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don't want to go through that ever again
伊莎貝拉在桌前坐下時,德拉科妮希爾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後者低著眼皮,懷裡坐著一個孩子,由於她們的位置恰好靠窗,卡洛斯維爾冬天的太陽正平等地照耀著這個遠道而來的黑髮女人,這讓伊莎貝拉擁有了這場照會的第一份錯覺,懷著如同對待親人無害的動物一樣的善心,她開口招呼:「你好。」
卡拉在德拉科妮希爾的懷裡搖晃身體,頭和腰部扭動向不同的方向,手中的蠟筆分別沾到她的手臂、臉頰還有袖子。德拉科妮希爾專心致志地看著白紙上青澀的創作,「這是什麼?」
卡拉把畫紙拿起,指著左邊起的第一個女人,金燦燦的頭髮上不小心蹭上了一點草地的綠色,藍色的豆豆眼倒是被塗得格外飽滿:「貝琳達姐姐!但大家也叫她『索恩教授』,不過貝琳達姐姐偷偷和我說了,她喜歡我們叫她貝琳達姐姐,這更好聽。」
「我也習慣叫她貝琳達。」德拉科妮希爾還認真地搭腔,「沒有理由,索恩這個姓氏聽著讓人不快。」
卡拉的手指來到中間的屋子:「這裡。」
「哪裡?」
「就是這裡,我們的家。」卡拉說著,又繼續指向畫紙右側的幾個人,「麗莎姐姐、蓋恩哥哥、艾薇姐姐、安琪姐姐、伊莎貝拉姐姐。」
德拉科妮希爾隨著卡拉一起抬頭,一大一小的眼睛落在伊莎貝拉身上,伊莎貝拉看見卡拉臉上的口水,不禁失笑,伸手擦去她臉上的乾痕,順帶捏了一把充滿膠原蛋白的軟肉。德拉科妮希爾語帶笑意,語氣輕快,似乎從未忽略於她:「看來這就是伊莎貝拉姐姐。」
卡拉點頭,那張畫紙被她翻面,滿手蠟色的雙臂又開始在紙上揮舞。伊莎貝拉雙手搭在臉上,感受到自己的臉皮微微發燙。
「我事先向貝琳達說明了我會到訪。」德拉科妮希爾與伊莎貝拉對視,「如果你來到這裡是想詢問這點的話。」
「哎呀,不是的,我只是好奇⋯⋯索恩教授常提起你。」伊莎貝拉將手放回膝上,露出在任何人眼裡都稱得上靦腆可愛的微笑,眼裡閃爍的探究與她的話語如出一轍,「你是教授目前唯一負責的⋯⋯」
她似乎苦於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彙,最終選擇了「案例」:「之前有過,數量不少,但時間不長。我原本以為,你會是什麼凶神惡煞的人。」
「看起來你覺得我不是。」德拉科妮希爾說,「很高興你對我的第一印象與這個形容無法掛鉤。」
「教授平常是怎麼對待你的?」
德拉科妮希爾的目光從卡拉的紙上抽離,趕巧與伊莎貝拉臉上遲來的尷尬相撞,似笑非笑:「你認為我應該被怎麼對待,伊莎貝拉?」
「哎呀,哎呀。」伊莎貝拉小小地叫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我兩個星期後就要結束在這裡的實習了,和你們不同,為了更好的援助我們需要幫助的人,我們通常有一個正規的培訓。總之,兩個星期後,經過教會的安排,我會面對我的第一位⋯⋯夥伴。」
她看起來有些沮喪,弱弱地說:「抱歉,無論如何,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太緊張了,如果要以貝琳達作為榜樣,可以多學學她那份睜眼說瞎話的泰然。」德拉科妮希爾的調笑輕輕撫順了伊莎貝拉不安的心情,「通常她會帶著一些菸草來到我的住所,把這些易燃物在完全不透風的室內點燃,開門後惹得鄰里叫來管事的人通報火災。」
在伊莎貝拉驚詫的神色中,德拉科妮希爾平靜地補完:「那個時候我通常在屋裡因為辦完事不省人事,她會說這是驅魔。」
伊莎貝拉的臉變得更加扭曲,眼球在卡拉身上來回流連,德拉科妮希爾雲淡風輕,雙腿一震,把卡拉劍走偏鋒的坐姿歸順原位,沈迷創作的幼童對此毫無反應,「如果從事這行,我勸你不要像現在這樣怒形於色。」
伊莎貝拉臉上歷經千變萬化,最終乖巧地眨眼,兩個食指在嘴巴面前交叉。
「偶爾會有正經的深入交談,她在房間擺好椅子,我們要做出學術的氛圍,一邊嚴肅以待,一邊語重心長,接著她會把一切記錄到檔案裡,以通俗的方式。」德拉科妮希爾說,「你學過了,那是要讓人看不出毛病的東西,七拐八彎,自作聰明。」
