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最後一堂課
她在畢業之後,服役已經滿五年了,當時調查前線士兵是否退役返鄉的時候,瑟琳是想都沒想的就拒絕了。
她並不是不想返鄉,而是她認為自己這輩子大概也只能作為軍人在前線打滾了,其他地方根本不適合她去。怎麼說,她也是這個從小就認為世界是繞著她轉的任性女孩,如果不待在戰場上,或許她還無法認清現實。
世界是殘酷的,這件事情⋯⋯是世界的真理。
溫柔溫暖的事物大有人在,但這樣的人事物通常都存在不久,唯有殘酷的人有苟且偷生得能力,她的澤尼斯將官在臨終前送給她的禮物,便是那隻瞎了的左眼。
讓她清楚的知道——即使是手下敗將,也有可以傷害她的能力,甚至影響到她身爲哨兵的價值——澤尼斯將官一手培養的哨兵,聽起來讓人聞風喪膽,而在知曉她少了一隻眼睛的感知時,人們也是倍感惋惜。
「⋯⋯哼,我這輩子可真是被澤尼斯給毀了。」
「——哈!你說的對,瑟琳,那老頭子把妳毀了。」
明明應該只是喃喃自語,卻有熟悉的聲音嘲笑,瑟琳並不意外,現在是大多士兵都在夢鄉之中深夜,輪班守夜是理所當然,但在這個邊境接近敵國曖昧不清的界線裡,瑟琳是特地選在這個時間來見昔日的故友。那聲音已經不如從前那般溫柔,而是參雜著對世界的恨意與不甘,變得厭惡一切的樣子。瑟琳看向那熟悉的暖橘雙眸,也失去了昔日的溫潤,而變得銳利暴戾。
是什麼讓他變得如此?澤尼斯家唯一的嚮導孩子,在成軍之後成為維雷利亞備受矚目的新星,老澤尼斯以往的戰功勳章滿滿,多少都會被比較,大家逐漸看不清、也記不住「澤尼斯家唯一的嚮導孩子」是誰,只記得他是「澤尼斯家之子」而已。
姓氏與家族成為了阻礙,漸漸沒人記得起澤尼斯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他成了老澤尼斯的替代品,所有人都只期望他可以和老澤尼斯一樣功成名就——他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接受自己的未來被那個死老頭毀於一旦?他不可能作為老澤尼斯的替代品成為維雷利亞的戰力,至少他不想。他又怎麼可能會效忠記不住他名字的國家呢?
「⋯⋯你真的叛逃了,凱希?」
「哈!維雷利亞居然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妳可真的是我的摯友啊,瑟琳。」
那些話中帶著浮誇與譏諷,瑟琳忍不住的皺起眉頭,她認識的凱希可不是這樣的人,凱希作為一名嚮導能力十分優秀,是個溫柔又強大的人,是什麼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自從凱希替瑟琳疏導過後,他們一起互相學習了一陣子,那段時光對瑟琳來說,簡直是她在澤尼斯家最安穩的時刻。不僅是因為澤尼斯將官不在,還有眼前名為凱斯賓的澤尼斯之子在的緣故,那段時間安穩的像夢一樣。
在瑟琳眼裡,凱希——凱斯賓.澤尼斯是一個優秀的嚮導,即使他現在並不在與自己相同的地方,她仍然是這麼認為的。後來,因為年紀的差距,他們互相學習了差不多快一年之後,凱斯賓便入學了維雷利亞陸軍學校,而當瑟琳可以入學的時候,凱斯賓也已經從陸軍畢業在前線待了兩三年了。
「你的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凱斯賓的精神狀態是肉眼可見的不安穩,畢竟以前他可不是現在現在這樣看起來瘋癲又瘋狂,「你的搭檔呢?他不會幫你梳理嗎?」她是聽說凱斯賓有個固定搭檔,哨兵雖然需要嚮導的疏導才可以保持理智,但嚮導某種程度上也是需要哨兵的存在穩定自己的精神,成為固定搭檔就是這樣的關係。
至少瑟琳是這麼理解的,有些嚮導意志力足夠強大的話,當然也不會需要固定搭檔,但就瑟琳的認識,眼前的暖橘眼睛的青年並不是意志力強大的類型,至少與他的父親比起來,他並不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嚮導。
