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Remember You As You Were
思念。
人類時常浸染過多情緒做出不理智的判斷或決定,這本是不必要的,卻因私慾亦或個人情感的緣故走向充滿苦痛的荊棘之路。
我們無法得知霍爾蒙克斯的起源為何,或許人造種族是大自然的贈禮,讓凡人擁有創造物種的權能。但也有可能,這是來自生者的詛咒:因為無法接受摯愛的死亡,所以使用扭曲的方法將其留存於世。
替換軀體,將靈魂容納進去,失去記憶與所有熟悉的一切──在這個沒有輪迴的世界裡,應當為最接近轉世的概念,這恐怕也是普通人懼怕煉金術士的原因──肆意操控靈魂,剝奪了逝者安息的機會……這是不道德的私慾,亦是煉金術士痛苦的根源。
但這樣的以愛之名並不會就此停歇,或許只有霍爾蒙克斯與煉金術士達成和解,這個造成雙方苦難的輪迴才有停歇的機會到來。
以上段落摘錄《靈魂,科學,煉金術》,若需預覽全文,請至學者議會申請學位並向單位提出證明。
黑髮少年垂目放下報紙,隨手將其放在茶桌上──就在咖啡杯的旁邊──似乎毫不擔憂會被褐色液體打濕,進而留下不可抹滅的污漬。
與報紙相比,安置於書案的筆記本顯然謹慎許多。封面是黑色皮革,邊緣有金紋攀附,正中央鑲嵌一塊剔透如玉的琥珀。
任誰看了,都會感嘆這極有設計的審美與工藝之精巧。
那是煉金術士的影之書。
他們將知識與研究化作語言,以文字紀錄一切,在行將就木之際亦或英年早逝之時,讓自己畢生心血傳遞給下一位後繼者。如同聖火,在知識的道路上燃起星火,為他們的學生與後輩得以延續前人的心血。
毛蟲來到書桌旁,他先是凝視了封面,帶著白色手套的指尖觸及邊緣,隨即翻開了非常重要的影之書。
他應該坦白一切。
關於那場船難和開靈儀式……以及後續的所有事情。
但是柴郡貓願意接受嗎?
以思念為名奪走對方安息的權力,再將她塑造成連自己也不願意成為的模樣──當然,他也可以維持現況。如同刀尖起舞,失足便是萬劫不復。
毛蟲將影之書闔上。
指尖輕觸封面的琥珀,他的面色如常,似乎沒有任何異狀,但無人知曉少年正立足於分歧點之上。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做選擇,若是這一次,將舵手的位置轉移給另一個人呢?
「叩叩。」
將視線轉向闔上的房門,少年不再關注其他事情,而是啟唇回應著:
「請進。」
柴郡貓踏足在陌生的空間。
地窖陰暗且潮濕的氣味刺入鼻腔,她蹙起眉,聽著鞋跟踏在石磚上的聲響,持續深入。
「愛麗絲到底想做什麼……」
受友人請託而來的怪盜嫌棄這座廢棄的實驗室,一邊思考對方的用意──說是希望自己能幫助她完成某項作品──不過這種場地的話,感覺不會是學者議會公開的項目,也許是禁術?那種被視作黑魔法的實驗?
