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de and Seek

Hide and Se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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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裴守一像是在玩捉迷藏,害怕一不小心就會被鬼抓到,他小心翼翼勘查各個適合躲藏的地點,也戰戰兢兢逃離過很多差點被發現的地方,這一次,他決定躲在偏鄉學校的保健室裡當校醫。


被群山包圍、雲霧繚繞的藍熙高中,最一開始裴守一在此只求一個平靜,類似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那種歸隱的心境,但過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每天除了各種跌倒損傷、鬧事打架、校園火拼械鬥、情感糾紛、裝病想拗假單的學生,不久前他還在校外的路上被余姓學生撞個正著。


在某個平凡無奇的日子裡,裴守一走在街上,對向平白無故衝過來一個疑似帶血的生物,在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余真軒就一把撞進裴守一的眼裡,像恐怖電影的突發驚嚇,與余真軒的初次邂逅無疑給他帶來至今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奇幻體驗。

他原本不想惹麻煩的,他最討厭這些跟人糾纏不清的事,但幾乎是出於潛意識,在理智還沒想清楚之前,裴守一就已抬起下巴,指引那些跟在後頭追殺的小混混錯誤的方向。


接著裴守一迫切地想找到撞到他的那個人,也許是醫生本能,讓他不自覺的想要救助傷患,他繞過去在巷子裡頭找到那個閃現的生物,映入眼簾蹲踞蜷縮的背影,看起來像隻好鬥又傷痕累累的流浪狗。


裴守一從後頭看著眼前身著藍色制服的孩子,充滿戒備的防衛姿態和顫抖不止的身軀,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外套覆蓋上去,猝不及防之際,他手臂便被紮紮實實地咬上了一口,泛紅著的齒印清晰可見,作為回報。


眼前的生物宛若野獸失去理智,像地盤被陌生人侵犯如此不可饒恕,完全沒在客氣地用牙齒緊緊咬著他的手臂不願鬆開,在這尷尬的對峙下,裴守一終於可以仔細看清對方的眼睛,深不見底的深邃黝黑,在瞳孔反射的倒影中,他看見自己。


「你應該很痛吧?」現在回想起來,他不應該說這句話的。


裴守一用力拽過余真軒,拉著他的手走,到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拿出醫藥箱,幫他擦了藥,像自己在學校做了不下千次的工作,總不能放著受傷的人不管,傷口會惡化的。


從那之後的余真軒,彷彿被裴守一的寶貝球收服,他開始進駐裴守一的保健室,像找到歸宿的種子,就此紮了根。



裴守一厭惡人類,喜歡小動物。

人類太過複雜難懂,而小動物單純可愛沒有隱藏,余真軒和其他人很明顯的不一樣,在他眼裡自動被歸類為純粹的小動物。

小動物,就是值得世間萬千疼愛、發自內心無條件對他好的那種。

是誰先被誰感化的已不可考,余真軒老是帶著傷來找他,他每次看到那些新舊不一的傷口,心臟都有顫痛的感覺,好似他的小動物沒有受到應得的對待,裴守一小心翼翼幫他上藥,像對待最珍貴的寶貝,深怕再次弄痛他。


像關心時常出現在家附近的流浪貓有沒有吃飽,裴守一開始生怕發育期的余真軒餓著,每週都去量販店報到,買齊儲備糧食補充在保健室的鐵櫃裡,他知道余真軒愛吃的口味,都直接掃空貨架以備不時之需。


他的腦子自動紀錄著有關余真軒的一切。小動物老是沒吃早餐,小動物昨晚又淋雨在門口等他,小動物今天又沒回家在保健室過夜。

早晨打卡後拉開簾幕,看見小動物無邪的睡顏、晨間暖陽照耀在純淨的臉龐美如詩篇

某月某日小動物又被罵了

小動物今天看起來很傷心

小動物逃課、教小動物學習

小動物下午路過保健室門口對他露出燦笑

小動物又受傷了,幫小動物擦藥

裴守一的小動物日誌一天比一天豐富。

在余真軒面前,裴守一偶爾會忘記自己是情感障礙者,像碰到電子進行還原反應的物質,余真軒清澈見底的眼眸、毫無保留的笑容,溶解了他心底堅不可摧的某些部分,他被還原回自己最初想隱藏的模樣。


他想起高中生們在保健室談論的漫畫主題,他覺得余真軒像極裡頭的奇行種,有著奇異的模樣、與眾不同的型態,怪異地令人害怕又出奇可愛,這樣的存在,用怪模怪樣的步伐、毫無保留地衝向了他,用力撞破他一磚一瓦辛苦建起的城牆,最後,他會被他攻城掠地、生吞活剝嗎?裴守一開始感到有點慌了,不知道該拿余真軒怎麼辦才好。


梅雨季的某天,從清晨綿綿細雨就不曾停歇的下著,聽著窗外雨落下的聲音,想起早晨八點半要開的校務會議,裴守一已經先在保健室放好買給余真軒的早餐,表訂的會議結束時間總是好看的參考,終於聽完校長與主任忘情地發表演說、外加行政教務、各種繁雜的事項,他拿走了隔壁會議缺席者沒人要認領的餐盒,走回保健室。


從窗戶側眼瞥見裡頭的人還沒走,他看見自己掛在椅子上的白袍被穿起,寬大的衣袖過長的蓋住手掌、衣襬幾乎快要碰上地面,衣者忘情的舞蹈著他沒見過的舞步、旋轉、飛舞,對方好像活在一個他觸碰不到的世界,他親吻空氣、拉近自己,露出滿足笑容的表情,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一支獨舞。


在那瞬間,他的奇行種,鍥而不捨地,終於用肉身撞破心之城牆的阻礙,裴守一內心響起有如地震警報的警鈴,尖銳而刺耳,喚醒生物原始的求生本能,危險逼近的氣味令他害怕,敵軍來襲、大事不妙,心底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反覆提醒他快逃——快逃——,逃得越遠越好,這次不能再被抓到,快逃!


他沒有走進保健室,而是逃到天臺點起一根菸平復心情。

他想起懵懂的十三歲,最初與江儼裕相遇的場景、類似的對話,那段撕心裂肺的吶喊被聽見,那時的江儼裕輕而易舉的馴服了自己,想起江儼裕也抽這牌子的菸,物換星移,同樣香甜而迷幻的味道,年少的裴守一曾在老師身上啜過,現在他也變成這種人了。

認知到這點,眼前的高中生再也不是小動物,不能再被捧在心頭上寵愛,余真軒,裴守一終於認清他的名字,他在裴守一眼裡以人的形態顯現,裴守一開始害怕起有關於他的一切。

裴守一害怕錯誤重演,不知道現在演至第幾幕,他才意識到自己拿到江儼裕的劇本,在展演如出一轍的下流公演。


他看進余真軒的眼神看穿了閃耀著光的期待,這人同樣抱著會讓自己落空摔得很重的錯覺,他終究會辜負他,像老師一樣最後兵敗如山倒,倉皇撤退被流放至無人知曉的邊疆,誰讓他對學生出手了,這種事應該立法唯一死刑的,怎有老師無視自己不對等的權力,讓學生像願者上鉤的魚被釣起,啊,真該死。


裴守一又重新把自己捲起,一絲一線纏捲回那萬無一失的繭裡,他收拾好行囊,規劃好逃亡路線,在大學測驗成績出爐的那一天,像捲款潛逃的犯罪者,捲走所有余真軒對他的愛與信任、還有對自己的厭惡和害怕,他逃走了。







推一下李權哲<Hide & seek>Feat.我大偶像熊仔的歌,雖然跟內文好像關聯性不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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