」霍爾馬吉歐順勢回應,一手撕開布丁的封膜。「我預約了今天下午的訓練室,你們可以去那。」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吃那傢伙的屌!」
霍爾馬吉歐險些被布丁嗆到。
「這世上竟然有你不肯吃的屌?」
「真沒禮貌,我是有原則的好嗎?」
為了避免傑拉德發現自己在偷笑,普羅修特趕忙舉起杯子假裝喝茶。霍爾馬吉歐甚至無法決定該驚訝或大笑。
「那傢伙是哪裡惹到你了?」霍爾馬吉歐盡可能地以最誠摯的態度發問,儘管誰都可以看見他手中的布丁劇烈地抖動。
「沒啊。」傑拉德漫不經心,上下搖動巴薩米醋瓶,深色的醋濺在淺青的生菜上。「我就是——」
傑拉德突地閉上嘴。
一個男孩雙手端著餐盤經過桌邊。男孩黑髮如烏雲,肌膚和牛奶巧克力同個顏色,漆黑的目光在他們的餐桌上停了一下,腳步毫無猶疑地走過。那是索爾貝。
傑拉德不再說話,僅是用力地搖動手裡的玻璃瓶,也不在乎碗裡的沙拉早被巴薩米醋給泡爛了。
普羅修特始終不知道傑拉德那未完的句子是什麼。他也無意追問,倒是霍爾馬吉歐從未放棄。兩年後,他們從聖所畢業,普羅修特和傑拉德被派往那不勒斯東區,而霍爾馬吉歐則和他的搭擋伊魯索留在中央,霍爾馬吉歐依然不放過任何一次能夠逼問傑拉德的機會。傑拉德對索爾貝的情感之謎堪比霍爾馬吉歐的人生大事(畢竟他早在畢業之際和伊魯索完成結合儀式,所以也能說他的人生已經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代辦事項了),事實上,不只傑拉德,連普羅修特也逃不過霍爾馬吉歐的督促。畢業後,霍爾馬吉歐不只一次為普羅修特牽線,積極的程度不亞於聖所裡排名第一的媒合人。普羅修特不只一次建議霍爾馬吉歐轉職成媒合人。
他們沒人被派離那不勒斯,但他們永遠選在中央市區的酒吧碰面。普羅修特和傑拉德多半憑藉公差的名義到中央,放肆地喝到忘了還有明天,帳單全記在塔的名下。霍爾馬吉歐曾表示自己也能去東區,但普羅修特總推說東區的酒吧全是垃圾,而傑拉德則表示中央的男人才合他胃口。
「光是制服就贏了一大截!」傑拉德用食指戳著霍爾馬吉歐的衣領解釋,濃厚的酒氣噴到他臉上,「分塔這種無聊的軍綠色,哪比得上本塔的黑色制服?而且站哨的還會披紅色披風,告訴我,還有比黑配紅更性感的搭配嗎?」
「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介紹今天站哨的那兩個人給你認識。」霍爾馬吉歐聳聳肩。
傑拉德醉人地一笑,「你覺得他們會願意穿著制服幹我嗎?」
屆時,傑拉德的美名已傳遍整座那不勒斯城。
「我猜他們很樂意跟你三人行,畢竟誰不想跟大名鼎鼎的蕩婦來上一砲。」霍爾馬吉歐順著傑拉德的醉話回道,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大盒保險套塞在傑拉德胸前的口袋裡。
「不過蕩婦真正想要的人卻從沒碰過他一次就是了。」普羅修特翹著腿悠然地補上一句。
「閉嘴普羅修特。」傑拉德啐道。
「啊,你說索爾貝嗎?」
普羅修特哼笑,「還會有誰。」
「閉嘴啦!」
傑拉德才開口,普羅修特又灌了他一口威士忌。
