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efinite
一定被小岩發現了吧。
及川閉上了眼睛，任憑水柱從他頭頂灌下，熱氣蒸騰著全身，讓一整天訓練下來緊繃的肌肉得以放鬆，然而他的頭腦依舊亂糟糟的平靜不下來。
「小岩…...」專屬於他的幼馴染暱稱隨著思緒脫口而出，及川自己可能也沒注意到，他已經對著這面瓷磚喃喃自語了將近五分鐘。
要怎麼做才好？要對他說些什麼？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明明自己已經苦惱了那麼久，為什麼還是得不出一個結果？
在球場上，對於與岩泉那一吸一吐之間的默契，從來不需要溝通，也沒有過任何遲疑，怎麼離開球場之後牽扯到他的小岩，反而笨拙得轉不動腦袋，不敢肯定任何事了。
「啊——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啦——小岩——」又一次不自覺地叫出聲。
而及川更不知道的是，他在浴室裡的聲音被站在外頭的岩泉一聽得一清二楚。
--
剛洗了個熱水澡的及川，被踏出浴室後看到的景象嚇出了一身冷汗，思考著要不要立刻轉身。岩泉一，他的幼馴染，雙手抱胸，坐在旅館房間正中央，眼神凌厲地直視著他。
雖然也不是想像不到這樣的場景，但他對於現在面對岩泉還沒做好準備啊！或者應該說他永遠都做不好準備。
「小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去借烘衣機嗎，特地趕回來看出浴的及川先生嗎？」及川裝作沒事地開口問道，卻也心虛地避開岩泉的眼神。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幾天的不對勁嗎？」即使臉上掛著笑容，但及川彷彿可以感受到岩泉聲音中的熊熊怒火。
「過來。」不等及川做出任何反駁，岩泉就一聲令下，往自己前面幾吋的榻榻米地板拍了拍，示意及川到定位。及川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到岩泉前方，低頭正坐著等待岩拳制裁。
但岩泉只是拿起及川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仔細地擦乾他還微微滴著水的頭髮。
「坐好。」還沒等及川回過神來，岩泉就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他手上的吹風機，動作俐落地開始幫他吹頭髮。
吹風機的聲響、撥著他頭髮的手。
舒適的暖風順著手穿透過他的髮隙，從旁漏出的風拂過他的臉龐，令他舒服地閉上眼睛。
好溫暖啊。
果然他怎麼樣都不願意放開這個溫度。
在決定前往海外的那天，他早就想好不管有多少人阻撓，他都會說服所有人同意他的決定。父母雖然一開始不解他為何只是打排球還要這樣辛苦冒險，但在明白他的決心之後也轉而支持。教練跟同儕雖然對於他的膽大驚訝萬分，卻也表示相信他們的青城主將最終能闖出一片天。只有岩泉，在及川還沒來得及對他說出自己要出國之前，便已是一派雲淡風輕，好像老早就知道他的這個決定。
「小岩.…..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及川試探性地問道。
「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的決定，我也不好說什麼吧？」岩泉一副理所當然，甚至對於他這麼問感到困惑。
而他也實在害怕岩泉開口，甚至不敢要求任何承諾，未來還這麼長，距離也這麼遙遠，如果岩泉最終真的後悔了呢？他不願去細想自己一人的夢想磨耗掉的是兩個人的一生。
對於前往未知的未來，總是得要付出什麼，而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用上他自身擁有的去賭，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他對排球全部的愛，還有相信自己才能終將開花結果的期盼。但若是將岩泉一也放進了他的籌碼列表中，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個勇氣將一切全部下注。
及川還沉浸在思緒中，吹風機的嗡嗡聲戛然停止，當他睜開眼睛時岩泉已經收好吹風機，正拿起一瓶按摩精油。
「伸出來。」岩泉不用多說，及川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乖乖地伸出右腳拉起褲管，將膝蓋露出來。
岩泉仔細地照顧著曾經受過傷的右膝，一邊力道適中地按揉每一寸肌膚，一邊語重心長地提醒他。
「你自己一個人住也不要忘記照顧自己，尤其是你的膝蓋，天氣冷的時候記得可以敷熱毛巾，應該會好很多。」
「我知道啦，小岩媽媽，我已經18歲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你最好是。」岩泉瞪了他一眼，繼續按撫他的腿部肌肉。
明明嘴裡各種嫌棄，卻時不時抬頭觀察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點不適，看著岩泉專注的眼神跟動作，及川又再次意識到。
