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Lessise.

I'm Lessise.

@butterfly__effect


  弧狀的長排座椅一列一列,層疊著向教室最後方而去,被包圍著的最前頭的深棕色講桌顯得渺小。過於刺眼的白色日光燈泡,也照得大片投影螢幕上的英文字母,糊得像萊希一早煮壞的那鍋粥。她不怎麼在意講課的內容,太艱深了,即使授課人與她一母同胞,但顯然關於她智商的基因多半是遺傳自父親。她沒得選,不過也不算壞事,至少她的生活花用全靠那個在前方講台的兄弟──雅各布(Jakob)教授──所提供。


  政治經濟學這門課,萊希聽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搞懂半點皮毛,真不知道當初到底是什麼才啟發她的兄長花時間鑽研這門專業?不過斜前方那個長得像她前男友,一頭鳥窩般紅色捲髮的大男孩倒是認真。


  哪怕身邊的人不停竊竊私語,拉開碳酸飲料的拉環後,伴隨著明顯的氣泡聲,低低談論著什麼無關緊要的八卦後笑得東倒西歪,他也如入無人之境。仰頭就是面著講台,低頭就是面著筆電,在簡列重點的課堂講義上,加註了螢光筆或個人的補充筆記。


  萊希沒當過教授,但她覺得這錢也不好賺,還得瞄著某些人把課堂當客廳,趴桌睡覺、翹腳吃零食,還有「唰」的聲拉開洋芋片包裝的聲音,膽大包天地以為她哥哥不是聾了就是瞎了。


  她心裡浮現的髒話以F開頭,希望這些人學期末的成績也是以F收尾。


  萊希很給哥哥面子,明明半句都聽不懂也是頻頻點頭,就是差點手滑沒托住臉往旁邊倒,嚇到一旁身材火辣的金髮女孩。她貼身的短版T恤領子開得很低,襯出胸口明顯的起伏後,視線又不自覺墜入深邃溝壑。稍駝著背在桌上的鏡子前補妝時,肚腹擠壓出的肉感不顯胖,倒是有點性感。腰不算粗,一雙腿也是勻稱白皙,身材好得天妒人怨。


  本來對方正嘟著厚而水潤的唇塗口紅,被自己這樣一嚇倒是劃歪了。萊希連忙道歉,隨後別過頭去不敢再看。但即使不看,那個女孩的存在感依然強烈,對方身上帶有某種大眾品牌的香水味──很熟悉──就是噴得太濃,讓花香顯得廉價。宛如擠滿一室的蘭桂,嗆鼻得讓她頭昏。


  直到鐘聲一響,前方還在交待著下週上課的事宜,萊希身邊的金髮女孩已經重新抹好紅豔如火的唇彩,扭腰擺臀地抱著厚厚的教科書離開。能把政治經濟學上得這麼風情萬種,說不定也是一種天分……


  那個女孩的穿著打扮簡直就是自己的反面,她姑且算是樸素且黑髮版本的對方?她對這樣的想法感到好笑,或許哪天她也能考慮這麼穿看看……好吧、好吧!她承認自己的腿沒有那麼細。


  當學生們各自鳥獸散時,她才起身從走道踩著厚底的黑靴,把木頭地板踏得吱嘎作響,走到那個正在收拾自己的電腦與筆記,身材頎長纖瘦的中年男子跟前。


  「噢!萊希(Lessise),我的小女孩。」雅各布一見到她,迅即放下手邊所有的東西,張開雙臂,大大地給了一個厚實到幾乎要讓她窒息的擁抱。她只是隨意地拍拍雅各布的背,就不著痕跡地退開。


  「要來怎麼沒提前跟我說一聲?一起吃個午飯嗎?等等,不行,我今天跟瓊斯(Jones)那個老傢伙有約。」雅各布逕自懊惱了起來,明明連她的來意都還不知曉,「還是晚餐?最近我那的對街開了一家中華料理店,小籠包、炒飯……還什麼的?你肯定會喜歡。」