伊莎貝拉說:「雖然這是我的專業,但我認同你的說法。」
「更多時候我們什麼也不做。」德拉科妮希爾看向窗外,「不過無可否認,我偶爾會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不曾設想的軟弱。」
「這個讓我有些意外。」伊莎貝拉又開始斟酌起用詞,德拉科妮希爾幾乎快習慣她潛移默化的職業病了,「你看上去⋯⋯無堅不摧。」
伊莎貝拉抬起頭,佔據視野的卻不是那張難以捉摸的笑臉,而是詭異的繽紛。
「完成了!」卡拉大叫。
伊莎貝拉接過了那張紙,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畫,看得相當入神,即便耳邊傳來德拉科妮希爾的問話,她也只是本能地開口回應。
「你為什麼要找我說這些話?」
「我和教授問過你,她說⋯⋯」
鮮血滴落在被她接過的那張紙上。伊莎貝拉正困惑著這道紅色的由來,眼前就出現了一張杏色的手帕。她愣愣接過,蓋在自己的鼻子上,慢慢地扭過頭去。
「我說,她如果真的好奇,不妨直接問問本人。」貝琳達·索恩抽走那張畫,面色平靜地撕毀,「可惜,伊莎貝拉,你永遠錯過了開口的時機,眼前的人早已被惡魔附身。」
伊莎貝拉大驚失色,遲來的恐懼讓桌椅發出刺耳的尖叫,卡拉被撞到地上,發出尖銳的啼哭。德拉科妮希爾將卡拉扶起,伊莎貝拉眼疾手快,立刻將卡拉拉到自己身邊抱起。德拉科妮希爾伸出的手為此落空,從容不迫的笑容從她的臉上失去蹤跡,伊莎貝拉從僅剩的理智在惡魔的身上感受出無與倫比的憤怒。
「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真成了舊日月宗的走狗。」德拉科妮希爾冷笑,「結果還真不叫人失望。」
貝琳達沒有回話,只是撫摸著伊莎貝拉懷裡的卡拉,在哭聲逐漸停下後,貝琳達開口道:「你剛剛看了梅弗里克的畫,恐怕已經遭受詛咒。第一步是鼻血,第二步或許是下樓踩空,或許是下廚時粗心大意,用菜刀砍下自己的指頭。」
伊莎貝拉身體發軟,牙齒打顫,看向卡拉的眼神瞬間變幻:「但,作畫的人⋯⋯」
「他們的拿手把戲,讓誤食蛆蟲的人認為自己品味著珍餚。」
貝琳達面不改色,轉身背對著她,伊莎貝拉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余光穿過無數人影,隨之而來的便是槍聲、咒罵以及尖叫,二樓午睡的孩子被急匆匆帶離現場,不知不覺中蜷縮在角落的她也被攙扶著走出大門。伊莎貝拉情不自禁向後回望,剛剛在桌前侃侃而談、悠然自若的黑髮女人正滿身是血地被壓倒在地,火紅的眼裡燃燒著不屈的怒火。
「德拉科妮希爾·梅弗里克。我們的同胞不再,她神聖的遺體遭惡鬼鵲巢鳩佔,對此,我們不會心慈手軟。」
「你們在檔案是打算這麼寫的,不是嗎?」
「你的遺言相當創新。一般來說,我聽到都是些意義不明的狂笑或是狂妄的放話,不過就目前而言,我每個晚上都睡得很好,反倒是立誓要我在夜夢中永無寧日的傢伙們失約了。」貝琳達把聖槍上膛,「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貝琳達。」德拉科妮希爾聲音嘶啞,「我曾經⋯⋯」
伊莎貝拉聽見槍聲。
一位紅髮的女士接過了她懷中的卡拉,瞧了伊莎貝拉一眼:「你的臉色像便秘一個月的人。」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紅髮女人花了一些時間意會伊莎貝拉破碎的話語,對伊莎貝拉聳肩,「德拉科妮希爾·梅弗里克,據說是個讓主教們頭痛的傢伙,行動張狂,對我們的勸誡從不放在眼裡,可能是認為自己無人能敵吧,幹我們這行的總有那麼幾個認為自己是話本主角的神經病。」
「她被附體了?」
「這件事一個月前就該人盡皆知了。」紅髮女人斜眼看她,「你不知道嗎?」
「什麼?」
「她早就被通緝了。」紅髮女人強調,「就在一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