「索爾貝沒被派到東區,小蕩婦可是寂寞到不行。」
傑拉德無力地瞪向普羅修特。
「你到畢業前都沒下手嗎?」霍爾馬吉歐吃了一驚。
「何止沒下手,」普羅修特大笑著又補上一刀,「索爾貝那傢伙甚至沒跟他說過話。」
霍爾馬吉歐震驚地轉向傑拉德,後者從臉頰一路紅到耳尖頸後。
「我真不敢相信⋯⋯」
「全那不勒斯男人都渴望的小蕩婦,卻有個男人從沒正眼看過他。」
「我真不敢相信⋯⋯」
傑拉德的表情挫敗地像是隨時會掉淚。但那挫敗的眼淚無關情感,而是驕傲,傑拉德認為自己的好名聲全毀在一個不起眼的男人手上。回想他們待在聖所整整五年,索爾貝從沒像其他男孩一樣來和傑拉德說話,要求他為他們「破處」。索爾貝走過他們餐桌的那天,大概是他倆這一生靠得最近的時刻。他們在訓練課時甚至沒同組過。由此,傑拉德推斷索爾貝就是對自己沒興趣,這對傑拉德來說不僅是個打擊,甚至可視為侮辱。
「你要是想雪恥的話,我很樂意告訴你,索爾貝人還在那不勒斯。」霍爾馬吉歐企圖找些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來安慰傑拉德,「他在西塔,但很常到中央來。」
傑拉德紅著鼻頭,目光轉向霍爾馬吉歐。
「沒意外的話,兩個星期後他會來中央。」霍爾馬吉歐聳肩,彎彎嘴角。
普羅修特認得那種笑容。每當霍爾馬吉歐信誓旦旦地說這次介紹的對象肯定能讓他滿意時,他總是那樣彎嘴角。普羅修特不知道該把這歸因給霍爾馬吉歐與生俱來的媒合人血液,又或是因為他也期望自己的朋友也能一嚐愛情的美好,而不單只是耽溺於肉體的歡愉。
「所以?你覺得如何?」
「還能如何。」
普羅修特吐煙,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他倆進行這番的對話。在酒吧,在總塔的宿舍陽台上,在街巷,在車上。他們似乎陷入無限循環的迴圈,既視感湧湧浮現。
「順利嗎?」
「很順利。」他會回答,瞄見霍爾馬吉歐的眼底燃起一絲希望的光火,「吃完晚餐後,我送他回家。」這個他時男時女,不過性別其實沒那麼重要。
「然後呢?」霍爾馬吉歐興奮地追問。
當他還年輕的時候,普羅修特多半會乘著醉意進對方家門,順著氛圍再喝上幾杯,或直接上床。完事後,不論對方如何挽留,他永遠拎著軍服外套踏上月夜離去。接後幾年時光,他被提拔為少尉(當他的同期獲得晉升時,普羅修特已經升上中尉),青春的莽撞迷茫都被留在後頭。幾杯酒幾分夜色只令普羅修特越發清醒,月光更顯清晰。他不再踏入陌生人的家,不上沒碰過的床。有一晚,他獨自喝了一整瓶威士忌,歸途的路依然走在直線上。
「然後我去續攤了。」他笑。霍爾馬吉歐會一如往常,開始一連串出自善心的埋怨,說他浪費了自己一片心血。
「你完全不給人機會!」霍爾馬吉歐的雙手重拍方向盤,車子向右拐,駛出市中心,往那不勒斯市郊外的聖所駛去。那年霍爾馬吉歐甫升上少尉,普羅修特晉升中尉,當天是他倆首次以長官的身份重回聖所進行視察,確認今年分別又收了多少哨兵和嚮導。
普羅修特從軍服的內口袋掏出菸盒,叼著菸甩開打火機蓋,啪擦點火。
「告訴我,普羅修特,你到底哪裡不滿意了?不,應該說,你到底在找什麼?」
