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工与否，问题在哪？——革命家该怎么接触工人阶级？

本文发布于《布尔什维克》杂志电报频道：https://t.me/bolshevik_red

世界和中国的资本主义危机已经是摆在全球无产阶级眼前的事实。社会矛盾激化之程度已经透过各式各样的事件表达出来。工人们都知道好日子已经是过去，接下来是个风雨交加的时代。看不到未来的年轻人们则拼命寻找出路，其中一大部分朝向了革命共产主义，也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托洛茨基所捍卫的理论前进。

任何认真读过《共产党宣言》的人都知道：只有无产阶级才能够推翻资本主义，并且终结阶级社会。然而目前有清楚理论认识的人仍然是广大群众之间的极少数，要该如何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带到更广一层工人们之间，将他们迎进革命共产党，是一个关键性的战术问题。

中国目前有大量左翼年轻人正在对于这个问题作出极富意义的讨论。大部分在学生时代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他们，正确地知道学生无法取代工人在革命中的角色，但也在思考该如何将他们所学习到的理论带进工人阶级。关于“融工”的争论油然而生。

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把一切工作立足于坚实的理论基础上，因为其是建立革命共产党的基础。面对中国一群群标榜着自己正在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的融工主义“实干家”，十分有必要反击错误的趋势解释革命者当下正确的任务。

融工派的主要主张

如同许多在中国左翼互联网上的辩论一般，关于融工的主张有着林林总总的变种。许多人热忱地试图在最细节的策略上争论不休，意图编制出一套完美的大棋局，刻画出从零到革命的康庄大道。然而各种融工的主张都围绕在一小撮革命者必须要与工人阶级有某种面对面的常态接触，如到工厂就职，才能够将自己“训练”成工人阶级可以接受的一份子，让他们日后更容易从融工者那得到革命思想。

在《红色中国》网上发表的一篇由野草学社起草的文章“我们为什么要去「融工」？”就很代表性地概括了这个思维：

“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如果连一点困难都不想克服，一点原则都不讲，底线跟（）一样灵活……你为啥不入（）呢？这也是前面说的，仅仅是拥有了左翼思想并不代表人就「高尚」起来了，不代表你就比别人强了，你得真实能做到，不向腐朽落后的社会意识压力低头才行。一个真正共产党人面对群众根深蒂固的保守思维，陋俗恶习，要以身作则地言传身教，去制止，去改革。而不是认为既然群众都这么保了，那么我们要走所谓「群众路线」，也要跟着保起来——这就是右倾民粹主义。这也不是为了塔基亚，为了什么「曲线救国」，只不过是为自己不敢面对复杂形式而逃避的借口。

换句话说，融工我理解的意思是你进厂发展组织发动群众，而不是进去被消磨成一个日子人。” （原文的重点）

我们同意，文章作者提出的客服困难的勇气和准备好长期耕耘的决心是任何革命者都必须要有的。然而，比英雄主义的决心更重要的是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理论基础。托洛茨基曾经解释过：只靠信念、忠诚和其它优秀的精神品质——这在政治上是完全不慎重的。最重要的是以理论为基础所制定出的战略，即布尔什维克主义，才能够让我们打造一个工人群众可以认可的政治领导组织。

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经验告诉我们：斗争归根究底是群众自己会做的事情。资本主义危机日渐施加的压力，再加上重大实践的积累，都让革命的分子性进程不断地加剧。这是一个物质、客观的进程，是不完全依赖于任何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主观性操作的。

不管革命共产主义者在不在，工人群众都会走向斗争。2022年郑州富士康工人的斗争以及随后更大波的反封控全国大反抗都是这个道理。共产主义者的任务是在群众斗争中，通过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历史经验耐心地引导以工人阶级为首的受压迫和剥削的群众，并吸收其先进分子，建立工人先锋队。只有这样的工人先锋队才能在革命时期将群众团结在共产主义的纲领下，建立起工人阶级的民主专政。

