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OLATED ▋SANN.01、LUCA.03

▋ISOLATED ▋SANN.01、LUCA.03

殺人要償命,但如果你更有價值——



  ——當魔鬼齜牙怒吼,如腸壁般的霧狀觸手上睜開數顆眼球,對著失之交臂的羔羊瞠目而視時,千鈞一髮趕到的第三者卻僅是含笑,氣定神閒。

  或許是出於某種怪異的個人美學、又或者是為了賦予意義的象徵紀念,雪白毛皮連綿於此人面具之後,僅有幾許淺色的髮絲稀疏貼伏頸側,連同白衣驅魔師的容貌全都牢牢遮蓋。

  白毫披風隨著火光與襲來時的風流鼓動翻飛,僅有半張線條優雅的下顎與一雙金藍瞳孔,隱約能從狐面細長的眉眼之間被人窺視。


  比前者稍晚兩步來到癱倒在地的孩子們身旁的黑衣男人,望著幾步之遙的同伴理應纖細、此刻卻無比強大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嘆。

  這傢伙怎麼就這麼對自己的胃口呢。


  「還能聽懂人話嗎?」

  低下頭,身穿紫黑風衣、眼帶闐黑墨鏡,鴉髮如墨、束之腦後的男人,無視滿身內臟臭血的女孩面上茫然的神情,將一個讓紫絨布料悉心包裹的人首大小圓物,遞到她還擁著弟弟的掌心,確認兩個孩子裡至少還有一個能將之抱穩後才開口接話。

  「嘿,抱緊這個。暫時借給你們,它會保護你們喔。」墨鏡之人隨口敷衍,一鼓作氣將兩個孩子扛了起來。


  黑衣人不在乎僅能機械式地依他所言的女孩能不能理解來人之意,安撫她本該是那傢伙的責任,但既然正職的驅魔師正忙著肉身驅魔,那他也不會計較幫著擔待點不屬於自己的工作職務。

  誰讓那披著一頭白毛、業內代號卻是黑色的傢伙是自己的對象呢。


  「已經脫離宿體的話有點難辦啊,需要支援嗎?」

  「把那兩個孩子送走就好,」信步迎向煉獄的驅魔人大衣連同高溫熱流刮颯,獵獵宛如神明。「別忘了帶好我『妹妹』。」

  「嗤,哪次有忘。」


  那是姐弟倆在那晚失去意識後,兩名救援者之間的簡短對話。

  黑衣人名叫「桑恩」,白衣者喚作「三月」,皆非自身真正的姓名,卻已足夠代表彼此的真實。





  桑恩與三月的相遇,既是巧合,也是注定。


  那年,桑恩剛滿18歲,在叔父的極力牽線舉薦下,加入了某個形似兄弟會的內部親族組織。新入成員必須在達成特定條件之後方能入會,雖然對桑恩來說,這個「入會儀式」完全只是多此一舉。


  畢竟,從小到大他在「這裡」生活,所見、所聽、所聞、所想,全都與「  」息息相關;一定程度上他吸取瘋狂壯大,因此也無所謂汙染危害。

  事物全都掩在晦澀之後,眼中彩度極低的色環曾讓兒時的桑恩對一切感到難以理解。


  天是昏黃,日夜只是明暗。水是蒼藍,可不可飲來自嗅覺。

  炭筆寫出的字帶有隱隱的鐵紅,他與旁人多方比對之後,才確定色碼表排在許多F區的圓燈為綠,代表可以通行的安全。

  還能嚐出食物的味道,也能看清物體的輪廓,桑恩查過案例,他猜想自己大概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色盲,才會讓所觀所感都無法與常人劃上等號。


  但這沒什麼不好。習慣就好。

  其實挺有趣的,比如在與母親離異許久的生父葬禮上,低調地數著在場觀禮者有多少人的眸被真心藍染,很適合用來打發時間;更別說自從某次心血來潮地戴上墨鏡、並成功讓一名陌生人相信自己是個可憐的瞎子後,桑恩徹底接受他的世界就是如此的斑駁不堪,以至於他並不需要多費功夫,就能輕易地藉此達成欺騙與獲取的目的。


  ——把焦點拉回兄弟會,他還沒說完呢打什麼岔。


  桑恩一直都知道家中的長輩有許多見不得光的收藏,他之所以能理解相對的「白」與「黑」之色,就是來自於那一架又一架整齊排列的人骨。

  確實美,但美的死氣沉沉。

  空洞的骷顱不會追尋他的目光,冷硬的頭骨摸不到秀髮飄散的柔順,他看著親戚如數家珍地介紹一個又一個生平事跡,面上熱絡附和,心下卻覺得無趣。


  「如果戴環者的人數真的這麼稀少,那有沒有辦法弄來一個當我的生日禮物啊?」你喜歡我媽(年輕的寡婦)吧?


  年少輕狂的姪子語出驚人,被一語道破的生父兄長當場語塞,好半晌才能找回聲音。

  這就是桑恩當時的打算。

  如果能夠更加深入到那個聖骸倡議的內部,會不會能讓他早如破損舊照的無趣生活多一點新的不同?