「愛。」普羅修特探出車窗,煙氣和瀏海同時向後飛。
「他們也是啊!」
「由此可見,他們給的不是我要的。」普羅修特笑笑,「再優秀的媒合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伸手安慰似地拍了拍霍爾馬吉歐的肩膀。
「怎麼說我介紹的人可都是S級哨兵欸!」
普羅修特放任他叨叨絮絮,在微風中瞇起眼。
霍爾馬吉歐大嘆了口氣,「我看說不定黑暗哨兵都沒辦法滿足你。」
「你還真相信有黑暗哨兵嗎?」普羅修特忍不住大笑。「不過是都市傳說。」
「我本來也不相信,但還真有。」霍爾馬吉歐緩緩停下車子,拉下車窗向聖所的守衛出示軍徽以及通行證。對方雙靴敲擊挺直身驅,行了個舉手禮。前方,聖所的大門緩緩開啟。
「今年就出了名黑暗哨兵。」
「別跟我說我們就是為此而來。」
「不不。」霍爾馬吉歐揮揮手,緩緩踩下油門,駛入聖所大門。「不在那不勒斯,是西西里島的聖所。」
普羅修特沒搭腔。
「怎麼?你該不會真想把黑暗哨兵吧?」
「要真有機會,我看不出哪裡不好了。」普羅修特悠悠地回答。「我相信史上最優秀的媒合人肯定會助我一臂之力。」
霍爾馬吉歐發笑,「真傷腦筋,傳聞不都說黑暗哨兵不需要嚮導嗎?」
「但黑暗哨兵終究還是人不是嗎?」普羅修特透過後照鏡凝視著後方依然挺身舉手的士兵隨著距離拉長越來越小。「是人都會渴望愛。」
他已經看不見了那名士兵了。
普羅修特始終沒告訴任何人當年他究竟為何入伍。與其說他不願意談,更偏向連他本人也不清楚箇中緣由。起先只是個感覺,一種訊號不斷擊響,引領他進入聖所。普羅修特猜想也許過去的自己也正需要,某種召喚,某種引導,某件能夠驅使他向前的事情。他曾在夜裡,躺在床上想像沒有從軍的自己,時間會過,生活會過,但他的靈魂將永遠停留。
他得一直等到升上中尉並調任回中央之後,才能完全理解腳下的處境,以及手中缺少的東西。從結論回頭來看,普羅修特一直以為自己早該從霍爾馬吉歐身上看出來,然霍爾馬吉歐和伊魯索舉行結合儀式的那天他半點感覺也沒有,倒是傑拉德那天喝得異常地多。現在想來,種子八成就在那時埋下。
結合儀式在畢業前一星期舉行。儀式小而精緻,出席者也不過當事者兩位,見證人以及他和傑拉德。他們聚首在聖所的小禮拜堂,坐在底下看著霍爾馬吉歐和伊魯索進行精神結合。陽光穿過上方的彩繪玻璃,曬在普羅修特的額際,溫煦地發熱。傑拉德早在儀式開始前就醉了,他把威士忌藏在大衣的內側,有事沒事就灌上一口,整個身子毫不像樣地垮在普羅修特肩頭(但在這裡沒有任何會斥責他的人)。儀式完成後,傑拉德不知從哪變出一籃花瓣,說要撒些祝福,實際上卻是毫不受控地將整籃花瓣草率地潑到兩位當事人臉上,花瓣如雪花紛飛,淚水自傑拉德淺色的眼裡溢灑,在陽光下閃耀愛的顏色。
霍爾馬吉歐為他埋下了種子,令其開花結果的則是傑拉德。真要說意外,其實也沒那麼意外。早在傑拉德淚灑教堂的那天,普羅修特多少看出些端倪,傑拉德放浪成性卻非自甘墮落,而是單純在尋愛的道路上吃盡苦頭。他專挑那些充滿荊棘、礫石滿佈的道路,將鮮血淋漓和痛不欲生視作靈魂的昇華,而性總以痛楚和快樂混淆他。普羅修特從沒向傑拉德確認,究竟是他自己向苦痛降伏,抑或是索爾貝給他的痛依然溫柔?