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小岩啊。
--
「說吧。」似乎是覺得照顧完外在全身上下，差不多該打理內在了，岩泉在結束手上動作之後，就快速地單刀直入，逼迫及川面對他的逃避。
「小岩想要我說什麼？」我又能說什麼？
「那你想讓我聽什麼？」
「小岩！用問題把我的問題丟回來太過分了啦！」
「誰叫你這個鑽牛角尖的麻煩川，不逼你講又要自己憋到什麼時候？」
然而及川還是沉默，岩泉見直面進攻無效，轉而從旁側擊。
「過去那的手續都辦好了嗎？」
「嘛，差不多吧，陸續跑了很多地方，而且訓練也沒停下來。」及川委屈巴巴地回答。
「所以累到連訊息都不回了？」岩泉挑眉，但臉上的淩厲已消失大半。
「是啊，好累啊小岩。」及川看到岩泉的表情已經逐漸和緩，就得意忘形了起來，「讓小岩來為及川先生充個電吧。」
說完就側身躺在岩泉的大腿上，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將自己的頭埋入岩泉的前腹滿足地深吸一口氣，像隻撒嬌的大貓咪，慵懶但任性地霸佔著岩泉的懷抱。
「喂。」岩泉嘆了一口氣，手卻相反溫柔地輕揉著及川的深褐色短髮。
他們就這樣維持了好一陣子，岩泉看著及川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開始懷疑及川是不是睡著了。
而及川好像讀到了他的心聲般，突然就開口說話。
「小岩，我有時候都會覺得，是不是老天忌妒我擁有了你，所以我才沒辦法去到全國的舞台。」
「蛤？突然的說什麼啊？」
「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我們這次的陣容不會輸烏野，甚至是白鳥澤。當然勝負在那一刻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但我還是經常回想起最後那一球。」
岩泉心頭突然一緊。
「那時候所有的人都發揮了120%的努力，而烏野只不過比我們多了那一點點的幸運。」及川突然收緊了手臂，在岩泉腰際施加更大的力道。「是不是因為我的運氣都用完了呢？」
最後那句氣若游絲，然而岩泉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沒辦法立刻就否定及川的話，比賽的結果本來就不能直接用來評論隊伍的優劣，當所有人的條件都相當時，運氣真的可以說是勝負的關鍵。
而對他們來說，運氣總是來得若有似無。
「運氣嗎...」岩泉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停頓了一下：「我是不確定你是不是運氣用光了，但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還算幸運的人，人生唯一的不幸大概就是你吧。」
「小岩？！你到底是要安慰我還是損我啊？」及川抬起頭來嘟嘴抗議。
「因為你就是個麻煩傢伙，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岩泉大力地揉著及川的頭髮宣告：「你以後出去要是又因為這樣把自己搞得烏煙瘴氣，我一定第一個飛過去揍你。」
及川心虛地低下頭，岩泉想了想繼續說。
「運氣有時候可能是決定比賽結果的關鍵沒錯，但是你那時候托出的那個長球難道是因為運氣嗎？別小看我們之前一路走來的訓練啊！」
見及川的表情開始有變化，岩泉想這次他倒是不需要用到頭槌了。
「你如果要這樣想，我也阻止不了你，畢竟那球終究不是在我打出去的那刻落地，」及川聽到這裡，慌張地想開口解釋，但岩泉逕自地接著說下去，「但我覺得我已經做了當下能夠做到的最大值了，即使結果總是不盡人意，我還是很高興自己能夠準確地在那個時機、那個位置、完美地打到那一球。」
「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那之後我的目標就是要讓十年後的及川徹說，他之所以能夠站在世界的舞台，就是因為擁有我。」岩泉微笑，眼神卻十分堅定地對著及川。「我剛剛說了，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幸運的。」
「小岩......」及川聽到最後瞪大著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後他閉上眼，岩泉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等他整理好心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微微的嘆息從及川口中輕洩而出：「你也太帥了吧。」只聽他語氣有點困擾地說道，上揚的嘴角卻透露了真實的情緒。
看到及川再睜開的雙眼閃著熟悉的光輝，過往的迷惘已不見蹤影，岩泉眼角也跟著不自覺地染上一點笑意。
「看來我這輩子都贏不了你了。」及川抱怨。
「你什麼時候有能打敗我的錯覺了？下輩子吧！」岩泉不容反駁地笑道，兩人相視一笑。
「所以在這之前，去打敗所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