  ……於是,就在他的成年禮兼入會儀式上,桑恩終於見到他曾打心底認為不可能存在的「天使」。

  


 -



  撬開鐵門、破鎖而入時,男人挑起眉,望著自脖頸以上、都被短劍戳的面目全非的文森先生,再環顧一室鐵鏽狼藉,下了個結論叫「不忍卒睹」。

  「唉,你們這樣,讓我該怎麼交代才好。」


  從頸動脈破開的血泉能噴得很遠,珊瑚色髮的少女頰上因此濺染幾點腥紅。

  因為是艾略特氏的體液,所以痕跡所在皆謂色彩鮮豔;他看著當年的女孩驚恐縮坐在牆角、移動不了半步,小小年紀便垂幸亡者的孩子還坐在斷氣的屍首腰上,活像一段收養親子間和樂融融的正常法定關係。 

  

  嘆了口氣,桑恩翻出手機,才想連絡他的「雇主」詢問下一步動作,貝絲緹亞竟比她的弟弟先撲過來,死死抓住陌生男人的手背,不讓來者有機會「報警」。


  「他不是我們殺的!」

  少女尖叫,還在試圖坦護身後的血親,只換得了不請自來還登堂入室的男人裝模作樣地譏諷一笑。

  「不是你們殺的,那他是自殺的啊?這自殺方式也未免太大氣了。」一邊說著,桑恩輕易擺脫少女無力的箝制,代表安全暗號的訊號撥出,孩子們立刻驚慌失措地聽見房門再度被開啟的碰撞聲響。

  

  當年將他們救出煉獄的白衣男子就這麼應召出現在三人眼前,左手還扶著面具,似乎才剛將假面戴穩,彷彿都能對墨鏡男子的妄為看出些許無奈。

  同樣僅有下顎裸露在外的唇線緊繃,他的搭檔則單手插腰,另手比著開胃前菜般的小姐弟,不曉得究竟是憐憫還是戲謔更多一些。

  「喏,你看。搞成這樣子了,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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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的色彩重新灌入。

  推開腐朽的大門、踏進廢棄的教堂時,印入眼簾的,是一幅夢幻般的光景。


  一門之隔,由於視野的色相變幻太過自然,以至於桑恩在愣了半秒後才發現,這座金黃與銀白交織、新綠與深灰點綴的空間,才是當他誕生下來、最先該理解的光彩。


  朝陽透過花窗玻璃灑落室內,在地面映上一圈蒙灰的出塵。

  早已破敗的小教堂依舊維持當年遭人遺棄的模樣。植珠醉綠,攀著斷垣牆頭茂盛繁衍,潮濕的青苔覆滿地磚,即使最堅固的石塊也擋不住它們靜謐無聲的侵略。


  可供信徒休憩祈禱的長椅依然整齊排放,虔誠仰望台階之上以金屬雕刻的神子。

  本該做為佈道的講堂成了此處唯一傾倒的建築,淡金色的光暈籠罩,籠罩著靠坐於倒塌平台上、蒙著繡銀白布的人形,就是他的家族準備給他的成年禮。


  彷彿一個呼吸都能驚擾的寂靜,黑髮少年緩步向前,輕聲跨越沉睡的時光,單膝跪地,終於邂逅能將真實的色彩再次填入他眸中的存在。


  布料下正在輕緩起伏。

  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它」吹噴在面頰上的吐息。

  溫熱的令他口乾舌燥。


  他的成年禮,在桑恩終於將「它」掀開的那一刻,睜開了一對玻璃珠似的透藍眼眸。

  


 -



  黑髮的男人名叫桑恩,推正自己的墨鏡,自稱出身於聖骸倡議。

  去替你們收拾爛攤子的、戴著雪白狐面的是三月,屬於舊日月宗。


  男人呵呵地介紹,孩子愣愣地聆聽。

  此刻的他正載著她們,在夜色的掩護下,驅車前往另一處能暫時安頓的地點。


  「至於為什麼來自不同組織的我們會成為搭檔,是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以後有機會再說。」指尖點著方向盤,桑恩頗有耐心地倒數秒數,等著眼中落在F區的圓燈再次亮起。  

  從後視鏡中他可以看見,十歲的戮卡渾身是血,明明累得昏昏欲睡、卻仍滿懷戒備地瞪著他瞧,而十六歲的貝絲緹亞則緊抱意識與手足,不願意再次蒙眼逃避。


  可惜,即使是聖環者的血液,只要乾涸之後,就都無法再繼續讓他觀賞那整片艷麗的紅,無一例外。

  但他的「天使」不一樣。

  只要三月與他待在一起,「黑狗」與「白鴞」的組合便無人可替。


  想到這裡,桑恩的下腹發熱,所以他揚起更加愉悅的笑。


  本來會去接你們的,應該是我們。

  要不是舊日月宗的高層不信任我們,也不會讓你們的文森爸爸搶得先機。

  只是那麼優秀的一個驅魔人,竟然就這麼輕易的被你給幹掉了,上頭會很不高興的。

  看來不把你培養成下一個文森.艾略特,我的三月是沒法輕易跟上面交代了。


  「但是沒關係,畢竟你們姐弟倆都已經是『共犯』了。」

  男人帥氣而流暢地轉過方向盤,成熟的魅力隨著這一簡單的動作即刻傾瀉而出。    


  「不管什麼年紀,殺人總得付出代價。但如果你更有價值的話……」

  剎車打檔,桑恩在約定好的位置停下鐵黑轎車,彎過身時刻意打住話題,將肘部隨意跨過椅背,只露出一雙赤眸透過黝黑的墨鏡,玩味地凝視曾在幼時就直面過「  」卻仍保持安好的人類。


  他們看上的,都是同樣的。


  文森看中的,是養子頑強的意志。

  三月想要的,是戮卡無限的可能。


  而他嘛……


  視線移向宛如浮木般將弟弟緊攀不敢放的恐水人少女,聖骸倡議的成員笑的溫和可親,笑的惡質可欺。


  「……我也可以幫你一把喔?」


  畢竟,在找到下一個全新的玩具前,這兩隻命運乖舛的可憐羔羊,可千萬別讓他太早膩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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