  「下次吧,我是來告訴你我要搬家。」


  「什麼?」剛才課堂上還秉著一貫沉穩語調講解無聊課程的雅各布,頓時倒吸一口氣。在他的小妹面前,他似乎就是很難端著教授的架子,「搬家?搬去哪?不過你住的那的確是小了點。是不是還漏水?我就說那裡很糟,上次壁紙破了後面都發霉了!天啊萊希,你是該搬。我去幫你吧,嗯?還是要叫搬家公司?我認識一個……」


  「我知道你忙,搬家公司我也找好了。」萊希已經習慣雅各布的大驚小怪,習慣他總是連珠炮地拋出一堆話來轟炸自己的思緒,「但,嗯……你知道的,我這樣算違約,房東要我這兩天就把錢匯給他。」


  「噢,是嗎?那個之前簽約老是色瞇瞇看著你笑的男人?那真是個爛貨……我是說──糟糕的人!你沒事千萬不要和他單獨碰面,知道嗎?我很擔心你。」雅各布繼續說著,不小心說出不得體的話時還急忙轉彎,眼神掃了掃周遭,生怕被學生聽見似的。雅各布要交代的事情也彷彿列了一個清單那麼長,一時半刻無法消停。


  「對了,他的銀行帳號給我吧,我晚點處理完事情就轉帳。記住,不要跟那個人有什麼牽扯,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雅各布彷彿忘了自己也是男人,不過萊希沒有揶揄他。男人的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前男友那個劈腿爛貨還寄給了她一張喜帖,怕她不會到場砸了他們結婚蛋糕似的,心大得跟鯨魚一樣的傢伙。


  萊希早就記好帳號,就等著雅各布提,順手就把他會需要的資訊用訊息發了過去,還放在桌面的手機便發出清脆的響聲。萊希笑得乖巧,雅各布又繼續碎唸著她得注意人身安全,像是早忘了她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成人,得當成五歲小孩到哪都牽著才行。只是她也不在意,樂得永遠當雅各布的小女孩。


  「萊希,你的黑眼圈又加重了。」雅各布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萊希一句也沒聽進去,喚回她注意力的是這句問候。她下意識想摸摸眼下,又停了手。今早出門前才用遮瑕蓋了一點痕跡,不曾想還是這麼明顯。


  「我一直都是這樣。」萊希故作平靜,卻立即就別過臉,舉止暴露她的心虛,說的話也就缺乏自信。雅各布年逾四十,社會歷練讓他得以敏銳掌握人們舉手投足間的破綻,但對於他唯一的小妹,他總是不忍戳破。


  「……萊希,你真的不願意搬來跟我一起住嗎?」


  這是第一千零一次的婉拒,萊希不煩,但或許雅各布遲早都會倦的。


  離開那個悶得讓萊希發慌的教室後,鐘聲再度敲響,迴盪在人來人往的校園中。她踩著慵懶的步伐邁入中庭的鵝卵鋪石地,婉拒了發放社團招生宣傳單的男男女女,路過草地上躺著曬太陽發懶的學生們,割草機在另一邊的草皮行經,空氣裡瀰漫著太陽乾燥的氣息,以及青草和泥土混雜的濃烈氣味,這讓她剛才聽課聽出的飢餓感,又被這些味道給沖散。


  萊希可不是素食主義者。


  只是萊希最近鮮少去肉舖了,她習慣去的那家店乾淨且明亮衛生,展示在玻璃櫥窗內的牛肉與豬肉色澤紅潤,油脂分布的花紋漂亮,新鮮可口,價格也算公道。但再乾淨的店舖裡,都免不了會有股生肉獨特的腥味,只是還在可容許範圍內,和充斥在家中的那種超過一天以上沒冰的肉類會有的腐味不同。


  她最近對那味道反感得很,已經把屋子能開的窗都開了,還是像她殺了個人偷藏在家一樣。要是鄰居能聞得到,早就報警了吧。


  萊希不想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她見過人瘋掉的樣子,就像設定錯誤的機械,意圖操作著自己規格內無法辦到的事情。偏偏人不是機器,不是掉幾顆螺絲鎖回去就好。人的設定錯誤是不可逆的現象,萊希要阻止自己習慣那個味道。


  除了搬家,或許還是吃素吧?她開始認真考慮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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