「哦,那妳呢?多久沒被疏導了?你認為沒有固定搭檔的哨兵,能夠在戰場上活多久?」
這些問題,瑟琳當然也不是沒有想過,哨兵需要嚮導,但如果能夠有固定搭檔,疏導的效果可以更好。即使軍營裡也有嚮導可以幫沒有搭檔的哨兵疏導,但終究是效果有限。而每一個替瑟琳疏導過的嚮導,無一例外都建議她去找一個固定搭檔。
「五年?甚至更久?」
「哈!不可能,妳會死,就憑你是個蠢女人。」
「你是指說我現在來見你,只為了確認澤尼斯之子是不是真的叛國了?」
「或許妳也該來,我就可以饒你一命。」
「那是不可能的。」
瑟琳搖了搖頭,她來這邊可不是來叛國的。她的手探進象徵著維雷利亞軍的淺灰披風,接著從中拿出了一把她並不擅長使用的左輪手槍。
「維雷利亞的逃兵會遭到追捕、背叛者會遭受拷問,然後⋯⋯」
上膛之後,瑟琳將槍口對準著凱斯賓的腦門。
「嗯哼⋯⋯唯一死刑。」
「那麼,你想被我抓回去拷問,還是在這裡讓我一槍打死你?」瑟琳的語氣沒有一絲讓步的可能,即使是昔日的友人,叛國罪是不可能讓他能夠活著離開維雷利亞的,就算他是澤尼斯之子也一樣,必須讓他死在這裡,永遠無法為維雷利亞以外的人所用。
「妳會扣下板機嗎?嗯?」
語畢,瑟琳幾乎是想都沒想的扣下板機,但或許是左輪手槍的後座力還是有些太難掌控,這一發子彈只在凱斯賓的臉上留下了淺淺的血痕。
「下一發就不會偏了。」
「⋯⋯不愧是澤尼斯將官的弟子,膽量真是驚人。」
不得不說,凱斯賓確實有點嚇到了,但這不妨礙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畢竟眼前的這位哨兵,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那麼,澤尼斯將官對瑟琳.艾洛迪亞的最後一堂課,現在要開始了。」
「⋯⋯什麼?」
四周變成了瑟琳的精神圖景,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那破敗的溫室比起凱斯賓上次看到時更加陰鬱,但對他來說,這座溫室會成為如今這副模樣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它的主人不懂得照顧自己。精神圖景會象徵著哨兵的精神、心理狀態,黑色的獵豹會習慣性的整理果園,那象徵著其實凱斯賓對瑟琳一點惡意都沒有。
但白色的鹿難得的現身在瑟琳的精神圖景裡,擋在凱斯賓與瑟琳之間。
「如果現在把妳的精神屏障敲碎,妳認為會發生什麼?」
瑟琳看見凱斯賓的精神體,依然是在摘著過熟的果實,把果實放在土壤裡,然後用牠的腳掌將果實搗碎。
「妳會精神過載。」
精神圖景輕易的就出現了裂痕,瑟琳才意識到要把這個人給趕出去,她的精神圖景會被凱斯賓給毀了,她——
「所以我說,你是愚蠢的女人,還不懂嗎?」
黑豹與主人相同的暖黃眼眸中閃爍著瘋狂,牠手裡的那顆果實,一瞬間,瑟琳把它看成了自己黑灰的右眼。
不、不對,那就是——
「——呀啊啊啊啊!!」
瑟琳捂住自己的右眼,從眼窩中不斷冒出來的鮮血宣告著這次凱斯賓精神攻擊的成功,而接下來,他只需要再把瑟琳的精神屏障擊碎,她便毫無反手之力——本應該如此的才對。凱斯賓錯估了瑟琳的意志力,她即使是右眼受損,仍然是睜著那隻早已看不清事物得左眼,她那隻眼睛美麗得很,那可是他父親的傑作,他記得當時父親的精神攻擊造成的過載,就連凱斯賓都難以安撫眼前的這名哨兵。
那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感到質疑。
瑟琳手上的左輪手槍,依然是槍口對著凱斯賓對著腦門,雖然不清楚失明的哨兵到底是如何能夠找到他的位置,但他知道⋯⋯這一次,子彈不會在偏了。
因為瑟琳已經看不見他了。
「我會⋯⋯獵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