一开始，如此的组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从少数人，甚至绝缘于一般工人阶级的学生和年轻人之间开始的。这样的“阶级成分”和与工人看似远离的出发点是否就会让马克思主义绝缘于工人之外呢？从布尔什维克甚至陈独秀时期的中共经验来看，答案是否定的。正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的内涵是符合工人阶级自己生活经验的，是工人（尤其是先进意识工人）可以看得懂的东西，因此后来布党和早期中共能从一批高级知识分子或学生开始迎接来进步意识工人的加入，将已经是工人的、并且自己在寻找革命解答的人迎来党内，然后再透过后者向更广阔的工人阶级扩张。这就是布尔什维克战略的总结。

那试图以某种形式直接接触工人的各种“融工”路线，跟布尔什维克主义有什么样的区别？

融工主义的致命缺陷

从学业到失业的压力推动着许多青年走向激进化，像喇叭筒一样向工人传播反抗的呼吁。急性子者高举“融工”大旗，宣传走进工厂是革命者当下的要务，革命青年不懂世事，空头理论需要“实践”来锻炼、打入工人向他们学习；为了赢得支持，必须放下身价与工人同吃同住倾听他们的诉求。这样看似确实是在“接触”工人，但这真的会帮助工人们接受马克思主义吗？

首先，它片面地以为革命观点是革命者人为强加于工人之上的。“唤醒群众”是纯粹民粹主义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在俄国落地生根之前，有大量的民粹主义学生斗士积极地“下乡”去鼓动农民起义反抗沙皇暴政，却处处遇到农民的冷漠，甚至被举报，结果乏善可陈，随而转向另一些完全无效的策略，如恐怖主义。从普列汉诺夫开始，民粹运动内的一批认真反思的年轻人在与马克思主义邂逅后发现自己面对了错误的阶级，从而转向工人阶级。

在真正的革命阶级是谁的这个重要理论问题被厘清后，革命者们仍然要面对第一个问题：如何与工人接触。工人阶级不是一个很多左派那样理想化的阶级。它是一个被压迫、剥削并且分为非常多不同意识程度阶层的阶级。在每天血汗挣钱之余，他们也被长期灌输众多统治阶级的偏见，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人生境遇让他们各自的偏见和意识状态有所不同。绝对不是听一听某个共事一段时间的年轻人说书讲道就会自动改变的。况且，绝大部分工人每天早出晚归，很多要养老养小，根本没有意愿无故突然就牺牲一切把性命赌在革命上。

也因此，托洛茨基曾总结道：人的意识通常是保守的。尤其是非常被压迫且感觉自顾不暇的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想要听革命理论的。这是革命者再怎么耐心解释也无法改变的物质情况。

但是，物质也是会辩证性改变地，且不是机械性地、循序渐进地改变，而是有时候飞跃性、猛爆性地改变。常言道：狗急跳墙。当资本主义把越来越大批工人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革命就不再是一场空泛的赌注，而是合理的求生之道。

列宁常说：生活是会教育的。革命结论是个别工人在生活体验的鞭打下最终得出的结论。在革命性事件爆发的当下，意识的转变是大批人同时经验的事情。但是在革命发生之前，也会有少数因为各自原因看见事情越来越不可行的人开始自己寻找答案。这些人可以来自任何阶级，但是其中必然会有工人。

因此，革命是客观发展的有机产物，来源于劳苦大众心中长期积攒的怒火，工人长年累月将通过经济斗争的经验得出必须彻底改变社会的政治结论。融工倾向给予人们一个“没有革命者革命永远不会爆发”的印象，但哪怕中共将所有反对派一网打尽，也难以阻挡政府垮台那不可避免的命运。