可愛麗絲不是會做這些事情的人,少女的狐疑更深,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地窖十分安靜,而眼前的通道漫長。柴郡貓原本還覺得這是一個惡作劇,但隨著越加深入,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個地方自己似乎來過。
少女說不清徘徊在腦中的念頭是什麼,那種感覺如同捕霧,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輕煙於指尖消散。
柴郡貓知道這樣不正常。
就像是自己的過去,她原先以為毫無印象是一般人會有的情況。回憶只是他人編造的故事──至少自己身旁的怪盜們不會談論過去,只有警局的那些警察才會。
在小小的審訊室裡,自己被問起為何要當怪盜時,柴郡貓沒有回答。
因為她沒有答案。
截至目前為止,白髮少女的人生如同劇本一般運行著:成為怪盜。沒有第二選項,身邊的人亦將其視作裡所當然。
但是,只有愛麗絲不這麼認為。
柴郡貓想起了來到這裡前,友人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一次,要好好『選擇』喔。」
眼中擁有天空一般蔚藍色彩的少女握住柴郡貓的手,將一本黑底金紋的書交給對方。「等抵達目的地,這本書才能翻開。」
柴郡貓停下了腳步。
先前她想要翻開書本時被無法破解的魔法制止,現在來到了實驗室的入口前,書上的禁制已經破除。
她撫摸著封面的琥珀石,總覺得有些眼熟。事實上,過於熟悉了些……這本影之書,有那傢伙味道。
愛麗絲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保持著這樣的懷疑,柴郡貓翻開了第一頁。
沒有文字。
暴露於空氣中的頁面留白過多了些,並非紀錄實驗數據的表格──左側的頁面是一幅肖像畫,右側是短詩。黑色墨水流暢的揮灑,筆觸優美且工整,字跡有著不符合外表年齡的沉著。如同威士忌被時間所浸染,將酒液沉澱出瑰麗的琥珀色澤:
妳如蔓生植物緊纏我的兩臂,而樹葉收藏緩慢平靜的聲音。
燃燒著,我的渴望如驚愕篝火。
纏繞我的、靈魂的、甜美的藍色風信子。
我感覺你的眼睛在漫遊,秋天已遠去:月色、鳥鳴以及牢籠般的心──我深深的渴望朝向那裡遷徙。
而吻落下,喜悅如炭火。船隻的天空,山嶺的阡陌:妳的記憶由光,由煙,由平靜的水塘組成。
藍紫異瞳的深處燃燒著千萬霞光。
秋天枯葉環繞妳的靈魂盤旋。
在這首詩一旁的,是面色平靜的白髮少女。
整張圖僅有她的異瞳擁有色彩:猶似揉碎月光與藍晶石的澄藍,以及紫水晶和薰衣草相互生長,最終結晶為花。
「……」
這本影之書紀錄的不是怪盜的研究,而是某個人的一生。
從真人狩獵中倖存下來的女孩被煉金術夫婦所收養,逐漸發掘自己的長才,成為一名優秀的怪盜。
她結識了許多人,包含棕髮藍眼的玩伴與黑髮金眸的競爭對手:為了成為偷竊行動的預備成員,女孩和男孩參加許多訓練與考試,卻沒想到學者議會取消了未成年選拔,他們的競爭化為泡影,但女孩身旁卻多了對方的身影。
幾年後,已然成為少女的她跟隨養父和養母的腳步,為了復活術的研究短暫離開奧麗佩托拉城一段時間,而黑髮少年目送她登上遠行的船。
接著,便是意外的發生。
毛蟲的影之書從柴郡貓手中滑落。
白髮少女緊握拳頭,大步踏進實驗室之中。與破敗的外觀不同,這裡佈滿無數陣法與器材,器官漂浮於玻璃瓶之中,儼然是煉金術士的工坊。
在重重金色魔力線構築的迴圈中,正躺著一位失去意識的少年。
「你這傢伙……」
柴郡貓的眼睛微紅,衝著毛蟲大喊:「爛人!擅自把人復活又讓我失去記憶,現在還想要我把你做成瓶中小人?自私自利的爛人!」
她揪住少年的衣領,也不管眼前的煉金術士到底有沒有氣息,像是要就此咬上對方的脖頸那樣怒目切齒。
「把你變成霍爾蒙克斯?做夢去吧,你明明知道我是反開靈派──以為我救不活一個死人嗎!」
柴郡貓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排除另一個隱藏選項:死亡。
對於這個打擾自己的安息,並且害她失去與夫人記憶的傢伙,少女剔除了瓶中小人與開靈儀式的選擇,著手準備喚醒毛蟲。
少女的聲音細如星屑,近乎融化在輝煌的魔法陣當中。
「等你醒來……」
那雙緊抓著少年衣領的手,自始至終從未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