在他升上中尉後,傑拉德沒有隨普羅修特一同調任回那不勒斯中央,他和霍爾馬吉歐同時晉升,榮獲少尉的頭銜。霍爾馬吉歐成了普羅修特的副官,傑拉德則成了東區的最高負責人。而同時間受到提拔的人還有索爾貝。只不過傑拉德一直到晉升後舉行的長官會議上才意外發現這件事情。普羅修特也是到那時候才知道,當初霍爾馬吉歐所說的「兩週後他會到中央來」一直沒有實現。更令他驚訝的是,傑拉德緘口不提,沈默的程度完全不足以漠不關心來形容。
長官會議在十月的某個陰灰的早晨舉行。各分區的最高負責人紛紛回到中央,五個人圍著圓桌,面孔有生有熟,制服黑白相間,面前的茶具杯盤各其所好,就連喜好的飲品也不盡相同。隨著地位攀升,話語權與自我色彩的彰顯幅度愈發擴張,不知不覺你所奉行的軍令也是你口中的話。軍隊就是這樣的地方。普羅修特的視線在桌上掃了一圈,從自己成套的茶具開始(金色的華麗浮雕,成套的不只茶壺和茶杯,還有專門裝牛奶的小杯,連同一座迷你沙漏提醒你茶葉就快發澀),右手邊的傑拉德則是裝滿冰塊的花茶(究竟是花茶還是調酒,喝了才知道),再過去是冒著熱氣的濃縮咖啡(不忘附上砂糖),盛了半杯紅酒的高腳玻璃杯,最後是——
「索爾貝,他們沒幫你準備杯子嗎?」
「我用這個就行。」他答,面不改色。
普羅修特挑了挑眉,沒有第二句話,看著索爾貝泰然自若地舉起面前的鋼杯(他臉上掛著副眼鏡,鏡架黑得發亮)。杯口大又寬,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除了側面以電鍍雕上了義大利國軍的軍徽。入伍第一天連同制服一同分發的鋼製大湯杯,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一個。索爾貝放下杯子,裡頭裝的是白開水。
那是他們畢業後第一次再見到索爾貝。起初,普羅修特差點沒認出他來。他是第一個抵達會議室的人。索爾貝一別過去瘦弱的紙片男孩形象,體態健壯且拔高了許多(他是長官會議中個頭最高的人),本先巧克力色的膚色黝黑發亮。他挺直身子,敲響靴跟,對普羅修特行了個完美的舉手禮,恭喜他這次的榮升。
「你剪了頭髮?」普羅修特和他握手,一面請他坐下。
「嗯。」他脫下軍帽,原先過耳的頭髮削得極短。「有人建議我⋯⋯說會好看些。」
普羅修特看出他用髮油將頭髮向上梳齊。
「確實很適合你。」普羅修特掏出菸盒,「來一根嗎?」
會議室的大門喀噠一聲打開。
「我說普羅修特,選在這時間開會也太不人——」
傑拉德埋怨著進門,一襲嶄新的軍官制服,相對於嚮導的白,哨兵則是比陰影更加無垠,全然的黑。普羅修特雙腿交疊,回說新制服很適合你。雖然他知道傑拉德半個字也沒聽進去,沒有人聽得進去。
傑拉德佇在門邊,手依然放在門把上。索爾貝猛然起身,撞翻椅子,整張會議桌上下抖動,墨水罐被掀倒,黑色的墨水淹去文件上一半的內容,隨著桌緣一滴滴地浸入地毯,索爾貝的白色長褲上被潑了一大塊污漬,但沒人在乎。
索爾貝把軍帽夾在腋下,微微向傑拉德傾身鞠躬。
「⋯⋯傑拉德。」他輕聲地說。會議室裡安靜得能清楚聽見墨水緩緩滲入地毯。
傑拉德遲遲不說話,而索爾貝似乎是認為,要是沒有傑拉德的允許,他不能隨意變換姿勢。這沈默似乎歷經了好幾世紀,才終於由普羅修特打破。
「索爾貝,開會前去換條褲子。」他說,身上沒沾到半滴墨水。「傑拉德會帶你去。」
