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effable

Ineffable

長夜漫漫夜未央

0

我是一個廢人。

正確來說,我是被京治給寵壞的小草包。


1

我和赤葦京治是青梅竹馬,或者說我是被他嬌慣著長大的也不為過。他是一個很溫柔又足夠有耐心的人,兩邊父母都和京治說過別太縱容我胡鬧,但他的說法是習慣了,只能護著。

明明只差一歲,但京治就是比我穩重的多,不是親哥勝似親哥,有什麼狀況喊一聲京治就能解決八成的問題。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個麻煩精,丟三落四,房間收拾完就找不著東西,但他沒一下子就能把我要的物品翻出來;又好比我總嫌吹頭髮又熱又煩,洗完澡直接讓頭髮滴滴答答,他也會無可奈何的把我抓回原位吹乾;再像是陪我安葬養了五年的小貓,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擦眼淚。

「我想我不能沒有京治。」

京治收拾書桌的手一頓,偏過頭來看我,誠實的點了頭:「嗯。」

「但妳該從我的床上起來。」

「我不。」我把臉埋進枕心,鼻息裡充斥乾淨洗衣液的味道。

赤葦家和我們家比鄰而居,剛好是對稱的戶型,房間陽台外推的欄杆正好靠在一起,避免爬欄杆危險兩邊都加裝了小門,只要走過陽台推開落地窗,兩邊房間暢行無阻。以前我三天兩頭就抱著枕頭鑽他被窩,小學畢業之後就被京治禁止了,他說女孩子要保護好自己。

「可是京治就是京治。」我嘟囔,不管幾歲,他都是我最可靠的哥哥兼任萬事通。

他輕嘆,那是他妥協的訊號,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那把被子蓋好。」

人是會得寸進尺的。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接著蹭一下坐起來,告訴他我的下一個目標:「抱抱。」

這回他不太猶豫,放下手裡的書就伸手回擁我,京治強而有力的心跳和氣味都讓我無比安心,臉自然地往他的懷裡埋。

睏了,我說。

「回妳的房間睡。」

聲音發悶,透過胸腔的震動從皮肉傳遞到我的心臟。


2

京治人生中的頭號麻煩是我,第二號麻煩木兔光太郎先生在他的高中時期接踵而至。

不到18歲的赤葦先生承受了很多。

我認為京治能夠游刃有餘的處理木兔前輩,大概和我脫不了關係,從他從小照顧我中汲取經驗就變得格外輕鬆。

我比較麻煩還是木兔前輩?京治想了想,很誠實的說:「沒辦法比較,兩個人麻煩的點不一樣。」

偶爾口頭上也有這種壞心眼的時候。

言歸正題,京治比我大一歲,總是先往人生的下一階段邁進的那一個。他先一步去了梟谷,高中不比以往,課業壓力大又要兼顧社團,對我的關注自然變少。

好比他偶爾會忘了提醒我吃早餐,沒辦法在午休監督我吃蔬菜,也沒時間盯著我按時吃晚餐。

在丑三中學的三年級時光是我最自由的一年,但我總覺得哪兒怪怪的,明明就住在隔壁,可是在學校看不見也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沒有京治的話我什麼都做不好。

「也沒有吧,怎麼說呢——」我的朋友手執叉子,撥弄著碗裡的紅蘿蔔,邊說:「妳和赤葦前輩的氣質很像啊。」

穩重、細心、負責任。大概貫穿了我至今為止短短幾年人生生涯中所有老師給予的評語,大概就是好學生標配評價。

我咬著筷子搖頭,含糊不清地回應:「我頂多算是東施效顰。」

好友無言以對,她說我也不差,名列前茅,認真負責,脾氣又好,只不過是赤葦前輩珠玉在前襯得我黯淡無光。

回家之後我說給了京治聽,聽完後他思索片刻,道:「也許是我們待在一起太久了。」

氣場習慣和味道都慢慢重合相似。

「那我不走了,直到變得和京治一樣。」我慣性地趴倒桌上生根,胡言亂語張口就來。

「不需要。」京治輕拍我的後腰,示意坐要有坐相,我慢騰騰地離開桌面,他勾起我掉落的髮絲,俐落地挽在耳後,一心二用地說:「妳已經足夠優秀。」


3

好吧,我承認我實在是依賴京治。

梟谷成了高中的首選,雖然京治的反應是:「妳的想法最重要。」

但我仍見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於是高中如同以往的和京治一起上放學,早午晚餐又回到了他的視線底下,爸媽徹底的放權讓他管教。

「我也16啦——」

「那16歲的人不該挑食了。」

「我會一直挑到80歲的。」

「我會盯著妳到80歲的。」京治說。


4

赤葦京治先生喜歡排球,而我更喜歡靜態活動——青梅竹馬的喜好還是不大一樣的。

在放課後的社團時間,我通常會在學校裡找一個地方采風,有時候也不一定會畫畫,摺紙或是閱讀也是我的愛好之一。

京治總能在部活之後快速地找到我,大概就像狡兔三窟的兔最後還是會被獵人抓住——直到他問我放學要不要到排球部等他。

「嗯?」我對運動沒興趣,再者我是無關人員,能進體育館嗎?

