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you have any request
Sam Nigra山姆尼格拉討厭情人節。
這是籠統概括的說法,事實上,他並不討厭節日裡歡欣鼓舞、溫暖而濃烈的氛圍,尤其人總習慣在特定的日子裡相聚依偎,他理所當然也是其中一員。
只要他不用在這樣理應簇擁著誰的日子裡上這該死的班。
-
山姆尼格拉將車停妥,放開方向盤,嘆一口氣,宣告枯燥乏味的工作終於告個段落。距離他能如願離開垃圾處理廠還有半小時,時刻卻已經逼近午夜,迷你電子鍾上跳動的數字發出冷硬的微光,二十三時三十一分,再過二十九分鐘迎接二月十五,然後下班。
他稍微將車窗向下降了一些,任由窗外的冷自玻璃的邊緣緩慢滲透,褪掉因冷熱溫差暈上的白霧。杜魯克斯市還踩著冬日的尾巴,深夜的氣溫掉得很低,但車裡的暖氣悶得他喘不過氣。金髮男子盯著後照鏡裡的自己,疲憊的藍在陰影下黯淡無光,搭配被節日拋下還被工作綁架的自己,適合,無違和。
「磅磅。」
車門外傳來敲擊的聲響打斷他逐漸發散的思緒,山姆越過玻璃窗向下探望,湯姆(Tom)——垃圾場管理處的經理——站在車外,手扶著自家白色卡車的車門,衝著窩在車裡摸魚的臨時工露出了微笑。
-
「給你的。」
「謝了。」
山姆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杯子,熱氣在夜晚的露天休息區奔騰出恍白的水氣,他盯著不遠處泛著暖黃燈光的辦公室,左手縮在連身工作服的口袋裡,揣摩著他的前上司兼臨時上司為什麼要揣著他兩個人大半夜在垃圾場邊聊天,冷得要死,這應該要算在加價項目裡,選項就寫是否能在寒風中陪上司聊天。
否。除非單件酬勞高於五十。
但此刻山姆尼格拉沒本錢拒絕,他靠著前東家的垃圾場處理掉的「垃圾」早就超過五十鎂的薪資價值。於是他只好奉陪靠在垃圾場邊緣的網格圍欄,距離深淵不過數十公尺。山姆看著杯裡的熱巧克力等湯姆的高見,眼角餘光則是盯著右腕的錶——再二十分鐘,居然還有二十分鐘,真的要命。
「你知道——」
山姆感覺自己的眼神更黯淡了一點,可能因為熱可可比想象中更苦(無糖?誰的天才主意),可能也因為通常湯姆這般開頭就代表他們對話將零散地不著邊際。果不其然,他們的話題從大衛出軌被老婆撞見、艾瑞克買了新車、毒品追緝案、共同進步黨的政見、十三街上便宜的咖啡廳倒了最後一間、湯姆自己十六歲的叛逆女兒,再聊回垃圾場收益和缺工問題。
「現在人真不好找,年輕人不耐操,有工作經驗的不想來,人這麼少大家的負擔越來越重——」
然後員工就得加班,剩餘的時數就留給廉價的臨時派遣,山姆聳聳肩,毫不避諱自己在其中的定位,除非追蹤外遇對象、拖吊拋錨的新車、外送、發民調問卷、搬家和陪青少年聊天足以養活自己,否則他沒必要在今晚待在這裡,衡量情人節的垃圾量是跨年的零點幾倍。
而湯姆的下一句話差點沒讓他把可可扔出去。
「山姆,你什麼時候回來?」
「......咳、唔、什麼?」
山姆尼格拉相信自己的表情應當足夠吃驚,但提起話題的人卻同樣意外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湯姆笑著,像是山姆難得講了一個有趣的笑話:「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
「山姆,七年了。」湯姆說,看了身後的深坑一眼:「夠久了......史蒂芬(Steven)......難道還會某天突然從車庫門後跳出來大喊『surprise』嗎?」
山姆沒有馬上回答,他不曉得對話為什麼進行到這裡,湯姆到底是缺人缺到瘋了,又或者是親職問題比他提起的更嚴重,否則怎會在最後的五分鐘對著他上演誰的叛逆劇場。
「慢著。」山姆說,選擇提出更重要的問題:「這是你的垃圾場瘋狂漲價的原因嗎?為了逼我回來?」
「不......當然不是。」湯姆又笑了:「那是情勢所逼,我們就事論事。」
「你每次帶來的『東西』總是那麼麻煩,不是很好處理。」
「這不是我能控制的。」山姆試圖辯解。
「我們也是真的沒辦法,不是所有廠都能這樣丟垃圾,提高收費是為了平衡風險,以給予更有品質的服務。」
去你媽的品質,誰讓垃圾場經理去上金融企業的主管進修課程,資本主義連物質的衰敗末路也要攪和。山姆想這麼說,但最後只是點點頭,表示他理解、暫時妥協,同時宣告談話結束。
外頭真的太冷,熱飲帶來的熱量正迅速流失,山姆將紙杯扔進垃圾桶內,雙手插入口袋,朝著停車場另一端的辦公室邁進,他還得簽退。
該死,超過三分鐘。加班費真該以秒為單位鐘點計費。
「山姆。」湯姆還在後頭喊他:「嘿,山姆!」
他轉過身,湯姆還拿著幾乎沒喝的冷可可,站在深淵的網格前衝著他揮手,親切友善。
「我會再找你的,有空多回來,保持聯繫!」
男子的聲音在空虛的垃圾車停車場迴盪,然後在冷徹的空氣裡解離、剝落、被無人的夜晚吞噬。於是山姆尼格拉看著幽坑前方的人,還是點點頭,比了個關於電話的手勢。
「......當然。」他說。
「有需要就打給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