正如我们之前分析所说：如果只需用革命口号轰炸工人阶级，那么共产党人的工作就会非常简单。但这是完全不够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庞大的工人阶级只能从经验中学习，尤其是透过重大事件的经验来学习。通常它的学习速度很慢——对于许多不耐烦和沮丧的革命者来说太慢了。有些人在工厂工作几年后见不到革命就开始得出各式各样的错误结论，从鞭打自己到怪罪工人“奴性”太强，抑或是开始质疑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性。这些都无法点出问题的真正所在。

融工的另一个问题是它严重夸大了小批人做群众工作的影响力，并无视了沉浸于其中的危险。在工厂通过直接的宣传与教育，可以一定程度提升阶级意识并塑造团结，但要意识到面对中国数亿的工人，少数个体所做的努力无论多么辛苦都十分局限；假设这是通往革命之路，那需要的人手可都超过中共的警察了。

波拿巴体制下抓捕和镇压的手段使得公开的群众工作十分可能引来自身的覆灭。如果实践后还能确保不被抓、维持自己的受欢迎程度——那革命者需要先“收敛”自己宣传的性质，换言之，局限于经济斗争的方面而躲开政治上尖锐的问题，因为工人阶级在平日最关注的是生存。可问题在于：革命者不谈政治、天天竟讲工人自己不仅说而且在做的事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这样的后果就是随波逐流，沦落到改良主义的立场。

2018年佳士运动的毛主义者们就是凭着融工的信念走到工人中的。我们对这些阶级斗士的勇气表示赞扬与同情，但对他们付出最好的回报就是下一次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做到了与工人同甘共苦，也感染了很多人，说服他们参与反抗；但为了迎合多数，他们并未对中国的根本矛盾进行彻底的分析，也不敢直接攻击政府，反而上书总书记，在人们心中塑造一个官老爷会帮助穷苦人的童话。

这种小聪明的“手段”并未保证他们的安全，中共铁拳落下时并未对这些颂扬毛泽东的高校学生表示一分同情。佳士的战士们被一网打尽，所做的工作只不过引来了更为猛烈的反动，现实的一课用血的教训提醒着我们，革命的胜利不是愣头青往前冲就能拿到的，而且试错的成本十分昂贵。

融工的第三个问题是：它完全短目地认为革命爆发就万事大吉，无视了革命政党建设的紧要和必要性。革命取得胜利所需的不仅是推翻现政府。世界不乏工人运动甚至革命，却没几个解决过根本问题。革命后的中国要与现在要有本质的区别，那必须执行社会主义的措施：工人着手公有化大企业与银行、剥夺资本家与银行家的财产，通过苏维埃这样的工人组织掌握权力成为社会的主人，以民主计划经济替代市场的无政府状态。

做出这一步不是缺乏领导的工人阶级可以达到的，革命的阶级只有在革命的领导层的指挥下才能彻底变革社会。如托洛茨基所言：蒸汽能驱动引擎、提供光与热， 但它只有在集中在活塞箱中时才能成为动力；如果消散到大气中，那它仍只是一种潜力。各形各色受过训练的资本主义捍卫者与平日并不关心政治的大部分工人不同，他们十分明白劳动者接管社会将会造成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如果工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摇摆，即使旧的统治者垮台了，只要人剥削人的资本主义制度未被摧毁，工人就要回到工厂面对相同的老板。那种革命不配称为真正的革命。

工人阶级需要有独立的政治代表，来揭穿各种想要保存资本主义的势力，提供社会主义替代方案，争取让劳苦大众的大多数信任，将革命推进到下一步的工人国家和计划经济，才能终结一切压迫。

这个任务需要长期经受马克思主义的政治训练，熟知眼下社会进程，并能指引正确行动方向的革命干部组织承担。临时变魔术、抱佛脚地创造出一支能够胜任的工人政治领导层是不可能的。

“融工”会迫使革命者花费大量时间减少对理论的学习，导致本来人手就少的革命者原子化地散布于各个工厂，严重损害革命政党的组织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末德国革命爆发，工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社会民主党的名声路人皆知，可惜罗莎·卢森堡等革命者并未在长时间里建立起一个组织紧密的革命团体，使其无力领导整个阶级、被血腥镇压。另一方面，布尔什维克尽管二月前只是8000人的小团体、几乎无人知晓，却得以领导工人夺取政权。