「和前輩們說一聲就可以。」他手上捧著烤得發燙的甜紅薯,小心翼翼地掰成兩半後遞給我,「畢竟初春還是有點冷。」

我在排球部最熟悉的人除了京治就是——總是和他在一起的木兔前輩。

「哦哦哦小學妹!」熟悉的身影從場館內往門口奔來,京治伸手擋了一下阻止他的用力過猛煞不了車。

「木兔前輩!」

「怎麼來看我們練習了?赤葦不是不讓妳過來嗎?之前起哄赤葦帶妹妹過來玩都被拒絕了——」木兔前輩口無遮攔。

不讓我來?我疑惑地抬首,京治還是他那一副萬年面癱臉,語調平靜:「並沒有這回事,木兔前輩。每個人放學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再者,她也不是我妹妹。」說這話時,他正替我把拉鍊的外套扣上,拉到最頂端。

「不是妹⋯⋯也能這樣?」木兔前輩撓撓頭,京治開始和他說明我們的姓氏不同長相也不一樣,順利地帶跑他的想法。

我往樓上的觀眾台走,盡量不影響他們練習,抽出畫筆時我仍在思忖:這大概是我和京治十六年的感情大危機。

放在以前,我總說京治是我的哥哥,每當別人問起他也會點頭,或是笑笑不說話,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明確又篤定地反駁。

京治不太對勁。

體育館速寫的最後一筆落下,我得到了這個終極結論。


5

我深知這件事不能問木兔前輩。

「赤葦不對勁?」木葉前輩撓撓頭,苦思冥想了一陣,「沒有啊,挺正常的。」

死馬當活馬醫,我把目光轉向木兔學長。三年生的教室總是鬧哄哄,難為他還有聽見我們在談論些什麼。

木兔歪歪頭,湊了過來,斬釘截鐵地說:「有喔。」

「哪?」

「赤葦今天的二次進攻超——帥的!」

木葉秋紀把臉皺了起來,就說別問木兔,完全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你們發生了什麼嗎?」白福學姐突然加入話題,看起來比其他人都靠譜多了,她想了想,又說:「或是妳遇到了什麼?」


6

「上星期有同學和我告白。」我差點忘了這件事,還來不及拒絕那個男孩子,一轉頭就和一雙漂亮的綠眼睛四目交接——

「被京治看見了。」

「啊。」這是木葉學長。

「啊~」這是白福學姐。

「啊?」這是木兔前輩。

「那這就說得通了。」當機三秒後的木兔突然找回狀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赤葦很護食的。」

「木兔前輩,我不是吃的。」我無比認真地和朝我眨巴眨巴眼睛的前輩說道。


7

京治那時候的表情——面無表情。

走回家的路上他隱晦的提起這茬,我當時在思考到底是可麗餅還是舒芙蕾,沒太聽清,只是點頭,嗯嗯嗯我聽京治的。

他嘆了口氣,知道我擺明著沒認真聽他說話。京治算得上鄭重其事,語氣裡面有勸誡又遲疑:「不管怎麼樣,互相了解和喜歡是最重要的。當然人品和個性也要好好觀察。」

腦袋裡新增的品項是冰淇淋——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京治一下子卻顯得有些慌亂,但瞬間又很好地隱藏起來,為自己找補:「我不是說不能談戀愛——」

「可是我沒有想談戀愛。」我說,我比較想吃草莓蛋糕。

一瞬間京治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欲言又止,仍舊堅持:「沒有不可以。」

但在晚餐前吃點心不可以。

可惡,還真了解我。我癟嘴,道:「我要找一個和京治一樣好的。」

他睨了我一眼,面上不動聲色,平靜又殘忍地再次預判:「揪住我的手臂撒嬌也沒用。」

我悻悻然收回向他襯衫袖口伸去的魔爪。


8

可我還是在飯後得到了草莓蛋糕。

京治最好了,我想天底下再也找不著和他一樣寵我的人了,有他在還需要談戀愛嗎?


9

京治要去集訓了。

去年他當然也有去,只不過我和父母一起到兵庫縣出差了,在異地反而微妙的沒什麼分離感。今年親愛的父母親決定在暑假度蜜月並且不帶我,這下好了,分明都在東京卻見不到的距離感更令人抓耳撓腮。

赤葦京治先生也是憂心忡忡。

確定我家有乾糧不至於餓死,一些日常用品也替我補齊,水費電費也檢查過,更是不停的囑咐,像是:

自己一個人在家別給陌生人開門,半夜出門太危險也禁止,手機要隨時保持暢通等等。

我是16歲,不是6歲。我抗議。

「真的遇到麻煩了記得求助。」京治看著我,無比認真,要是忽略他手上疊衣服的動作就更好了:「找我父母,或是打電話給我都可以。」

我想起去年他送我去參加演講比賽也是這樣說的,不是加油,就好像他全心信賴我能做到最好而不需言語,只擔心我沒照顧好自己。

「妳並不是沒了我就什麼都做不到,我知道的。」京治道別時這麼和我說。


10

「他這是過保護。」木葉前輩聽完眼皮跳了跳。

「赤葦這麼擔心的話。」木兔前輩旋轉手中的排球,往地上一拍,發了強而有力的扣殺過網,「揣懷裡帶去集訓不就好了?」

「木兔前輩,我並不是娃娃。」我歎息,「而且也不是排球部的成員。」

「但是是家屬啊。」白福學姐托腮,而我急急忙忙搖頭,道:「才不是。」

京治說我不是妹妹。

「所以妳打算這樣下去嗎?」白福學姊的話說得意味深長,「我們去集訓也會有其——他學校的漂亮經理哦。」

「說不定赤葦會帶個女朋友回來。」學姐的笑容陰惻惻⋯⋯應該說不懷好意地揶揄,「妳呢?到時候怎麼辦?」

「真的甘心嗎?」


11

我失眠了。

甘心嗎?當然不。

一想到京治對我的好要通通收回去——或是退萬步言,他對我的關心和愛護要分給其他女孩子,這個結果是我完全無法接受的。

我知道京治不屬於我一個人,他有自己的交際圈與同儕關係,就像我有其他好多好多朋友。可京治就是京治,我們都在心裡給彼此留了最特別的位置。

而如今要我讓出在京治心裡的,原本屬於我的那一方地盤,我做不到,光想就覺得要崩潰了。

可我又是什麼身分發脾氣呢?仰賴他的鄰居抑或麻煩的學妹?連妹妹都算不上。

這當然不是佔有慾作祟或是親情之愛,我喜歡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那樣一個男孩子,大概沒人會討厭。青梅竹馬是懦弱的保護色,我一直以為只要不踏出那一步,我們就能永遠這麼好。

京治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嗎?就和從前我養的那隻小貓一樣?

我不知道。


12

早晨和京治在家門口碰上,說了聲早。

「沒睡好嗎?」指腹輕輕擦過我的眼下,我瑟縮,躲避他的觸碰。只見他愣了愣,說:「抱歉。」

「我晚上幫妳熱一杯牛奶吧。」

看啊,他總是如此,溫柔卻不強勢,知進退又會拿捏分寸。

第一次萌生這種念頭,我討厭這樣的京治。


13

「發生什麼事了?」

手裡那杯牛奶還散發著熱氣,京治拿走我懷裡的枕頭,把杯子遞到我的手心,「我正要過去。」

「我想和京治一起睡。」想了想有些偏頗,隨即補充道:「像之前一樣。」


14

京治當機,不一會兒反應過來,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不可以,女⋯⋯」

也許是杯子裡的牛奶熱氣蒸騰,熏地我眼眶發紅泛澀,用力眨眨眼試圖驅逐不適感,視線卻模糊地連京治的臉都看不清。

他難得有一瞬間地無措,手忙腳亂地一下放枕頭一會兒抽面紙,語氣透著一股慌張:「怎麼哭了?」

我這才意識到臉上爬滿淚痕,這一刻我打從心底痛恨自己是個嬌氣包,被眼前人寵地受不得任何委屈,我哽咽地嘗試開口:「京治。」

「我在。」他讓我坐在床沿,自己則蹲在我面前,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以至於我從沒意識到京治已經長得很高很高了。

「我不能沒有你。」我動不動就想哭、愛挑食、東西放得亂七八糟還不好好收拾,「也知道我該學習不依賴你。」

他擰眉,沒說話。

「我喜歡京治。」我把玻璃杯放到床頭,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但你早晚會有自己真正想照顧的人。」

我會努力,每天一點點,能不能提早讓我知道——

如果京治有喜歡的人了,能不能第一個告訴我?


15

很少見很少見的,赤葦京治的眉頭蹙地死死的。

「可以。」他說,他能現在就告訴我。

我下意識地掐緊了自己的指尖,試圖抵擋那一分道不清說不明的苦澀。

聽見他輕聲喊了我的名字,一如既往的親暱,傳進我緊繃到快要斷線的神經,「我喜歡妳。」

他攤開我的拳頭,握緊了我汗津津的手掌,我才發現他的手心冰涼一片。

我想我大抵還是幸運的。


16

我那晚到底還是留在了京治的房間,他打地舖。

「妳不會沒有我。」


17

赤葦先生說他原本不想這麼草率的告白,還沒摸清我對他的想法前並不願貿貿然出手,哪曾想我不按牌理出牌。

「我怕你喜歡上其他排球部的經理。」我坦誠相告。

他啼笑皆非,我又問:「萬一我不喜歡你呢?」

京治思索片刻,說:「沒有這種可能。」

他最了解我了、最知道我離不開他,他非常有耐心,能等、一直等,等到我喜歡上他的那一刻。

才不會放手。


18

我理解木兔前輩說的,京治很護食是什麼概念了。


19

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說起這個,我想起木葉前輩說他過保護,木兔學長提議直接把我塞進口袋帶過去。

京治稍加思索了一下,道:「也不是不行。」

等一下,你不要真的考慮啊。


20

「這是什麼青春戀愛輕喜劇嗎?」木葉秋紀如是說。

「沒有喜劇馬上就異地戀的啦。」白福學姐吐槽。

「去合宿算什麼遠距離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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