會議比預計時間晚了兩小時才開始。不過遲到或延宕在義大利極其常見,沒人有半句怨言。倒不如說他們因此多了兩小時的下午茶。索爾貝和傑拉德接連進門,一前一後。索爾貝新換上的長褲乾淨雪白,就是短了點,連腳踝都不到。傑拉德尾隨走進,原先勃根地紅的俐落眼線在眼尾處微暈,像是紅酒殘留唇角,醉意漾然。索爾貝坐回普羅修特左前方的位置,身上散出佛手柑的氣味。是傑拉德的古龍水。
會議結束後幾日,東西塔分別傳來最高負責人連日曠職的消息。普羅修特看也不看就把信丟進垃圾桶。一直到第七天晚上,傑拉德才來敲他房門。
普羅修特門一開,隨即被灑了滿頭花瓣。
「結合日快樂!」傑拉德一口酒氣噴到他臉上,葡萄發酵混合發狂的唾液,還有摻雜了其他的東西。普羅修特沒有深究,想必是索爾貝的味道。
「你知道,連日蹺班是會被降職的。」普羅修特吹掉臉上的花瓣。
「中尉大人要發懲戒單給我嗎?」傑拉德嘻嘻笑,身子東倒西歪只得倚著門,以免骨肉全化成水。
普羅修特上下打量。
「看來不發不行呢。你跟索爾貝都是。」
「你要把我們貶去哪啊?」傑拉德吃吃傻笑,他手中的小竹籃似乎深不見底,永遠撒不到最後一把花瓣。
「真是個好問題。」普羅修特故作思考,「在結合儀式後,你們兩個必須接受一個月的停職處分,期間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待在那不勒斯。」
傑拉德的表情像是酒醒了一半。
「然後你,傑拉德,我不只要降你職,還要把你貶西區去。」他繼續說,「從這一刻開始,你不再是東塔的最高負責人,而是西塔負責人的副官。你聽懂沒?」
傑拉德什麼話也沒說。
「怎麼?難道你待的聖所沒教過你懂了就應聲?」普羅修特柔聲地說,伸出食指抹去傑拉德撲簌簌的眼淚。
傑拉德用喉頭發出模糊的應聲,點了點頭。
「真不像話。」普羅修特輕聲地笑,「兩天內,我必須看到你們的結合儀式,知道沒?」
傑拉德一頭衝進普羅修特懷裡,身體顫抖如學習站立的初生小鹿。普羅修特得一手接著他,以防傑拉德摔倒。而他確實如此,在愛的孕育之下重獲新生。普羅修特手撫著傑拉德的背脊,彷彿他們都還是當年的男孩,只不過這次是他端著摩卡壺,將傑拉德引向幸福的道上。
「願你幸福快樂。」
眼淚滑過普羅修特的臉頰,和飽含祝福的流星是同個方向。
*
水珠滑落鏡面。普羅修特一手抹開鏡上的水霧。浴室聞起來像蘭花,全是里蘇特的味道,貼覆在他身上猶如昨晚里蘇特的汗水幾乎淹沒他。他重新檢視了頸上的勒痕,想起自己的外套裡還有條手帕能繫上。
他走出浴室。站在鏡子前,將散亂在地的衣服一一撿回穿上。
「你要去哪?」他透過鏡面看見里蘇特站在後方,依然一絲不掛。
普羅修特笑笑。
「有工作,不得不去的那種。」他說道,從外套的內口袋裡抽出手帕,往脖子上繞。
里蘇特走到他身後,左手伸到他的頸前。
「有什麼會比接待我更重要?」里蘇特垂到普羅修特耳邊,緊抓著昨晚為他掛上的項鍊。「告訴我。」
普羅修特的笑容從未動搖,或甚,在里蘇特眼裡更顯溫柔。普羅修特一手覆上里蘇特的手背,溫熱的掌肉包覆他發冷的指節。
「接待你從不是工作。」他輕聲地說,從鏡子裡凝視那對黑色的眼,親身投入里蘇特沒有顏色的世界中。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