第四，轻视理论和苦行僧的心理毫无益处。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以崇拜式的眼光渴求从工人阶级中学到革命的一课，断裂曲解了理论本身的内涵。

实践在他们眼中重要的是过程和自我安慰，而非得出有益的结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千百次的牺牲和试错，马克思主义无数文献的积累，它们作为工人斗争经验几百年来的结晶，在融工主义者眼中被以“空头理论”污蔑。经验主义者从不归纳学习，对自身思想的严重不足一叶障目，通过眼睛看得到的短目成效自我满足。这样做能学到的，只有苦行僧式教条主义。对这种做法的顽固坚持，只会塑造一种激进份子个体殉道的盲目趋势，而非是革命家的辩证唯物主义。

马克思曾被魏特林讥讽为“颅内革命家”，被指责不花精力渗透到工人中，去怂恿他们革命。而马克思本人对此的回答是，“无知从未帮助过任何人！”

最后，“融工”尽管每句不离宣传，却忘掉了宣传真正的目的。我们所有日常生活中的介入和对群众的教育，不是为了替代社会的铁拳，帮助他们激起反抗政府的意愿，而是提升自身的影响力，让工人记住我们的同时，招收其最先进的部分加入革命共产党。我们要让工人明白，马克思主义者在阶级立场上从不动摇、从不出卖他们的利益，与临时拍马屁的伪君子不同。这样我们才更有可能被工人推举为阶级的领导，贯彻社会主义的纲领。

特定时候干合适的事

所以革命者就不该做群众工作，不能打入工作场所吗？急躁者尚未理解的是，我们与那些宗派主义的小圈子不同——我们没说革命者需要立刻脱离我们的阶级。社会不存在永恒的公式，它是不断发展的辩证过程，就像定格摄影的胶片只有运动起来才叫做电影。即使是同一种疾病，医生开处方也需要先观察发展的程度根据严重性判断。负责任的医生绝不会说，“病人你得了轻型感冒，虽然你没有发烧，还喝了酒，但一定要吃头孢，因为感冒患者一般都吃头孢。”

革命共产党目前最紧要的任务不是赢得所有群众， 这完全超出了目前活动家们的能力。我们的目的是争取最先进、最有阶级意识的分子。这样，才能找到一条走向群众的路。

具体来说，虽然使革命家进入工作场所工作，是未来时候在特定环境下需要采取的路线，但是与其长期派遣少数人从外部进入厂房做艰苦而危险的工作，还不如透过一个组织在公开而安全的空间中传播条理清晰的理论文章来吸引进步意识工人们自己加入，再从他们开始，有机地在他们所在的工作场所扎根。当然，能够吸引这样认真工人的先决条件，则是建立一个在政治理论和组织实力上强大的革命干部团队，尽管这样的干部团队一开始是要在广大工人群众以外建立的。

接下来，中国的阶级斗争会迅速提升到惊涛骇浪的地步，而所有的理论和路线都会受到事件的考验。革命共产主义者们唯有认真研究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经验，才能够为未来的胜利增加成功率。这是比直接接触工人更迫在眉睫的任务。

我们是谁：

随着世界资本主义进入危机，群众斗争无论从规模还是数量都愈演愈烈。当统治阶级陷入危机时，对一个能够引领工人阶级，建立社会主义革命的所需的布尔什维克式组织的需求也逐渐清晰。为此，《布尔什维克》杂志出刊，分析中国以及国际上的政治形势和阶级矛盾，指出通过理论学习建立一个布尔什维克式组织，及指出布尔什维克式组织的重要性。同时，我们也提供了理论学习的素材，帮助读者真正了解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如何建立一个布尔什维克式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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